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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济私而屠,妄为侠矣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周穆雨已杀至屋内。此刻院外已寂静无声,屋内一片昏暗。

    “说,他们下落呢?”周穆雨横剑小心向内踱步,她双眉紧锁,冷眼警惕向四周张望。县令众按耐不住,向外杀出,剑向周穆雨劈砍而去。周穆雨早有防备,挥剑格挡卸力。县令所用招式不得体统,只应激后本能所为,他一招一式皆周穆雨看在眼里如野猿扑杀。周慕羽所解并不费力。周穆雨并不及一招制敌,她挥剑斩断他手筋脚骨,冲拳打在他的胸膛。

    管家倒地口吐鲜血,周穆雨缓缓走上前去,双眸不减狠辣。她一剑刺入县令大腿,瞥见被甩在地板,县令所用正是水寒剑。“梅千念去哪了?”

    县令一声痛叫,闭眼牙关紧咬。“那孩子今年入夏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我当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女……女侠饶命,小官不知何处与女侠结下梁子,还望女侠宽宏大量饶……饶恕小官。”县令大口喘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躬身缓缓匍匐于周穆雨脚下。周穆雨闻言不语,抽剑正握收于臂侧。

    “饶你一命,千念生死在外,流离失所,你说这都是因谁而起?”周穆雨抬脚正蹬,踹其县令腰腹。那县令来不及护腹,被周穆雨一脚踹到两三丈远,他已没有力气叫痛,只双手紧紧盘缩,双膝跪地,脸紧紧贴住地板石砖,口水血渍流了一地。

    “我再问你一遍,那梅羽凡之子梅千念去哪里了?”周穆雨缓缓向县令走近,捡起水寒剑正握抵于县令脖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换一条活路吗?像你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留我一命去向民众告发你们的罪行?就算我知道那又怎样?我偏不告诉你,我就要你因此而懊悔此生。”县令直冲冲瞪着周穆雨,咧嘴大笑。周穆雨见此情形心里不禁有些恐惧,他一如刘远一般濒死疯癫,都有那让人恐惧的笑。

    周穆雨冷冷挑剑,削入了他脖颈喉结。县令再无反抗之力,随即倒在地板,他看着地板上静静流淌着自己的鲜血,神情逐渐绝望,而后闭上了眼睛。

    周穆雨不行不忙擦起双剑血渍,将水寒剑收鞘归匣。所谓睹物思人,周穆雨亦是如此。她将轻抚木匣,撤下屏风碎布包裹。她走至前院,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她终借此留下泪来,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一片秋蝉鸣盖过,夜色似重新归入沉寂。

    一柄烛火微光闪烁,周穆雨寻到了梅羽墨夫妇的牌位,又用飞刀在木牌上刻上梅羽凡,周灵之位。她燃香祭拜,后将门紧紧锁住。

    周穆雨独自一人走在街巷,她神色空空,面显失魂落魄。她的双袖沾满血迹,裙摆污秽粘腻拖在地上。她不知接下来自己将走向何处,不知以后的路又该如何。她难过于思念故人已去,而梅千念可算作是她作为家唯一的念想。现如今梅千念下落不知,那如丝线般的念想成了泡影。她好似成了在林深处探寻迷途的鹿,又像风雨中随波逐流的一叶孤舟。

    此时此景,周穆雨却出奇地流出了泪来。她伸指轻拭,却轻笑出声。她总以为自己早已哭干了泪,她觉得自己对待情感早已麻木。她自小时便远离父母亲,那时的她一想到父母亲就止不住地流泪。师父呵斥时也会委屈,与同门比武也会叫痛。

    她看着朦胧夜色,夹杂着血丝的眼眶泪花越来越多。不知怎得,她想起李健仁的的话来:“多少次将生死置之度外,多少次以为会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总以为见过太多生生死死的事就不那么在乎了,可人心终归还是温暖的。”

