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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忽朵发兵负羊关 太子人归扶心社

    春风依旧再度吹拂在这里——京师东部的云湖州,河流解冻,大海破冰,河流水波涛涛送走了多少过往,大海浪潮汹汹又卷起多少回忆,千百年后,一切皆已不在,却仍存河流大海。然而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有时一念之差,就已经落下了难以挽回的伤痕。

    这就是如今的扶心社。

    扶心社,原名椿风社,社里头牌桂霜,人送外号玉梅花,因为唱腔柔美清亮,婉转飘渺,却又能在高亢处如同凤鸣一般响亮,正如梅花一样柔美又如梅花一样刚强,得了这个雅号。

    本来有桂霜打头牌,全凭她唱念做打样样俱佳,更有那条万中无一的还嗓子,行访各处,一场就能连演十多天场子,无有其他伶人可来争锋。数年来,走南闯北,处处打擂名角,连连赢下戏迷,到如今正是名震天下伶班之时,却不曾想祸从天降,自从今年正月去了趟京师跑班唱戏,误打误撞和太子配戏,反被金越海用热油废了桂霜嗓子,社里的头牌伶人,就此倒塌,虽然倒也有二牌的老生、花脸、青衣可以挑班唱戏,但是毕竟不如头牌名声,再加上此事惹得乡里议论,已经几乎没人再去听戏,因此,椿风社越加萧条,老板也自知这块招牌只得作罢。

    富贵只仿佛一瞬之间便烟消云散,辛苦积攒下来的名声也都成了飘渺,想要再在京师唱戏依然不可能。为了长远考虑,椿风社只好先回云湖州,改头换面,改名扶心社,开设戏班,找寻穷苦人家孩子,收为伶人慢慢培养,以求日后能够东山再起。

    这天桂霜正在哭泣,老板看了连忙过来,“桂霜啊,今天孩子要开课了,按理说你是要去教他们身段和做表的,你怎么不去,反而在这里哭起来了?”

    桂霜一边流泪说道:“哎......都是我不好,害得咱们班社倒成这般田地,我昨天看孩子们上唱腔课时,她们行腔用气分明不对,那样唱起来是在用肉嗓子唱,用不好行腔、气口,怎么也唱不出来味道!”

    老板缓缓地坐下,“让孩子们慢慢学,总会学出来的。”

    “唉,这不是学的事,不得精髓要领,永远不能挑起整个戏班,我也想帮他们,教教怎么用气、行腔,可是你看我这嗓子......咳咳!”

    “哎呀,有天赋的人也不少,兴许就能无师自通呢?”

    “唉,但愿吧。想来,当初就不该......”

    “欸!不要再想那件事了,这本来是该怪我的,这几年一直忙着跑班唱戏挣钱,却忘了开戏班再培养一茬人来,闹得如今青黄不接,不过,桂霜,这是你不用担心,你从就在我们社学戏,按照规矩,当你唱不动戏的时候,我们就是该养你的,权且当这一天来得早了一些吧!别看大街小巷天天说这个铁嗓,那个钢喉,说到底这东西都是肉长的,总有老了的一天,放心吧,桂霜,快去上课吧,我们整个班子养你。”

    桂霜哭着谢过了老板,又去上课教戏去了。

    却说这老板,虽然嘴上安慰着桂霜,心里头也是烦闷,昔日唱戏攒下来的钱虽然多,到底是有数的,戏班上上下下几十号人,里里外外都有挑费的地方,更收了二十多个学徒,开班、伙食、住宿、衣服都是要花更多的钱,要是钱花完了,可不知道要个怎样收场才好。越想越心乱,只盼着眼下这几个二牌的老生、花脸唱戏能多赚点钱,现在干着急也没用,出去了之后找了个茶馆,喝点大碗的茶水解解闷。

    “听说了吗?打起仗来了!”

    “什么?又打起来了?都多少年不打了,我记得上次打的时候,我才八九岁的年纪!”

