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叫他站住。”杰拉德立即对皮克福德说。
皮克福德来不及思索，直接朝矮个男子喊了一句。
矮个男子一手搭在门把手上，转身疑惑地看着众人。
杰拉德指了指他手上的手表，“让他把手表摘下来给我看看。”
皮克福德看出了蹊跷，他朝矮个男子说了句葡萄牙语。
阿尔蒂多雷和耶德林同时看向矮个男子手腕上的一块银白色的手表。表带很松，显然有些不适合他戴。
矮个男子将手缩到身后，挤出不自然的笑容，说了几句话。
“他说，这手表不值钱，没什么好看的。”皮克福德说。
“你跟他说，我只需要看看。”
皮克福德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卢图库塔部长，然后用葡萄牙语说出了杰拉德的话。
卢图库塔部长朝矮个男子大声说了一句。
矮个男子畏畏缩缩地摘下了手表，递给了皮克福德。
杰拉德接过皮克福德递来的手表，仔细看了看，他看到了手表边框上熟悉的划痕，这块手表是父亲在十年前送给哈里的礼物。“问他，手表是从哪里来的？”
皮克福德翻译后，矮个男子眼神躲闪，轻声说了一句。
“他说，手表是在城里的商品市场的地摊上买的。”
这两年来杰拉德一直身处于谎言和诡计当中，什么人撒谎，他几乎都能识别出来。眼前这个可怜的撒谎者，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在撒谎。”
杰拉德的话音刚落，耶德林突然掏出手枪，迅速走来，他一把抓住矮个男子的脖子，将他摁在办公桌上，枪口对准了他的脑门。
卢图库塔部长吓得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退到了墙角处。
矮个男子惊恐地趴在办公桌上不停颤抖，嘴里念叨着什么，应该是在求饶。
“再问他一遍。”耶德林对皮克福德说。
皮克福德也受到了惊吓，他定了定神，这才重新发问。
矮个男子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耶德林显然有些不耐烦，他用枪把敲了下矮个男子的头。
皮克福德半蹲着身子，侧耳仔细听着。
等他说完，皮克福德立即说道：“这手表原本是一个瘸腿老头的，他说是那老头自愿给他的。”
“那老头身旁有什么亲人？”
皮克福德立即问他。
“有个儿子，身体特别强壮，还有个孙子，大概十岁左右。”
杰拉德突然看到了希望，他走到耶德林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可以松开了。
耶德林松开了手，将手枪插进了腰间的枪套里，双眼死死盯着矮个男子。
“他们一家人现在在哪里？”杰拉德问。
皮克福德在一旁翻译。
矮个男子揉了揉泛红的脖子，咳嗽了几声，这才开口说话。
他叽里咕噜说了半天，杰拉德等着有些心急。
终于皮克福德说话了，“他说，去年十二月，他负责将劳工分类，身体强健的分去矿场，年纪大的和身体不太好的分去农场。当时他将瘸腿老头的儿子单独分去了矿场，老头和他孙子准备送去农场。老头死活不愿一家分离，后来老头将这手表送给他，要他将老头的儿子一起送去农场。本来这事也是可以的，但是那段时间许多收了贿赂的官员都将不符合要求的人送去了农场，这事引起了上面的警觉，上面开始追查这类事情。他没办法，最后只能将老头一家三口都送去了矿场。”
“什么？你他妈的怎么能把他们送去矿场？”杰拉德恶狠狠地骂道。
皮克福德呆了呆。
“你问他，现在他们一家人在那座矿场？”杰拉德提高了嗓门。
矮个男子显然吓得不清，皮克福德连问了两遍，他才支支吾吾地回答。
“他只负责将劳工分类，至于人送去哪里不归他管。”
“他妈的臭狗屎！狗娘养的！”杰拉德来回走动，发泄心中的郁闷。
“我们只能让他们给出一份这个国家的矿区分布图，然后去碰碰运气了。”阿尔蒂多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杰拉德冷静了下，随后问道：“我可以提供我要找的那些人的照片和信息，能让这里的警察配合我们一起找人吗？”
阿尔蒂多雷环顾了下这间办公室的人，跟着将杰拉德拉到窗台边，轻声说：“这个国家刚刚经历了战乱，每个地区的警员都严重不足，日常的维护治安甚至还要依赖联合国的维和部队，他们根本不可能抽出人手帮你找人的。”