    她的绝情不过是对待外人的伪装。世人提及她来只言道,其人不知男女,面冷如霜。心狠手辣,杀人于无形。可她何尝不想待人细腻如春,她何尝不想将自己柔弱的一面与人吐露。如见能让她如此待人的人都成了故人,成了坟头里棺椁中的白骨。

    “你要去往何处?”周穆雨听见有人叫问,那是她十余年中最为熟悉的声音,以至于她错以为那只是一种错觉。她擦干面庞浑浊泪迹,轻擤鼻缓气。“接下来是要回家了吗?”周穆雨在听确信是他口吻,神情中似有些许不可思议。她驻足回望,之间漆黑夜里隐约有一人影朝向自己缓缓走来。

    那是她见过无数次的背影,熟悉的脚步声使她更加确信。“是你吗?”周穆雨问道。周穆雨问完话止,从衣袖里取出一枚火折。

    火苗清风摇曳,光影微弱。“你怎么样?”那背影走得越来越近,其人身着粗布墨色衣衫,样式来看似与周穆雨所着墨衣大同小异。周穆雨见其真容,当即拜拳以礼。“巨子祝安。”

    其人正是墨家之首,现任墨家巨子拓跋杰。“师父,您怎么到蜀地了。”拓跋杰并未着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吹一口气,吹熄了周穆雨手中火折。

    “我再不来,你指不定又给我捅出什么篓子来。”拓跋杰一边带着周穆雨走进小巷一边言道。“结果还是晚来一步,你又大开杀戒,这该让我如何与同僚志士交代?”

    “师父要交代什么?如何为徒儿辩解自己大开杀戒并非血腥残戮?”周穆雨反问道。

    “我明白你心里苦,我也知道你一直都是好孩子。可大不必因那孩子屠戮他县令一家老小。”

    “你监视我?”周穆雨心直口快,听其言当即打断了他。

    “算不上监视的,我只是很关心你的动向。你是我的徒弟,我应该为你负责。其实你问出你侄儿下落就好,何必赶尽杀绝?”

    “是因梅羽凡?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周穆雨不答,拓跋杰再问。

    一路上周穆雨带路将拓跋杰引至客栈后院。一路走来他师徒二人再未多说半句一字。周穆雨往前走,拓跋杰跟于身后。周穆雨并非没有原因,只是她最不喜欢她这样的状态,倘若有半点情绪波动,纵使肚子里憋了一堆的话也不会再说一句。她心里觉得那样的话最没有必要,更无需向任何人去解释。

    “穆雨,你一直都是一个乖孩子,现在是怎么了?还是心里有顾虑?”周穆雨准备撬门,拓跋杰伸手搭向她的肩头制止了她。他想听她亲口说起她心里无法向任何人启迪的苦楚,她的悲伤。“有师父在呢,出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告诉师父的。”

    “我没什么顾虑。周穆雨打开门,回望向拓跋杰。“师父跟我至此无非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杀那县令一家老小的原因吧。”

    “穆雨你要明白,济私而屠,妄为侠矣。没有人可以轻易给别人下罪证,更不应该随意了结别人性命,即便他是无辜,还是真的有罪。”

    “济私而屠,妄为侠矣。说的真好听,为公而杀就一定正确吗?你口口声声说墨家遵循侠义之道,而如今还有什么人传颂墨家之道?什么是侠?扶危济困,解救天下苍生,如此才可称侠?说的好听叫一声侠客,说的不好听就是自己的走狗,活着全靠自己的主观臆断,靠心底里那不堪一击的自尊活着。这乱世前汉,前唐,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他们为国为民,他们不是都口口声声说要解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吗?他们所立朝国有我活的长吗?你言此生定要收复燕云十六州,誓保中原疆土不受外敌所侵。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想不想回来?他们在辽国安定又何必再回中原饱受战乱之苦?那不过是你自己的主观臆断罢了,假若中原雄立,何苦愁得天下不归合一统?”

