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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同舟共济

    雪,依旧在落,落得无声无息。

    而深涧里的水却仿佛比方才奔流得更湍急了。

    雪花虽冷,可仍不能覆盖流水。

    因为它们的力量还不够。

    所以,流水好像比雪花更冷,冷得每朵花瓣在一落入水中,就顷刻间消融。

    人呢?

    人若失去了力量,是否也正如雪花无异?

    人一旦也落入水中,是否也如雪花般蒸发?

    也许,人的遭遇,会更令雪花花容失色。

    02

    慕樱的武功绝不低。

    若说随随便便要找几个江湖所谓的名侠高士来与之比较,那十有八九都会后悔自己为何要前来献势的。

    连她心目中视为武学拨尖模范的主人,也曾经在面前夸赞过她的天资。

    少女虽对武学不如少年那般热衷,但能得到肯定,那亦绝不是件坏事。

    她的轻功更为突出。

    因为她很喜欢这种在常人无法企及之处,飞速奔走的快感。

    在清冷的月色下,在温暖的日光中,在一人都难以跨过的独木桥上,在连绵不绝的高墙参木间。

    这种习惯,与很多崇尚不羁,向往自由的江湖男儿们都极其相仿。

    03

    但冷月栖却不喜欢这样。

    能不施展武功的时候,他绝不会多出一分气力。

    这种无时无刻的放纵,在他眼中简直已可算是一种奢侈。

    所以,他也不喜欢奢侈,同样也不喜欢奢侈的人。

    04

    一掠而数丈,对于慕樱而言并非难举。

    可再成竹在抱的心胸,也难以有效应对突如其来的意外。

    变故,往往使人们措手不及。

    树桠的突兀断裂,纵是让她事先想到一百种可能,也绝不能预计得到的。

    所以,身在半空中的她,已变得有些措手不及。

    她的腿在一纵间,已骤如失去重心般使不出任何力气。

    她一个曼妙纤纤的身子,已无可挽回地坠落。

    坠落于滔滔不绝的急流之中。

    水中没有任何可以停留和驻足的地方。

    而在那落水的片刻,她自问是无法再次跃起的。

    那么等待她的,便是那水流的出口处——那深不可测的无底悬崖。

    她还不想死!

    05

    那个多情得有些愚钝的土地子,那张忍受痛楚也要保护她的扭曲脸孔。

    还有慕樱亲手为他立的墓碑。

    这一幕幕血汗交织的情景,让她的求生欲瞬而大增。

    她至少还要为他复仇。

    当然,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可在此时此刻,慕樱却拒绝想起。

    是不愿想起,还是不敢?

    这个人,此际就在她身后的岸边。

    06

    慕樱的念头虽多,动作却不拖泥带水。

    她人在半空一拧身,掌中那把雪花般明亮的短剑已如飘絮般飞出。

    剑虽不长,可剑刃中间却已在掠行中霍然裂开,然后这剑在一霎那已赫地变成了一根链子。

    链子上布满了倒钩,这些钩子能由人为控制伸缩张合,倘若接触到什么,都会牢牢扎在上面,极难滑脱。

    这无疑是一种既可防身,又能自救的神工巧器。

    这武器既与梧桐主人的“无别离”类似,当然也是出于他的手笔。

    他对这个已朝夕相见很久的女孩,关切之心可见一斑。

    可其中所含的意思,又有谁人深晓?

    危险虽迫在眉睫,可这制作完美的武器,已无疑是一根很坚韧安全的救命绳索。

    只要挥出,就能找到很好的着力点。

    慕樱虽人处半空,但对自己的眼力和手劲向来都把捏得恰如其分。

    这一挥剑,她亦已抱有十足把握。

    只要一能借力,她就能很轻松翻上岸边。

    她对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已计算得比自己掌纹还要清楚。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慕樱心中虽想得细若秋毫,可在抬目顾盼的一瞬,脸却已没有血色。

    她发觉自己已在危急中忘记了一点。

    这深涧两壁,全都是水流源头瀑布后那种滑不溜秋的岩石。

    既连猿猴的爪子也未能抓牢,那这种再锋利的钩子就更不必多说。

    只因石壁之间,连一条能让钩尖钩住的缝隙,慕樱也没有瞥见。

    也许不是没有,只是在这千钧一发的节骨眼上,谁又容许她有多长时间去一一辩别?

