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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细哥

    爹妈虽然生下了我们这一大窝子,但连我在内,女娃子却有八个,男娃子只有两个。妈嫁给父亲,第一胎就生下大哥这个儿子娃,喜极而泣,也算是给我们家开了一个好张。父母普遍都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其实也可以理解。比起女娃子,男娃子不仅可以传宗接代,还能够养老送终,这是非常现实的一个问题。况且,乡下人,干的都是力气活,那些力气活,只有男娃子才可以干的。即使是知道女人生儿也可以生女的基本道理,大多数男人还是希望自己的婆娘能够多生儿,少生女。

    可妈接下来生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女娃子,这让父亲有一点点的失望。知书达理的父亲,虽然没有那么严重的重男轻女的思想,却也希望妈至少还要生下一个儿子。因此,当细哥出现的时候,爹就禁不住脱口而出,我的个双保险的儿子,你终于来了!接连生了几胎女儿的妈,也因为细哥的来到而高兴,并减轻了对爹有愧的心里压力,甚至有一种为陈家再次立功的自豪感。

    那个时候的爹,就给妈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那个时候的爹,本想要给妈一个奖赏的承诺和表态,或者是一件新衣,或者是一顿鸡汤的身体补助,但爹没有这样做,因为爹在妈生下第一胎后,再也没有过什么奖赏,他不想让自己的承诺,给每个女娃子带来一种爹究竟还是重男轻女的感觉。在那一瞬间,妈也感觉到了爹的这一细微的心理变化,爹感激的目光,让妈永远地记下了。

    那个时候,我们家已经有了连细哥在内的六个娃子了,不二年又有了我的五姐和六姐七姐。接二连三的生育,让我们家的日子越来越紧巴,也让爹和妈不得不日夜操劳,白天下地挣工分,晚间回来做家务。

    那天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妈就在我家这边的场子上打晚工。四姐闲得无事,也跑到场子上去玩,不是因为场子上好玩,而是因为在那里可以等到好吃的东西。那个时候的打晚工,都有一顿晚饭,是队上供应的,而且不是一般的夜饭,而是娃子们很少吃到的好东西,比如米饭,米粑什么的。尽管那种等候的时间会很漫长,有时甚至要等到半夜,想吃点东西的娃子们,还是有信心去那里玩,有耐心在那里等。只是,娃子们往往等不到分发吃食的时候,大多数已经睡倒在那场子边的草地上。

    四姐本来是在那里玩的,可那里一点也不好玩,妈也因为忙碌而不理睬她。四姐就想回来,可她又不想放弃这个等吃的机会,四姐就产生了回来转一下再回来的思想。

    四姐回来的时候,脑子里就想到了她很喜欢的小弟,我的细哥。早间的时候,四姐就听说细哥病了,没有起来吃饭,也没有起床。但那个时候,娃子有病似乎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一家那么多的娃子,不是今天这个病,就是明天那个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感冒发烧的那种,多半不用治疗,不用看医生,就自己能够好转的。这种情况,习以为常,爹妈虽然也挂在心上,却也不很重视,因为,他们都知道娃子只是一个小病,很快就会好的。

    四姐就想告诉细哥一个好消息,说妈今晚打晚工,肯定会有好东西吃的。四姐还没到细哥身边,就提前喊了一声细哥。一向老实听话的细哥,这次却没有回答四姐,让四姐感到很奇怪,四姐就又喊了一声细哥,细哥还是没有回答。四姐就很诧异地走到细哥的床边,一看细哥,差点吓得哭了起来。往常见人一脸笑的细哥,此刻躺倒在病床上的细哥,瞪着两眼,一动不动。四姐鼓起勇气又叫了一声细哥,细哥还是定着双眼不说话。身边的一盏煤滑油灯,在从墙外吹起来的风的作用下,忽闪忽闪的,象要熄灭。

    四姐就赶紧往场子上跑,一直跑到妈的面前,拉着正在打晚工的妈说,妈!弟不说话!