    “你真的是在关心我吗?”周穆雨问道,她冷哼苦笑,似乎是在自嘲自己明知故问。

    “穆雨何出此言?你觉得我们不关心你?”

    “世言我周穆雨冷面似铁,心狠手辣。师父难道也不知我脾气秉性?或许我杀他们是因一时恼怒。师父觉得如我一般的人会借此怒斥这世间不公吗?我那外甥如今境遇放到这乱世之中不过沧海一粟,像他们一般流离失所的孩子数不胜举,比他们更惨烈的那更是多如牛毛。那一桩桩血案不过是他们口中的不足为道的鼠蚁。”

    “我所做所为并非为他们鸣不平,或许正如李健仁所言,人心终究是炙热且温暖的。我想我也可以是,我想我本应该就是一个有温暖,有感情的人。难道害我至亲之人我不能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理解你,可事情明明有更好的办法解决不是吗?你杀他全家你又能得到什么?你外甥儿明天就能找到你吗?那县令死后,你又该从何找起呢?羽凡之死我有所耳闻,他子女流离失所下落不明我也听说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理清思绪,首先找到千念那会孩子才是至关重要的。”

    “所以呢?你希望我怎么做呢?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做呢?”那些话周穆雨不止一次从他嘴边听到,她也曾将那些话当作至理名言,依照做事。可如今再听来却失了顺耳,她有些不耐烦,不愿在听到他再说那些无关痛痒的废话。她半依门框,轻作叹息。“师父早早回去吧,漠北路途遥远,徒儿就不远送了。”周穆雨说完便准备回屋关门。

    “穆雨!”

    “我已经没有家了,如今什么也剩不下了。我双亲,我的姐姐因为什么死你心里没数吗?如今这世上周家只剩我一人你还要我怎样!带着你那所谓理智滚吧!”

    周穆雨脱口怒骂,拓跋杰愣在原地不知作何。他从来没想过她的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心性,他好似从来没有站在她的角度为她思考。她所言看似是向他宣泄心中不满,实则更像是在控诉,控诉世道动荡,人活不易,血亲相聚如登天。

    周穆雨透过门缝看着拓跋杰越走越远,她转身背靠门闩,想起幼时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那是父亲羽墨与他前堂议事,自己小心翼翼透过屏风偷偷观察着每一个人。幼时的她还不知道从那时起她便要背井离乡。现在的她想不到自己该从何开始,去往何方。

    日暮时分,周穆雨独坐与客栈后院台阶。她并未更衣洗净血渍。她一夜未眠,神色疲倦,双眼血丝遍布。马厩里不时传来一阵马穿牛鸣起伏,野草虽清风左右倾倒。日升云重,房檐天角一片红云蔓延,云缝有晨光似剑般穿出,又似点点朦胧丝线连城了片。

    “这粗人还是个当官的,入夜了连门也不知道锁。要是丢了什么东西,我非要这老小子好看。”前院传来响动,周穆雨却并非平常一般警觉,她并未理会。她看着日出逐渐将浓云驱散,红云逐渐被金光代替。“娘,小心台阶。您的房子我早都准备好了,这下就不用您每天去野地里挖野菜了。城里面什么都有,我和他们关系都不错,不至于每天挨饿受冻。”

    “这后院还有一大片地,可以种上一些瓜果菜蔬,我还养了一头小母牛,等牛大了您也能每天都能喝上牛乳。

    “我儿出息了,在城里买了这么大一片房子,还养上了牛呢。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要是孝顺就赶紧把亲也结了,这下娘就放下心来了。要是能在抱上大孙子,这样等我走了之后给老头子好好炫耀一番,谁让他走得早,享不了他儿的清福。”

    “你是谁!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他母子二人见台阶上坐了一个人,不由得一番惊讶。其母仔细端详体态猜想应是一名女子,心里不禁猜疑起来。“臭小子,这是怎么回事?她是谁呀?”

