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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二 坎离会

    “起来吧。”

    一个慵懒清淡的女声从大厅深处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丑不会忘了这个声音,它属于这座深宫的主人。

    原来她一直在此,丑循声望去,想看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宫主长得怎生模样,却遭帘庑下的四面屏风挡住视线,分作青红皂白四色,其上绘制虫鸟山川图案,只隐约可以窥见一角芳影。

    那宫人依言起身,方准备说话,就听到殿外喧哗噪杂声大起,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不禁眼露凶光,转身打开机关,石门洞开。

    他招来守卫正待问罪,就听那侍卫首领上前惶急道:“禀宫主,走水了,有外人闯进来,不知是什么来头,一路上杀伤了许多人,我等实在挡他不住!”

    “废物!”森冷话音未落,那四面屏风遽然分开,一袭白影朝殿外掠去,转瞬便已鸿飞冥冥,杳如黄鹤。

    那宫人和头领也追随其后,兔起鹘落中不见了踪迹。

    一时,深宫之内火光大耀,浓烟滚滚,喊杀四起,震天价响,殿中只剩下十二孩童。

    众小眼神交会,均露喜色,呜啊乱叫,顿时猢狲般向殿外争先恐后跑去。

    丑愕然心想:“难不成真是老天爷显灵,派过路神仙搭救我等?”百忙之间,抓住身旁一个比他矮上一个头的孩子,叮嘱道:“寅,等会一定要跟紧我,知道了吗?”

    好乖的一个小男孩,了不起只有八九岁,玉琢的人儿一般,先前也不见丝毫吵闹哭叫,只是两瓣没有血色的嘴唇死死抿着,头大身小,显得越发可怜。

    寅听他说话,小眼发亮,紧紧反握住丑的手,似是这样才安心,磕磕绊绊地“嗯”了一声,两人拉着手向殿外奔去。

    寅和丑算是同个牢房的小小狱友,比丑晚些丢进来,在寅被灌哑药时丑就在边上装死,等人走后便不由分说帮他抠嗓催吐,总归是补救及时,还能言语。

    可惜没能全部吐出来,成了个小结巴。结巴和哑巴,虽只差一字,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平素丑也爱偷偷同他说话解闷。

    黑夜之中,众小跃下阶梯,没头苍蝇似的胡乱奔走,跌跤的跌跤,撞墙的撞墙。

    丑见状也顾不了那么多,大声道:“跟上我!”当下四处搜寻前面沿途做下的标记,想着先逃到山泉处,那里离山林不远,总算是有一线生机。

    众小见他竟能张口言语,霎时奉若神明,个个紧随其后,奈何月晦星黯,别说是道旁石子,旁人的脸都看不清。

    丑抬头仰望,但见月轮如饼,已被寰宇间那至幽至暗的乌云吞蚀过半。

    “该死,天狗食月!非要在这个时候……”

    来不及苦涩,已有一支举着火把的巡逻队伍发现了他们,诸小们毫无抵抗之力,便给全数捉了回去。

    ……

    古老相传,天狗食月之际幽冥门户大开,阴气转盛,阳气大衰,人世之中妖魔频出,百鬼夜行,种种异象不可名状,匪夷所思。

    无星无月的苍穹之上,黑云沸扬,罡风呼啸,远远望去唯见两个身影斗得不可开交,你来似夭矫腾龙,我去如虹飞电掣。

    “何方幺魔小丑,胆敢来坎离宫啰唣,坏我大事!”一声娇叱撼彻天地。

    “好一个乌烟瘴气的邪恶渊薮,窃夺元阳,篡生改死乃逆天而行,老道岂能容你!”话音如洪钟大吕,雄浑无匹,直震得人耳鼓发鸣。

    “我呸!你这种修道出家之人,口口声声替天行道,实则妄拟天心为己心,沐猴而冠,最是无耻可鄙!焉知天地不仁,万物刍狗,大道循环周而复始,我强我杀生,我弱人屠我,濯缨濯足,皆由自取,世道如此又要谁来多置片词?今日若不杀你,怎消我恨,受死!”

    “你这雌货,好生牙尖嘴利,此等残虐生灵、倒行逆施之事,老道见了绝没有不管的道理。至于你我孰强孰弱,少做口舌之辩,不如手底下见真章!”

    ……

    殿外人影幢幢,如临大敌,丑只能耳贴石门探听外界响动。他们被人抓住后,又扔到了厅中,还派了人手持兵刃把守。

    “怎么会有官兵?咱们这当口该如何是好,还有里头的人牲,怎么处置?”一个声音不安道。

    另一人是个穷凶极恶的,立时骂道:“慌个屁!那些官兵不见得顶用,就算真打过来了,哼哼,要我说,一不做二不休,这些小杂种留着也是累赘,先宰光,咱们再杀个痛快!”