“难道就只能依靠我们这几个人？”
“杰拉德先生！这就只能看你找人的决心有多坚定了？”阿尔蒂多雷意味深长地看着杰拉德。
杰拉德认为他是在劝自己放弃。
皮克福德跟卢图库塔部长交涉后，部长让矮个男子找来了一份本国的矿区分布图。
杰拉德看到矮个男子心有不甘地看着办公桌上的那块手表，他走到矮个男子面前，掏出钱包，里面装着来达坎瓦之前兑换的三千美元。杰拉德数了十张一百面额的纸币塞在矮个男子的衬衫口袋里，然后拿着那块手表离开了。
他想着，总有一天还能将手表戴在哈里的手腕上。
一行人回到酒店吃了午餐，然后杰拉德和阿尔蒂多雷一边结合地图研究矿区分布图，一边商讨如何有效率地找人。
阿尔蒂多雷还将关于达坎瓦采矿业的所见所闻告知了杰拉德。
达坎瓦的自然资源中除了拥有少量的石油外，矿石资源丰富，主要矿藏有钻石、铁、铀、铜、银······，其中又以钻石最为丰富。在发生战乱以前，达坎瓦政府直接管辖着国内最大的五座钻石开采场。战乱过后，四座开采场被来自国外的私人企业所收购，另外还多出了几十座小型开采场和非法设立的开采场。
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出来的几十座钻石开采场，杰拉德感觉到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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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五人向伊士高郊外的一座政府管辖的钻石开采场出发了。
和他们四人相处了两天，杰拉德对他们有了初步的了解。翻译皮克福德热情好动，特别喜欢讲话，他时不时会跟司机马查多说上几句话。马查多开车技术高超，但从没有听过他开口说话，杰拉德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性格孤僻，不愿多说废话。一直躺在最后一排座位上的耶德林是个酒鬼，但杰拉德现在知道了，他其实身手相当不错。
阿尔蒂多雷是这个团队的主心骨，他考虑事情全面，做事细致，所有人都服从于他的安排。
显然这是威廉精心为自己挑选的团队。
越野车驶进了郊外的一座大型钻石开采场，杰拉德看到了门口的铁丝网上挂着一顶破损的黄色安全帽。
车子向里面行驶了一段距离，停了下来。
远处光秃秃的山脉三面环绕，四周尘土飞扬。杰拉德从车上下来，他用手帕捂着口鼻，眯着眼睛，他看到了前面有个巨型矿坑，直径应该超过了上千米，一辆辆挖掘机和矿车正在井然有序地蜿蜒而下。
一名头戴黄色安全帽、身穿荧光黄色马甲的黑人男子小跑步来到了众人面前。
皮克福德和他说了几句话，跟着将几张照片给他看了看。那人看过后直摇头，嘴里不停说着什么。
“他是这里的管事。他说没有见过照片上的人，他还说，他们是正规的开采场，不会雇佣残疾的老人和小孩的，这种事只有那些非法的开采场才会干。”皮克福德对杰拉德说。
杰拉德抓住了一条重要的信息。的确，正规的开采场是不会雇佣老人和孩子的，只有非法的开采场才会这么干。
“告诉他，如果他们有人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将会得到一万美金的奖励，如果能把照片上的人全都安全带到我面前，将会得到十万美金。”
阿尔蒂多雷和耶德林听到了杰拉德所说的话，两人对视了一眼。
那名管事听清楚了皮克福德所说的话，他张大了嘴巴，整个人愣了一会，最后连忙点头答应。
皮克福德将照片交给了管事，并叮嘱了几句。
四人在这座开采场转了一圈。
杰拉德注意到，这里的矿工精神萎靡、眼神迷茫，他们仿佛对周遭的事物提不起一丝兴趣，只知道完成一天的工作。
“相比于那些私底下设立的开采场，这些人的生活条件已经好多了，起码他们能得到一定的安全保障，还有固定的收入。”阿尔蒂多雷似乎看出了杰拉德担忧。
“你跟我说说，那些的非法的开采场条件有多糟糕？”杰拉德问。
阿尔蒂多雷耸了耸肩膀，“我很少去那种地方，但据我了解，在那种地方干活的矿工生活、饮食、以及安全方面都是最差的，一些边远地区的开采场甚至出了人命直接就地掩埋了事。”