    “娘,我也不知道呀,这个房子就住着一个衙役里的县尉,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人。那老小子无依无靠的,哪里听说过他有过什么亲戚朋友。

    ”喂,你到底是谁啊?怎么到我家里来了?”他闻见一股血腥之气,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娘,这个人可能是来找那老小子不痛快的,咱们小心一点,小心连累到我们。”

    “你是那个卖包子的?”周穆雨回头冷冷望向其母子二人,她双袖血迹斑驳,并未理会他母女神色异样。

    “你怎么知道……那老小子,那衙役里的县尉呢?你到底是谁?再不说老子把你押衙门去!”他见其女衣衫血迹斑驳,心感来者不善。他说完左寻右找,从一旁草垛里找到了一把锄头。他一手护住他母亲,锄头直指周穆雨面庞,神情飘忽不定是上下打量着她。

    “你说这里是你家?这里以前是我的家。”周穆雨说话冷清,几乎让人察觉不到是喜是悲。她解下剑匣与腰上长剑,“怎么,你是想和我动手!”周穆雨冷瞪一眼他母子二人,继而走下台阶。

    他不知她所来是为何意,更不知她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事。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看她身上血渍,那老小子只怕是已死在他的手中。他心里越想越多,也越来越畏惧起比她小上一头,看起来纤弱的女子。他故作镇静将他娘亲护于身后,随后高举起锄头向周穆雨奔来。

    周穆雨只向前挪步便轻松躲过榔头竖砍,他顺势抓住其人衣领,将他按倒在地。“我说过了,这里是我曾经的家。我不会伤害你们的,也请你们不要再打搅我。”

    他听是乡音,虽刻意掩盖音色,却明显听得出他声与其貌极不相符。他仔细看向其人衣着样貌,才发现她虽血腥难闻,却生了一副那样美的相貌。

    “女……女英雄饶命呀,我怎么晓得英雄突然到我家有什么事,怕不是要谋财害命!”

    “我就是个卖包子的那里有什么钱呀。我这贱民好不容易攒到钱买下这件屋子,英雄你看有什么看得上的就拿去吧,还请饶过我与我娘亲的命!”

    “我说过了,这里是我以前的家,想回来看看。”她将他松开,将他扶起。“以前这里有一家卖包子的小摊你知道吗?”

    “那是我老子,他还没攒够够买客栈的钱就死了,那里想得到北边军队打过来叫乱箭戳成蜂窝了。官兵抢了他的钱,更夺去了他的命。”

    “镇上的人都走光了?”周穆雨问起她出入黄龙镇时的疑问。

    “对呀,没有八九,也有一半多逃了。谁曾想上头又派来了个县令,县尉。刚来就把城门关死。今年初才慢慢能通行的。

    “那县令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虽然有些爱财,但的确算是一个好官。要是没有他,北方周国再打来的时候不知道还有多伤人会像我爹一样被枪捅成了窟窿。就在前面不远,那里以前是我们镇上梅家的府邸,说起来和这家客栈也有些渊源。这里以前不是客栈,是我们镇上周家的粮铺。那梅家和周家以前还是亲家。谁知道这几年是出了什么事了,估计这两家人都死绝了。现在县令把梅家当成了他的私宅,大部分的地也在他的手上。”

    “那黄龙客栈掌柜的呢?他的身边有没有一个娃儿,大概五六岁。”

    “那老掌柜的他是死了,是老死的。”

    “当时他说他要把这房子便宜卖出去,我问他因为何种原因这样去做,他说他这一走俩娃儿在这里活不下去了,把房子卖了他们还能多活几年。”

    “那俩小孩你可知其下落?”

    “那两小孩大的那个可机灵呢,小的那时候应该才刚学会说话。至于他们下落我就不晓得了,当时是封城前一两天那俩娃儿就出城去了,之后就再没回来过。这谁知道能上哪里去了,估计是死野地了,或让孤狼野狗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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