    丑闻言,缩了缩脖子,还待再听,便被一阵嚎啕哭声打断,显然后说话那人嗓门洪亮,不止他一人听到,惊怕之下,又瑟瑟发抖抱作一团。

    “怕什么!不还有门挡着吗,咱们从里头抵住,这石门这么沉,他们也未必闯得进来……等等。”丑实在吵得心乱,忽然灵光一闪,急忙道:“这门既然设有机关,水池也是活水,大伙儿都找找看,说不定还有别的暗道出口。”

    经之前引路潜逃未遂、失风遭捕一事,如今惨和一口渗着邪气的棺材近在咫尺,众小皆对丑这号半路出头的野庙夜游神信任大减。此言一出,半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没个动静。

    只有他身边的寅率先走到墙边,煞有介事地小手乱敲,其余诸童见状,也忘了哭泣,做点什么总好过坐以待毙,想明此节,于是三三两两散开,分做几股在殿内四处探查。

    丑拿过灯盏,边走边摸索,不觉走到那卷帘附近,这地界的摆设却像是个女子的香闺,陈设甚为简单,除了一张床榻与桌椅,此外别无长物,内里似还有间斗室。

    丑本想离开,却被一抹光芒闪了下眼,不禁轻咦一声,走过去正待细瞧。

    便听左首猛地传来“呜呜啊啊”的大叫,一只大耗子从床下钻出,长相竟颇为眼熟,定睛一看却是当初首个被赐名的“子”。

    子住在其他牢房,不比寅同食同寝,否则丑早想认识认识这个比自己还背上三分的倒霉蛋,没曾想竟是他有了发现。

    众小闻讯赶来,子神情兴奋,指着床榻下面,双手不住挥舞。

    “床下有东西?大伙搭把手,咱们把这床移开。”

    得到子拼命的点头肯定,丑叫来人一起哼哼哧哧地甩开膀子,这些孩童人小力微,但一想到逃生有望,都憋红了脸。十二人齐心协力,终于将床榻推开,竟有一个铁环与墙体相连。

    子握着铁环,咿呀嚷叫,丑上前帮忙,一拽之下,墙角竟有松动的迹象。

    果然大有玄机,这铁环藏在床榻下方,鼠有鼠道,真亏子能找到,难不成确是属耗子的?

    子鼠丑牛,二人合力之下,登时将铁往外环拔出尺许。

    壁面轰然塌陷,土石簌簌而落,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惊醒几只休眠的虾蟆,从里面跃进殿来,洞口隐约有风吹面,料必连通外界。

    看着满地活蹦乱跳的小家伙,既然它们可以活下来,那我们一定也可以,逃出升天有望,诸小都忍不住欢呼雀跃。

    不等他们高兴,头顶猛地一块巨石掉落下来,撑托宫殿的几根柱子居然龟裂开来,肉眼可见地蛛网般迅速蔓延,眼看着就摇摇欲坠,殿宇岌岌可危。

    这里无疑是生门,他们或许之前误触了别的机关,抑或者最初奉命监造这间主殿的工匠就是抱着与敌偕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志。

    一言以蔽之——

    “这宫殿快塌了,快!都不要挤,一个个爬进去!”

    丑几乎在转瞬间就想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额头豆大的冷汗泌出,再有迟疑,便要与那金棺中的死鬼一起拖体同山阿了,大吼的同时把前面的人串糖葫芦般塞了进去。

    有人忽地攥住他,掌心已然湿透,是寅。

    “别怕,你先进去。”丑拍拍他的手,温声安慰,随后轻轻一推。

    “一,二,三,四……十一。”

    吃力地把落在最后的小亥抱进地洞,丑总算松了口气,这孩子额角被掉砸下的碎砖刮破,鲜血横流,在飞来横祸前吓得尿了裤子,哭得瘫软在地,浑身像没了骨头,颇费了番功夫。

    擦干额头的汗,丑自己也准备钻入地道之际,莫名的,又有一缕霓彩电光朝露般在他眼前稍纵即逝。

    这回,丑看清了,在屏风后面!

    短暂的天人交战,丑一咬牙,横起心竟起身朝那里奔去,匆忙之中,把那屏风胡乱扯开,跑进里室,面见了发光的正体。

    那是一方小小神龛,其内供奉着一尊似菩萨又似邪灵的某位不具名裸裎神祇,色做七彩,通体用线点标注出经络运行,竟似活物般往外渗出殷殷碧血,既血腥、复神圣,无可名状。

    如开仓见诸麻豆,五脏六腑历历在目。

    人体经脉,内属脏腑,外络肢节,周身大穴,包罗万有。

    在其心肝脾肾皆有漏缺之处,未能趋于圆满,只有肺位上镶嵌着一颗珠子,若核桃样大,正是这弹丸之物闪烁微光,仿佛具备魔性一般,吸引着丑冒死前来。

    丑这厢土匪入室,二话不说,上前食指抠挖,启出珠子塞进怀里,转头便跑,终在地洞被乱石掩埋前一个滑步,猫腰钻了进去。

    身后烟尘四起,灰头土脸的少年把什么都抛到脑后,四肢并用,亡命往前爬,只恨没多长两只手。

    在狭窄的地穴里不知这般爬行了多久,只知道已经滴不出汗来,腰酸背痛,手掌和膝盖尤其疼得厉害,应该是破皮淌血了。

    蓦然一只小手伸了过来,丑知道是谁,他握住那只手。

    黑暗如玄牝产道,两个小小身影相扶相持。

    “一起逃,我们该回家了。是了,回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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