“那些开采场还设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同时还起到监工的作用。”耶德林掏出自己的扁酒壶，喝了一口，“他们肆意殴打矿工，人命在那里不值钱。”
杰拉德难得听到他主动开口说话，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好看的了。我们接下来是去下一站，还是另作打算？”阿尔蒂多雷问。
“多影印些照片，将我刚才的开出的悬赏条件标注在上面，然后分发到每个开采场。”
皮克福德看了看杰拉德，又看了看阿尔蒂多雷和耶德林，“好的，这事交给我吧。”
“走吧。”阿尔蒂多雷率先向越野车走去。
回到城里，大家找了家餐馆填饱肚子，随后阿尔蒂多雷负责去准备食物和清水，皮克福德找地方影印照片，马查多给越野车加满了油。
下午众人再次出发，他们离开伊士高，朝东北方向出发。
硬壳公司在达坎瓦共和国颇具势力，连政府都要敬畏三分，很多国外的来此投资的企业更是跟硬壳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这样的条件下，杰拉德等人只用了几天时间就走访其余四座大型开采场，这四座由私人企业掌控的开采场管理方面看不出多大的问题，杰拉德没有发现哈里一家人的踪迹，在留下照片和悬赏通知后，众人去往更加遥远的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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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拉德从汽车后视镜中看到了自己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因为长时间没有修剪已经长满了络腮胡子，他摩挲着脸上的胡须，叹了口气。
已经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们不断穿行于各个开采场，许多小型开采场还是非常配合的，也有一些不知好歹的非法开采场想要阻扰他们，但当这些人得知他们是硬壳公司的人后都乖乖地配合了。
这些日子，杰拉德在一些黑矿场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黑暗的世界。许多从拜拉斯转移过来的劳工被戴上了脚镣，他们双脚泡在肮脏的泥水里，拿着简陋的筛子，淘洗着一筐筐沙石，希望能从里面发现光彩夺目的钻石。要是有人稍有懈怠，就会遭到监工的毒打。杰拉德看到这些劳工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身材幼小的未成年人。
原本这些黑矿场并不存在的，就是因为杰拉德提议向达坎瓦转移三十万劳工，这才让这些黑矿场有了廉价的劳动力，一批又一批的黑矿场如同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来。
听到监工首领的这番话，杰拉德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才是这些非法开采场的真正缔造者。
达尔瓦政府一边收取拜拉斯几亿拜元的援助金，一边将三十万劳工买给各个开采场和农场，他们从中两边拿钱，赚得盆满钵满，却从没有考虑到其中有一大半的劳工被送去了非法开采场。
这不是杰拉德原先设想的结果，但现在已经成为了现实，永远改变不了了。
越往北，天气变得越加炎热，气温不断上升，早已经超过了四十度。
从一座简陋的开采场出来，天已薄暮，要想赶往下一个城镇住宿已经来不及了。
阿尔蒂多雷决定在野外将就一晚。
越野车停靠在一座小山下，大家吃了些干粮，马查多和皮克福德已经趴在前排座椅上睡着了，从他们雷鸣般的鼾声中可以想象，他们是真的很疲倦了。耶德林静静地躺在最后一排座椅上，他刚才没有吃任何食物，只是喝了几口酒。阿尔蒂多雷靠着车窗，双手抱在胸前，合着眼睛，似乎也睡着了。
杰拉德不习惯在这样的环境下睡觉，他睡不着，尽管他很疲惫。
轻轻打开车门，一股清新的冷空气钻了进来，杰拉德离开车子，关上了车门。他紧了紧单薄的夹克衫，双手环抱，缩着脖子，向不远处的一棵孤零零的大树走去。
