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

    水房其实就在教室窗外那条路上,出了教学楼正门左边是体育馆,体育馆的左边也就是东面是阶梯教室和教工宿舍,最东面就是水房了。

    顾名思义,水房就是打水的地方。教室饮用的是桶装纯净水,但并不加热,所以习惯喝热水的同学会在课间来水房打热水喝。

    本来教室在一楼,从12班教室窗户跳出来就直接是通往水房的路,至于说比12班更往里的13班和14班就更近了。十四班的最后一扇窗更是正对着水房门口。

    不过很可惜,大实验班都没有跳窗出来的觉悟,我倒是收敛得很,除了那次被十班男生堵住前后门不能上厕所的时候想过跳窗出去方便之外,还是比较老实的。

    对于商洲的问,我在过了十班门口后才回答。

    “那个谁,十班的林欣然,住院那个,是我小学同学,还是同桌。昨天她们班主任带我去医院看她。”

    “啊,这么巧。”

    “是啊。”

    “她是什么病住的院?”

    “基本排除传染病的可能,应该是肺部的问题,或者……或者是别的什么吧。”

    我忽然有一个想法,“你说,会不会是绝症啊?”

    “啊?”商洲吓了一跳“你怎么这么想。”

    “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

    你看,姑妈也好,侯雪也好,班主任也好,都太反常了。怎么看都像完成遗愿似的。

    不过我很快就把话题转到物理题上了,我本该讲的那道题,商洲说,老曲说留着下次课,当时商洲讲完之后又自由提问讨论了一会儿就下课了。

    以为躲过一劫呢,结果只是推迟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班主任已经在讲台前,所有人都坐好了。在背单词准备听写。这是班主任的老谱了。我从同桌让出来的位置进去,放下水杯也找出英语书也开始抱佛脚。英语课是没有机会补作作文的。

    而插班生也并没有到来。

    我终于在中午的时候把作文补完,能在下午课前有个交代。

    我习惯在中午吃饭前的时候写作业,等十二点了,食堂几乎没人,不用排队的时候再去打点“剩饭剩菜”,然后在教室继续写,下午自习课的时候就写得差不多了。晚自习第一节的时候作业通常就结束了。接下来的晚二晚三才有一点时间做一点自己喜欢的题目。

    晚二结束,我磨蹭到很晚才出教室。出了校门,路过52路车站点的时候,忽然头被敲了一下。要不是我在零点几秒前感到了一阵香气,可能已经抬脚了。

    一回头见是侯雪。

    她拿了卷卷子赶了上来:“何夙夜踽踽独行?”

    这是聊斋里《画皮》的几乎开场白的部分。我没想到她也喜欢看。这对话自然要进行下去,于是我很自然地道:

    “行道之人不能解愁忧,何劳相问?”

    你感觉得到,她一下子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会是原文对答。

    可是很快,她接着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笑道:“君何愁忧,或可效力,不辞也。”

    她把原文的“卿”改为“君”是很符合场景的。只是接下来的原文就是具体怎么怎么是小妾被正妻欺负而逃出来了,我哪里记得那许多,何况也不符合对话场景。

    看她一副“看你怎么背的出来”的样子在坏笑,我灵机一动,答道:“蔽庐不远,既烦往顾,秉烛而谈,何如?”

    然后我头上险些又被敲一下,她作势要打,却没有下落。

    “你赢了。”她笑道,“想不到你还读聊斋。”

    “我看只看这些篇目,”我说,“什么画皮啦,董生啦,犬三则啦……别的记不住,什么各怀鬼胎的对话却记得清楚。”

    “什么各怀鬼胎的对话啊?”

    “哎,刚才画皮里这段就是各怀鬼胎啊,你看,女的是鬼,其实要吃的,男的……”

    “好了好了,给你满分,这道题不用回答了。”

    我于是拱手道:“谢老师。”

    侯雪问“哎,你怎么今天不上晚三了?”

    “因为我听说今天你不值班啊。”

    侯雪说:“好吧。你就没大没小吧。哎,你陪我去那边台阶那里坐一会儿吧。”

    我们一直边走边聊,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她不应该和我一起从52站点旁拐过来的。

    “啊,老师你不回家吗?”

    “你忘了,我不是在教工宿舍吗。”

    “不回宿舍是特地找我吗?对了,可是我听说你租到房子了啊。”

    “租是租到了,不过还不打算这就搬过去。哎?你消息很灵通嘛?

    “当然是得益于你们班的路谙了。”

    侯雪点点头,“这孩子果然能守住秘密。”

    我笑道:“是啊。你这是所托非人啊。”

    侯雪笑道:“我没觉得啊。”

    我们在台阶上坐下。台阶最上面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这是学校的最东面,其实旁边的建筑就是水房。而水房旁的墙在这边只有两米半高,我有一次晚自习课间从水房旁的墙翻出去,助跑,右脚踏墙,双手一按墙头,直接不停留地越墙而出。结果一落地就听到身旁有人“哎呀,吓死我了”。是路过的阿姨,兴许就是学校里学生的家长。我赶紧又翻回去跑了。

    想想这其实很让人后怕,如果她在快走一步,或者我再迟零点几秒……

    侯雪和我坐的台阶就对着这堵墙。而几十阶台阶下面是另一个小区。小区再东面,就是城市的一条主干道了。

    台阶最上面视角很好,并没有被下面的小区遮挡,此刻正对着是夜景下的车水马龙。我们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这地方真不错。”侯雪打破了沉静。

    “是啊,我周六自习的时候常翻墙出来坐一会儿。”

    “翻墙?”

    “对呀,就是后面那堵墙,”我指指身后,“旁边那不就是水房吗。”

    “你真不让人省心,翻墙摔着怎么办。”

    “好好,我以后一定让你省心。”

    侯雪道:“我记得以前大学的时候读马克吐温,具体记不清了,大概是有一次他在报纸上批判什么人,后来那些人让他道歉,于是他就道歉说,比如吧,上次说高一十班里有些人是狗娘养的,实在抱歉,特此修正:高一十班有些人不是狗娘养的。你说你是不是也看过他的作品?说起话来,让我否定也不是,不否定也不是。”

    我说:“这个作家倒是很有意思,有空一定看看。可是看这个作家作品的人我眼前就有一个,更有意思。她黑起自己班来一点也不手软。”

    侯雪笑说:“我这还不是为了打探敌情。你说你经常翻墙出来坐会儿,那你在这儿坐着的时候都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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