    “你小子不听书呀,那老话说的对,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打起来是难免的。”

    “你又明白了?这天下什么时候合过?不过是歇歇脚,歇了个十几年而已!”

    “打仗有歇脚一说吗?”

    “许我赶路歇脚,就许他打仗歇脚!”

    “哈哈,你又在胡诌了!”

    这几日这类传闻甚是多,据说有从负羊关跑来的商人告诉他们打仗了,还在劝他们要赶快存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老板带着戏班走南闯北的,要说谣言这东西,听过的可也不少,对这事向来是将信将疑,从未全信,更何况心里头正愁着戏班该怎么开戏下去,哪里有时间去操心这等事情?仍是喝着自己的茶,聊以消遣。

    却说正在他喝着的时候,有一个道士唱着歌谣前来,歌曰:

    打碎了瓷土呦,作个陶罐

    泥里头逍遥嘿,倒也心欢

    当什么香炉和金爨,就想当个破碗

    虽然破但是模样团团嘿,夫妻绵绵!

    老板适才听他们谈论国事,不过是听一半忘一半,全然不放在心上,反却是听着道士唱歌勾起了几分兴趣,一个出家人却唱着夫妻之词,不由得朝着那个道人多看了几眼。

    那道人,说他年青,然而须发飘飘,道冠道袍,超然脱俗,气质飘洒飘渺,不似年轻人那般血气,又说他年老,可是他面如冠玉,步法轻快有力,这般亦老亦少,真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道人也看到了老板,微微一笑,来到老板身旁坐下,“这位施主,我看您似乎有不解之事,可否让贫道算上一卦?”

    这老板听了却有惊讶,然而思想来,不过是这个道士身上无钱,出来急着赚些钱好吃顿饭,因此这么急着招揽,这么一琢磨,便觉得这道士也不过是一介凡人,便不想算卦,推诿道:“啊,道爷,我出门带的钱少,全拿来买这茶水了,实在是无钱请道爷算卦了。”

    “嗳,施主,有缘者方能算上一卦,在下感觉与您颇为有缘,愿为施主算上一卦,不要钱财。”

    一听说不要钱,老板来了兴致,刚巧心里头烦着戏班的经营之事,便问道:“如此也好,便劳烦道爷了。”

    “看相,测字,批生辰,施主想来哪一个?”

    老板一想,自己本来就不会写几个字,除了记几个名字以外再不会别的字了,不如就用测字为难一下这位道爷,想到此,老板几声坏笑,便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测字吧。”

    “好,请吧,请施主手蘸茶水,就将字写在地上。”

    老板想了想自己会写的几个字,突然想到一个不容易写错的字,连忙用手指蘸了茶水,在地上写道:“伶”

    “道爷您看,我认字不多,你看这个字写错没有?”

    “哦,哈哈,没错,正是伶人的伶字。”

    “那好,请道爷测算一番吧。”

    这道士笑吟吟地捋了捋胡须,“老板是个开戏班的人吧!”

    老板听了心头暗笑:我写个“伶”字,这道士就算我是个开戏班的人,我要是会写“禁宫”这两个字,那岂不是说我是个皇帝啰!罢,反正不收我的钱,这道士算得准不准也不必挂心。

    “道爷,可还算出来了什么?”

    “嗯,这个“伶”字,左边一个人,右边一个令,令大而人小,分明是禁令压住了凡人,而这令原是“伶”字拆掉了人得出来的令,说明是无情之令,而这个命令,却又毁掉了一个伶人,贫道猜老板您的戏班上应该有一个名伶被强令所害!”