真没想到，这里的昼夜温差这么大，白天被太阳烤得晕乎乎的，现在又冷得刺骨。
“你这样很容易感冒的。”
不知什么时候阿尔蒂多雷来到了身后，他递来一条毯子了。
“谢谢！”杰拉德将毯子披在了身上，顿时感觉暖和了些。
阿尔蒂多雷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靠在树上，闭着眼睛，享受着这宁静的时刻。
仰望夜空，繁星点点，杰拉德感叹如此微弱的星光始终没有被黑夜吞噬。
“我听说，你在拜拉斯可是个大人物？”阿尔蒂多雷突然问。
宁静被打破了，杰拉德醒了过来，随口回答：“是吗？我倒没觉得自己是个大人物。”
“这三十万劳工是你出的主意吧？”
杰拉德默不作声。
“有时候我真佩服你们这些政客，即使身处万里之外，也能够操纵他人的命运，包括生死。”
阿尔蒂多雷所说的话像是在埋怨，也像是在表达心中不忿。
“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远远偏离了我当初所预想的轨道，对此我没什么可说的。”杰拉德无奈地说道。
良久的沉默。
“为什么你要费这么大劲去找那一家人？”阿尔蒂多雷将掐灭的烟蒂扔在了地上。
杰拉德有些犯困，他听到了“咕咕”的声音，猜想这会不会是猫头鹰在叫。“哈里是我的邻居，我对他一直抱有偏见，最近我才知道，原来我欠他很多，多的恐怕这辈子都还不完。”
阿尔蒂多雷认真地看着杰拉德，确定眼前的这名政客不是在敷衍他，“你和别的政客不一样。”最后他说道。
“我一直想问你，那个耶德林是怎么回事？”杰拉德忽然感觉不到困意了。
“耶德林？”阿尔蒂多雷没有马上回答，像是在思索是否要说。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可以不用回答。”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他原先是埃卢斯马少将麾下一支突击队的士兵，在帮助达尔瓦政府平叛的时候，突击队遭到了反叛军的伏击，所有成员除了他全被击毙。后来他回国后整日酗酒，睡眠越来越差，经常会梦到战友死在他的面前，白天还会疑神疑鬼。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是战后心理创伤。再后来，他又回到了这里，加入了硬壳公司。或许只有在这里，他才会好受一点。”
“原来是这样。”
一阵冷风吹来，两人都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脖子。
“这次真是幸苦你们了，为了我的事，让你们吃了这么多苦。等事情结束后，我会好好酬谢你们的。”
“哈特曼先生自会给我们可观的报酬，这你不用担心。”阿尔蒂多雷咧嘴笑了笑，“可能你还不知道，他可是我们公司的股东之一。”
杰拉德只是微微笑了下，并没有显得惊讶。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阿尔蒂多雷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哈特曼兄弟都是非常优秀的人，但我认为威廉更有魄力。”杰拉德像是在自言自语。
“趁现在还有时间，回车里睡一会吧，不然到了早上就没精神了。”
杰拉德点了点头，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汽车，忽然说：“如果以后你和耶德林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可以回拜拉斯找我，我相信自己还是有能力为你们安排更好的生活的。”
阿尔蒂多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感激的神色，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等以后再说吧。”他向汽车走去。
杰拉德跟在阿尔蒂多雷后面，回到了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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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克福德来不及思索，直接朝矮个男子喊了一句。