    眼看甩出的剑尖“锵”一声摔在岩壁上,又重重掉落。

    慕樱心头已不由一紧。

    此时,她仿佛真的已忘记了一个人。

    一个能从鬼门关将她拉回来的人。

    07

    冷月栖。

    冷月栖的人呢?

    他难道真眼睁睁看着慕樱去死?

    同一时候,慕樱也突地想到了他。

    难道,江湖人口中的传言果然不假,他果然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答案很快得到否定。

    就在慕樱觉得自己身子越来越重,重到已无力浮起的时候,她手上已下沉的链子忽已一紧。

    她下落的势头已马上停住。

    慕樱已来不及多想,因为她的人已如断线风筝般向岩壁撞去。

    她力气本已消沉,此刻却又不知从哪里冒出,脚尖在壁上一蹬,身形就如惊飞之鸟般掠起。

    当她站在令其九死一生的深涧边时,第一眼映入眼帘就是冷月栖的脸。

    他的脸已因用力而泛起丝丝血红。

    可接下来更令慕樱触目惊心的,是冷月栖的一只手掌。

    他的这只手掌,已被鲜血沾红,几条半寸见长的伤口,犹如蜈蚣般盘旋蜿蜒。

    她立刻就想到了一件事——她在上来之时过于紧张,竟忘记了把链子上的尖钩撒回。

    慕樱手上带着双不畏刀剑的蝉翼手套,自是无事,可冷月栖的手,却只是活生生的血肉……

    可除了冷月栖的手,雪地上却还有一些如梅花般洒落的鲜红……

    08

    暮色,终于无可避免地降临。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也特别长。

    雪已止,孤松下的火光毕竟不用担心被浇灭。

    冷月栖的手上已裹着一层如雪般洁白的纱布。

    慕樱看着他,眼色已柔如细水。

    她突然叹了口气:“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

    冷月栖瞧着受伤的手,道:“你没有对不起我,而我也绝没有怪你之意。”

    “为什么?”

    冷月栖仍盯着自己的手:“因为这伤的并非我另一只手。”

    “另一只手,另一只什么手?”慕樱更是不解。

    “拨剑的手。”

    慕樱眼睛一亮:“所以那些雪地上的血……”

    冷月栖只冷冷道:“他们本也不该来的。”

    09

    那根断裂的枝桠早已不见,冷月栖却仍久久在岸边伫立。

    “你在看什么?”

    慕樱不知几时已来到他身边。

    “看那根断了的枝桠。”

    “它不是早已被水冲走了么?如何还能看到?”

    慕樱觉得冷月栖的话很是奇怪。

    冷月栖没有看她,语气却已冰冷如方尽之雪:“它绝非被水冲走那么简单。”

    “那它如今在哪?”

    “它的下场其实与你一样,只不过你却比它幸运得多而已。”

    “和我一样?”慕樱简直已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她不明白冷月栖为什么突发此言,不免又问道:“你是说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冷月栖承认。

    “它被水流卷走,当然已是尸骨无存了,可至于是否粉身碎骨,那却也说不定。”

    “因为你没看见它,所以不敢确定?”

    慕樱点头道:“不错,你难道可以确定?”

    冷月栖语气更冷:“是。”

    “那它究竟怎么样了?”

    冷月栖沉吟良久,才一字字道:“它在我面前,不到两刻钟已化成了一片粉末,毫无痕迹可以留下。”

    “这……是真的?”慕樱的眼睛已张大。

    冷月栖的眸子却已闭上。

    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严峻,已俨如岩石无异。

    慕樱对冷月栖的话虽半信半疑,可却又不能不有些后怕。

    因为她也听说过这么一种歹毒而霸道的武功——任何东西只要被对方掌力所及,哪怕是掌风拂过,也会变得犹如蛋壳般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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