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大逆不道

    皇帝说宋熙惹祸了。

    起因是在资善堂上,宋熙发表了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直接把新来的张直讲气得撂挑子不干了。

    那是一个春光融融的清晨,由于王直讲父亲去世,他要回家服丧,皇帝便另请一位张直讲授课。

    张直讲手持一本书抽查课业,轮到宋熙时,他捋捋胡须,道:“公主已年满十四,照理说不应再随宗室子弟来此听课,应当避嫌。然公主好学不倦,臣便问问公主,’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出自何处?所为何意?”

    宋熙知道张直讲故意针对她,从三天前张直讲代替王直讲讲课开始,他就对宋熙上学颇有微词,奈何宋熙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他只能在言语上阴阳怪气一番。

    宋熙看得出来,宋元济和宋熙的六个堂兄弟也看得出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

    宋熙道:“出自《书•牧誓》,意为母鸡没有早晨啼叫的;如果母鸡在早晨啼叫,这个人家就会衰落。”

    “还有呢?”

    张直讲眯眯眼。

    宋熙暗暗吸气,道:“喻为妇女不应掌朝政,否则国家必定衰亡。”

    “没错。”张直讲道,“昔纣王听谗信佞,残杀忠良,驱逐正士,惟以妇言是用,此为牝鸡司晨。武王于牧野誓师道出此言,后纣王自焚于鹿台。自古起,妇人干政便会导致国家动荡,譬如前朝武后魏后平乐公主,皆是以妇人之身扰乱朝政,残害忠良。诸位皆为皇家宗室子弟,应谨记教诲,无论日后身居何位,都不要被妇人左右。”

    在资善堂听学的宗室字弟都对直讲很尊敬,可又觉得这话有歧义,对宋熙不友好,便都没有回应。

    宋熙忍。

    “特别是您,长宁公主。”张直讲还不罢休,“公主喜学诗书,却千万不要生出其它心思,辜负官家一片好意。”

    “呵。”宋熙冷笑一声,不忍了,“张直讲此言差矣,读书学习是女子天生的权利,不是谁的好心谁的赏赐。你们不愿女子多读书无非就是想让女子愚昧好被你们掌控,和秦皇愚民政策如出一辙。”

    “公主,你!”

    “本公主让你答话了吗!”宋熙眼神锋利,端坐不动,“大家都是人,女子也应有参政经商之权。何来牝鸡司晨之说!明明是昏君暴君自己的错却要怪在女子身上,若商纣唐明皇自己能明辨是非,便是千个万个妲己贵妃都乱不了他的国!”

    一片鸦雀无声,张直讲胡子都被气得抖起来。

    宋熙道:“史上握有实权的女子才多少个,奸佞小人和荒淫无道的男性君主却可以站满这个房间。从几个犯了错的女子身上得出什么狗屁牝鸡之晨惟家之索的结论,怎么不从那些昏君贪官身上得出男人不配为官为君的结论!”

    “荒,荒唐!”张直讲将书一摔,“大逆不道!长宁公主既有这番见解,臣可教不了您了!臣这便去禀明官家告知百官!”

    “你去啊!”宋熙可不惯着他。

    “你你你!”张直讲本想掰断戒尺以示威严,然而一下没断,便将戒尺一摔,不顾上前阻拦的内侍冲了出去。

    宋元济呆呆地说:“宁姐姐,你好像惹祸了。”

    宋熙正在气头上,“我没错!”

    宋熙平时温柔乖巧的像只小兔子,她的堂兄堂弟们哪见过她发火的样子,看她连宋元济都凶,想上前安慰的都默默低头。

    张直讲冲进文德殿,皇帝正和台谏官员议事,刘押班才通报张直讲就大步走来跪到地上,“官家!臣不才!怕是教不了长宁公主了!”

    皇帝和台谏官员被整得一脸懵,皇帝回过神,问,“张直讲,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直讲把宋熙的话原封不动说给皇帝和台谏官员听,大殿内一片沉寂,台谏官员无不目瞪口呆。

    皇帝心一咯噔,“宁,宁宁她怎会说出这种话?”

    皇帝心里明白,宋熙绝对说得出来。可宋熙绝不是冲动任性之人,肯定是张厚德先惹了她。

    张厚德唾沫星子乱飞,“官家,臣不过是要公主解释牝鸡司晨的道理,告诫郡王世子们不要被妇人左右。哪成想长宁公主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依臣之见,皆是公主书读的太多,心思读歪了。”

    皇帝脸色一黑。

    几个台谏官员也是小声议论。

    “张直讲所言差矣。”一绿色官服官员站了出来。

    “韩右司谏有何高见?”张厚德侧头看他。

    皇帝眼睛一亮,“仲安请讲。”

    韩纪道:“张直讲进士出身,读的书也不少,莫非心思也歪了不成?”

    “你!”

    碍于场面与官阶,张厚德不好发作。

    韩纪道:“公主年纪尚小,又长于禁中,受官家爱护,心性纯良。在资善堂上学的女子只有公主,张直讲却偏偏点公主解释牝鸡司晨,莫不是故意含沙射影?公主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也实属正常。否则怎的王直讲讲学时公主没说这些话呢?”

    皇帝满意地点头,瞪向张厚德,“张厚德,朕是让你去讲学的,不是让你去嘲讽朕的女儿!让公主读书是朕的意思,你莫非觉得朕做错了?”

    张厚德忙磕头,“官家明鉴!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看到公主作为官家爱女却和宗室子弟一起上学,臣实在是担忧公主会重蹈前朝平乐安阳公主覆辙!”

    “荒唐!”皇帝拍桌而起,“你当朕是糊涂无能的中宗吗!”

    张厚德伏地不敢出声。

    监察御史何环站出来道:“官家息怒,此事张直讲固然有错在先,可依臣之见,公主实在是不该再留在资善堂了。”

    皇帝看向他,胸腔起伏不止。

    又一个监察御史道:“何御史言之有理,公主年已十四,资善堂内都是男子,公主理应避嫌。且公主言论实在是离经叛道,公主该学的不是诗书,而是伦理纲常。”

    “臣附议。”还有人站出来,“何况就算张直讲有错在先,他都是公主的老师,公主这般任性顶撞师长,官家应当处罚。”

    皇帝看着这些言官,又气又无力,将视线投向韩纪,“仲安怎么看。”

    韩纪道:“公主顶撞师长是事实,不过这是官家的家事,官家作为父亲教导几句便可。至于公主在资善堂上学一事,臣认为可以结束了。并不是因为公主不该读书,而是资善堂里终究都是男子,男女有别。若是公主想学,官家可为公主另择名师。”

    皇帝叹了口气,“那便依仲安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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