矮个男子一手搭在门把手上，转身疑惑地看着众人。
杰拉德指了指他手上的手表，“让他把手表摘下来给我看看。”
皮克福德看出了蹊跷，他朝矮个男子说了句葡萄牙语。
阿尔蒂多雷和耶德林同时看向矮个男子手腕上的一块银白色的手表。表带很松，显然有些不适合他戴。
矮个男子将手缩到身后，挤出不自然的笑容，说了几句话。
“他说，这手表不值钱，没什么好看的。”皮克福德说。
“你跟他说，我只需要看看。”
皮克福德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卢图库塔部长，然后用葡萄牙语说出了杰拉德的话。
卢图库塔部长朝矮个男子大声说了一句。
矮个男子畏畏缩缩地摘下了手表，递给了皮克福德。
杰拉德接过皮克福德递来的手表，仔细看了看，他看到了手表边框上熟悉的划痕，这块手表是父亲在十年前送给哈里的礼物。“问他，手表是从哪里来的？”
皮克福德翻译后，矮个男子眼神躲闪，轻声说了一句。
“他说，手表是在城里的商品市场的地摊上买的。”
这两年来杰拉德一直身处于谎言和诡计当中，什么人撒谎，他几乎都能识别出来。眼前这个可怜的撒谎者，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在撒谎。”
杰拉德的话音刚落，耶德林突然掏出手枪，迅速走来，他一把抓住矮个男子的脖子，将他摁在办公桌上，枪口对准了他的脑门。
卢图库塔部长吓得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退到了墙角处。
矮个男子惊恐地趴在办公桌上不停颤抖，嘴里念叨着什么，应该是在求饶。
“再问他一遍。”耶德林对皮克福德说。
皮克福德也受到了惊吓，他定了定神，这才重新发问。
矮个男子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耶德林显然有些不耐烦，他用枪把敲了下矮个男子的头。
皮克福德半蹲着身子，侧耳仔细听着。
等他说完，皮克福德立即说道：“这手表原本是一个瘸腿老头的，他说是那老头自愿给他的。”
“那老头身旁有什么亲人？”
皮克福德立即问他。
“有个儿子，身体特别强壮，还有个孙子，大概十岁左右。”
杰拉德突然看到了希望，他走到耶德林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可以松开了。
耶德林松开了手，将手枪插进了腰间的枪套里，双眼死死盯着矮个男子。
“他们一家人现在在哪里？”杰拉德问。
皮克福德在一旁翻译。
矮个男子揉了揉泛红的脖子，咳嗽了几声，这才开口说话。
他叽里咕噜说了半天，杰拉德等着有些心急。
终于皮克福德说话了，“他说，去年十二月，他负责将劳工分类，身体强健的分去矿场，年纪大的和身体不太好的分去农场。当时他将瘸腿老头的儿子单独分去了矿场，老头和他孙子准备送去农场。老头死活不愿一家分离，后来老头将这手表送给他，要他将老头的儿子一起送去农场。本来这事也是可以的，但是那段时间许多收了贿赂的官员都将不符合要求的人送去了农场，这事引起了上面的警觉，上面开始追查这类事情。他没办法，最后只能将老头一家三口都送去了矿场。”
“什么？你他妈的怎么能把他们送去矿场？”杰拉德恶狠狠地骂道。
皮克福德呆了呆。
“你问他，现在他们一家人在那座矿场？”杰拉德提高了嗓门。
矮个男子显然吓得不清，皮克福德连问了两遍，他才支支吾吾地回答。
“他只负责将劳工分类，至于人送去哪里不归他管。”
“他妈的臭狗屎！狗娘养的！”杰拉德来回走动，发泄心中的郁闷。
“我们只能让他们给出一份这个国家的矿区分布图，然后去碰碰运气了。”阿尔蒂多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杰拉德冷静了下，随后问道：“我可以提供我要找的那些人的照片和信息，能让这里的警察配合我们一起找人吗？”
阿尔蒂多雷环顾了下这间办公室的人，跟着将杰拉德拉到窗台边，轻声说：“这个国家刚刚经历了战乱，每个地区的警员都严重不足，日常的维护治安甚至还要依赖联合国的维和部队，他们根本不可能抽出人手帮你找人的。”