    啥子?四姐的报告,让一直提心吊胆的妈感到大不安,她顾不得向场子上的人请假,赶紧往回奔跑。

    妈回到家,猛的推开家的大门,直冲进细哥的房间,只见那盏煤油灯下的细哥,瞪着大眼,一动不动,妈在急出眼泪的同时,叫了声强强,细哥没有答应,妈就着急地推了一下细哥,细哥还是没有反应,此刻的细哥,几乎就是一个死娃子了。妈开始掉眼泪,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摸细哥的额头,那额头烫得伤手,妈就知道大事不好,这娃子怕是烧过去了。

    妈就大叫不好,她本能地叫了一声爹的名字,突然想起爹并不在家,而是去县城开会去了,妈就不知所措,情急之下,她赶紧催着大哥,要把细哥送医院抢救。

    大哥说都是晚上了,妈说不能等,要大哥现在就走。就在这个关键时候,进来了二哥。二哥不是我们家的二哥,是跟大哥玩得好的兄弟,我们家的人都叫他二哥。二哥其实不只是跟大哥玩得好,他跟大哥玩得好,也是另有企图的。那时候,我的大姐已经长大成人,并且长得很漂亮,大姐不只是长得漂亮,还参加了大队宣传队,是个演员。对于二哥有想追求大姐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二哥似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他自告奋勇地主动提出,他愿意跟着大哥一起送细哥去镇上的医院。妈连忙答应,甚至有点感动。二哥得到了妈的允许,似乎象是得到了另一种许可,他抢先把细哥抱起来,背在肩上,与大哥轮流替换,一路狂奔。妈跟在他们后面,累得气喘呼呼。

    从家到镇上的医院,少说也有几十里路,平时步行,至少得半天的工夫,可二哥和大哥,与随后赶到的妈,只用了二十五钟,就赶到了镇医院。

    细哥的生命过程中,遇到了不少的贵人,这个二哥,算是他的第一个贵人。如果没有二哥的背负和狂奔,细哥恐怕在路上就不行了。妈跟着来到医院的时候,摸了摸细哥的额头,依然高烧,却还有心跳。

    来到医院,妈就急着喊医生,妈大声惊张,让医院的医生感到十分的紧张,甚至有人表示出不高兴,并叫妈声音小一点,却不告诉妈该怎么办。那时候的人,让妈觉得难以理解。好半天,才走来一个医生,那医生只看了细哥一眼就说,这娃子怕是不行了,也没有病床了,你们回去吧!

    妈一听那话就心冷半截。情急之下的妈,突然想起了在政府上班的二妈,镇妇联主任的二妈。政府就在医院隔壁,妈想也没想就跑到镇政府,并找到了二妈。二妈其实跟我们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只是一个姓的,老家在富家山这一带。

    二妈一边听妈的急切诉说,一边查看细哥的情况,然后一边带着妈来到医院,一边批评妈说,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娃子都病到这个程度上了,你是要送娃子的命呀!

    妈这时才感觉到一个母亲的失职,她无言以对,让二妈怎么批评,也不吱声。只要能解决细哥的问题,别说是骂几句,就是打她一顿,她也愿意接受。

    来到医院,二妈没有理会别人,而是直接去找了医院的院长,院长问了医生,对二妈说,医院都没有病床了。二妈说,这娃子是我的侄儿!你没床也要跟我想个办法。

    院长说那我就去看看。二妈不等院长去看,就先自己到处寻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婆婆,正在收拾东西,说是准备明天出院。二姐就逼着那院长先收下细哥再说。

    床铺问题解决了,可细哥的命却还悬在半空。先后来了几个医生,他们都连针也没有打进细哥的身体,就先后走人,说细哥没有救了,已经晚了,来不及了。

    妈就急哭了,二妈就算有权利,也帮不上这忙。就在大家为细哥的事感到一筹莫展时,二妈找来了一个外地口音的女医生,还对妈说她是上面来的专家级人物。妈不懂什么专家,只以为儿子遇上了活菩萨。

    被妈看成是活菩萨的那位女专家,弄一个板板,直拍打细哥的脚部,然后把细哥的脚蹩成一个平行,再试着打针,终于不很费力地把针打进了细哥的身体。

    妈看到细哥挂针了,悬着的心刚刚放下,那专家却对妈说,这娃子十二点之前,要是醒了,就算他命大。

    言下之意,细哥要是在十二点之前醒不过来,还是没救。

    妈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挂针,象盯着细哥的心脏。挂针里的滴水,让她感觉到细哥的生命还在继续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细哥终于醒了过来。醒过来的细哥,叫了一声妈,然后轻轻地说,他要撒尿。

    妈喜极而泣,这是她生命中的又一次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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