“难道就只能依靠我们这几个人？”
“杰拉德先生！这就只能看你找人的决心有多坚定了？”阿尔蒂多雷意味深长地看着杰拉德。
杰拉德认为他是在劝自己放弃。
皮克福德跟卢图库塔部长交涉后，部长让矮个男子找来了一份本国的矿区分布图。
杰拉德看到矮个男子心有不甘地看着办公桌上的那块手表，他走到矮个男子面前，掏出钱包，里面装着来达坎瓦之前兑换的三千美元。杰拉德数了十张一百面额的纸币塞在矮个男子的衬衫口袋里，然后拿着那块手表离开了。
他想着，总有一天还能将手表戴在哈里的手腕上。
一行人回到酒店吃了午餐，然后杰拉德和阿尔蒂多雷一边结合地图研究矿区分布图，一边商讨如何有效率地找人。
阿尔蒂多雷还将关于达坎瓦采矿业的所见所闻告知了杰拉德。
达坎瓦的自然资源中除了拥有少量的石油外，矿石资源丰富，主要矿藏有钻石、铁、铀、铜、银······，其中又以钻石最为丰富。在发生战乱以前，达坎瓦政府直接管辖着国内最大的五座钻石开采场。战乱过后，四座开采场被来自国外的私人企业所收购，另外还多出了几十座小型开采场和非法设立的开采场。
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出来的几十座钻石开采场，杰拉德感觉到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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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五人向伊士高郊外的一座政府管辖的钻石开采场出发了。
和他们四人相处了两天，杰拉德对他们有了初步的了解。翻译皮克福德热情好动，特别喜欢讲话，他时不时会跟司机马查多说上几句话。马查多开车技术高超，但从没有听过他开口说话，杰拉德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性格孤僻，不愿多说废话。一直躺在最后一排座位上的耶德林是个酒鬼，但杰拉德现在知道了，他其实身手相当不错。
阿尔蒂多雷是这个团队的主心骨，他考虑事情全面，做事细致，所有人都服从于他的安排。
显然这是威廉精心为自己挑选的团队。
越野车驶进了郊外的一座大型钻石开采场，杰拉德看到了门口的铁丝网上挂着一顶破损的黄色安全帽。
车子向里面行驶了一段距离，停了下来。
远处光秃秃的山脉三面环绕，四周尘土飞扬。杰拉德从车上下来，他用手帕捂着口鼻，眯着眼睛，他看到了前面有个巨型矿坑，直径应该超过了上千米，一辆辆挖掘机和矿车正在井然有序地蜿蜒而下。
一名头戴黄色安全帽、身穿荧光黄色马甲的黑人男子小跑步来到了众人面前。
皮克福德和他说了几句话，跟着将几张照片给他看了看。那人看过后直摇头，嘴里不停说着什么。
“他是这里的管事。他说没有见过照片上的人，他还说，他们是正规的开采场，不会雇佣残疾的老人和小孩的，这种事只有那些非法的开采场才会干。”皮克福德对杰拉德说。
杰拉德抓住了一条重要的信息。的确，正规的开采场是不会雇佣老人和孩子的，只有非法的开采场才会这么干。
“告诉他，如果他们有人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将会得到一万美金的奖励，如果能把照片上的人全都安全带到我面前，将会得到十万美金。”
阿尔蒂多雷和耶德林听到了杰拉德所说的话，两人对视了一眼。
那名管事听清楚了皮克福德所说的话，他张大了嘴巴，整个人愣了一会，最后连忙点头答应。
皮克福德将照片交给了管事，并叮嘱了几句。
四人在这座开采场转了一圈。
杰拉德注意到，这里的矿工精神萎靡、眼神迷茫，他们仿佛对周遭的事物提不起一丝兴趣，只知道完成一天的工作。
“相比于那些私底下设立的开采场，这些人的生活条件已经好多了，起码他们能得到一定的安全保障，还有固定的收入。”阿尔蒂多雷似乎看出了杰拉德担忧。
“你跟我说说，那些的非法的开采场条件有多糟糕？”杰拉德问。
阿尔蒂多雷耸了耸肩膀，“我很少去那种地方，但据我了解，在那种地方干活的矿工生活、饮食、以及安全方面都是最差的，一些边远地区的开采场甚至出了人命直接就地掩埋了事。”
“那些开采场还设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同时还起到监工的作用。”耶德林掏出自己的扁酒壶，喝了一口，“他们肆意殴打矿工，人命在那里不值钱。”
杰拉德难得听到他主动开口说话，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好看的了。我们接下来是去下一站，还是另作打算？”阿尔蒂多雷问。
“多影印些照片，将我刚才的开出的悬赏条件标注在上面，然后分发到每个开采场。”
皮克福德看了看杰拉德，又看了看阿尔蒂多雷和耶德林，“好的，这事交给我吧。”
“走吧。”阿尔蒂多雷率先向越野车走去。
回到城里，大家找了家餐馆填饱肚子，随后阿尔蒂多雷负责去准备食物和清水，皮克福德找地方影印照片，马查多给越野车加满了油。
下午众人再次出发，他们离开伊士高，朝东北方向出发。
硬壳公司在达坎瓦共和国颇具势力，连政府都要敬畏三分，很多国外的来此投资的企业更是跟硬壳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这样的条件下，杰拉德等人只用了几天时间就走访其余四座大型开采场，这四座由私人企业掌控的开采场管理方面看不出多大的问题，杰拉德没有发现哈里一家人的踪迹，在留下照片和悬赏通知后，众人去往更加遥远的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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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拉德从汽车后视镜中看到了自己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因为长时间没有修剪已经长满了络腮胡子，他摩挲着脸上的胡须，叹了口气。
已经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们不断穿行于各个开采场，许多小型开采场还是非常配合的，也有一些不知好歹的非法开采场想要阻扰他们，但当这些人得知他们是硬壳公司的人后都乖乖地配合了。
这些日子，杰拉德在一些黑矿场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黑暗的世界。许多从拜拉斯转移过来的劳工被戴上了脚镣，他们双脚泡在肮脏的泥水里，拿着简陋的筛子，淘洗着一筐筐沙石，希望能从里面发现光彩夺目的钻石。要是有人稍有懈怠，就会遭到监工的毒打。杰拉德看到这些劳工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身材幼小的未成年人。
原本这些黑矿场并不存在的，就是因为杰拉德提议向达坎瓦转移三十万劳工，这才让这些黑矿场有了廉价的劳动力，一批又一批的黑矿场如同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来。
听到监工首领的这番话，杰拉德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才是这些非法开采场的真正缔造者。
达尔瓦政府一边收取拜拉斯几亿拜元的援助金，一边将三十万劳工买给各个开采场和农场，他们从中两边拿钱，赚得盆满钵满，却从没有考虑到其中有一大半的劳工被送去了非法开采场。
这不是杰拉德原先设想的结果，但现在已经成为了现实，永远改变不了了。
越往北，天气变得越加炎热，气温不断上升，早已经超过了四十度。
从一座简陋的开采场出来，天已薄暮，要想赶往下一个城镇住宿已经来不及了。
阿尔蒂多雷决定在野外将就一晚。
越野车停靠在一座小山下，大家吃了些干粮，马查多和皮克福德已经趴在前排座椅上睡着了，从他们雷鸣般的鼾声中可以想象，他们是真的很疲倦了。耶德林静静地躺在最后一排座椅上，他刚才没有吃任何食物，只是喝了几口酒。阿尔蒂多雷靠着车窗，双手抱在胸前，合着眼睛，似乎也睡着了。
杰拉德不习惯在这样的环境下睡觉，他睡不着，尽管他很疲惫。
轻轻打开车门，一股清新的冷空气钻了进来，杰拉德离开车子，关上了车门。他紧了紧单薄的夹克衫，双手环抱，缩着脖子，向不远处的一棵孤零零的大树走去。
真没想到，这里的昼夜温差这么大，白天被太阳烤得晕乎乎的，现在又冷得刺骨。
“你这样很容易感冒的。”
不知什么时候阿尔蒂多雷来到了身后，他递来一条毯子了。
“谢谢！”杰拉德将毯子披在了身上，顿时感觉暖和了些。
阿尔蒂多雷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靠在树上，闭着眼睛，享受着这宁静的时刻。
仰望夜空，繁星点点，杰拉德感叹如此微弱的星光始终没有被黑夜吞噬。
“我听说，你在拜拉斯可是个大人物？”阿尔蒂多雷突然问。
宁静被打破了，杰拉德醒了过来，随口回答：“是吗？我倒没觉得自己是个大人物。”
“这三十万劳工是你出的主意吧？”
杰拉德默不作声。
“有时候我真佩服你们这些政客，即使身处万里之外，也能够操纵他人的命运，包括生死。”
阿尔蒂多雷所说的话像是在埋怨，也像是在表达心中不忿。
“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远远偏离了我当初所预想的轨道，对此我没什么可说的。”杰拉德无奈地说道。
良久的沉默。
“为什么你要费这么大劲去找那一家人？”阿尔蒂多雷将掐灭的烟蒂扔在了地上。
杰拉德有些犯困，他听到了“咕咕”的声音，猜想这会不会是猫头鹰在叫。“哈里是我的邻居，我对他一直抱有偏见，最近我才知道，原来我欠他很多，多的恐怕这辈子都还不完。”
阿尔蒂多雷认真地看着杰拉德，确定眼前的这名政客不是在敷衍他，“你和别的政客不一样。”最后他说道。
“我一直想问你，那个耶德林是怎么回事？”杰拉德忽然感觉不到困意了。
“耶德林？”阿尔蒂多雷没有马上回答，像是在思索是否要说。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可以不用回答。”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他原先是埃卢斯马少将麾下一支突击队的士兵，在帮助达尔瓦政府平叛的时候，突击队遭到了反叛军的伏击，所有成员除了他全被击毙。后来他回国后整日酗酒，睡眠越来越差，经常会梦到战友死在他的面前，白天还会疑神疑鬼。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是战后心理创伤。再后来，他又回到了这里，加入了硬壳公司。或许只有在这里，他才会好受一点。”
“原来是这样。”
一阵冷风吹来，两人都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脖子。
“这次真是幸苦你们了，为了我的事，让你们吃了这么多苦。等事情结束后，我会好好酬谢你们的。”
“哈特曼先生自会给我们可观的报酬，这你不用担心。”阿尔蒂多雷咧嘴笑了笑，“可能你还不知道，他可是我们公司的股东之一。”
杰拉德只是微微笑了下，并没有显得惊讶。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阿尔蒂多雷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哈特曼兄弟都是非常优秀的人，但我认为威廉更有魄力。”杰拉德像是在自言自语。
“趁现在还有时间，回车里睡一会吧，不然到了早上就没精神了。”
杰拉德点了点头，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汽车，忽然说：“如果以后你和耶德林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可以回拜拉斯找我，我相信自己还是有能力为你们安排更好的生活的。”
阿尔蒂多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感激的神色，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等以后再说吧。”他向汽车走去。
杰拉德跟在阿尔蒂多雷后面，回到了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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