    “啊呀!”老板听了心里一惊,这才发觉这个道士高深莫测,急忙行礼道:“道爷!道爷!小人刚才怠慢了,道爷赎罪!小人请道爷帮个忙,救救我这戏班里的一个苦命人。”

    “不必多礼,我正是算到有这么一个人,才会请求向施主算命,我料想此人必定是咽喉之伤,无妨,贫道自有办法治她的伤。”

    “小人谢过道爷了!”老板急忙跪下,这道士赶紧把他扶了起来,老板问道:“是我无礼,还未请教道爷法号。”

    “贫道法号录仁。”

    “录仁道爷,快快有请!”

    桂霜教完了戏,发现老板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面带喜色,心里不解,连忙问道:“怎么了?老板,可是有什么好事?”

    “天大的好事,桂霜,天大的好事降在你头上啦!”

    “啊,什么事?”

    “我碰见了一个活神仙,他能治好你的嗓子!”

    桂霜听了,又惊又喜,“真的么?真的么!”

    “岂能有假?这位道爷的法力我已经见识过了,绝对不是浪得虚名的江湖骗子,定能将你治好!”

    桂霜听了也是欢喜,连忙跪下,“谢谢老板!”

    “哎呀,何必行如此大礼!”老板也连忙跪下,把桂霜扶起,又命人快快去请那录仁道士。

    却说这录仁道士笑吟吟地进入屋中,见了桂霜之后先行了个礼,老板在一旁引见,“桂霜,这就是那个法力无边的录仁道爷!”

    桂霜见了录仁道士,也笑着道:“有劳道爷了。”

    “治病救人,乃是为道的本分,更何况有缘相会,贫道治病不难,贫道也不收钱,只是须请施主答应贫道一件事方可治病。”

    “哦?这......”

    桂霜正在迟疑,老板连忙过来问道:“道爷可否先说说是什么事情?”

    “当然可以,这件事么,就是请施主签下一桩媒约。”

    “啊?”桂霜和老板都是一惊,却又都是不解,却只见录仁道笑吟吟递出一纸媒约,上面写着刘生两个字,桂霜和老板看了又是一惊,“这这这......为何是此人啊?”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贫道掐指一算,料定小姐嗓子的伤定是由此人而起,若想要医好嗓子,需要先签下这份婚书,了却一段风波,方可以医治。”

    “这......”桂霜想了想,突然心头多了几分唏嘘之感,想自己那时多么迷恋此人,虽然只和他一同唱了五天的戏,却如同唱了五十年之久,然而后来才知他竟然是当朝太子,自己的嗓子也因此被人用热油废掉,真真是命运多舛,注定不能得意结缘,反遭天罚。而如今,又看看这份婚书,真如同梦幻一般,不由得悲从中来,也罢!也罢!就签了,在心头了解一段念想,也未尝不好!

    “好,我签。”说罢,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录仁道士笑吟吟地收下了婚书,便开始为她把脉,一番把脉结束之后,开了一份药方,“记住,每天吃两副,一个月后自然会好。若是不好,贫道自然会再度造访,若是好了,则自会有他人造访。”

    这一番话听得老板和桂霜颇为不解,老板便问道:“录仁道爷,这吃药之事我等听明白了,可是为什么治好了还会有人造访?”

    “天机不可泄露,请按时服药,到时自然得见分晓。”

    桂霜便就这么应允下来了,老板之前见识过了这录仁道士的本事,也不怀疑了他的话,就劝桂霜安心吃下去。

    桂霜一天一天地吃下去,发觉自己的嗓子一天比一天舒服了,有两天她还偷偷自己开嗓子唱了几句,感觉调门恢复了不少,心里欢喜,更不担心有什么不详之事。

    等到一个月整,桂霜这一天准备好了,开口吊了吊嗓子,竟然感觉自己的调门比以前还高了一些,心里头更是痛快,却看到门外老板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想来是看见自己嗓音恢复,可以再度恢复上台了。

    老板走过来,笑着说:“桂霜呀,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

    “哦,是什么?”

    “你要嫁人了!”

    “啊!”桂霜吃了一惊,想起来一个月前自己签下的婚书,又是惊讶又是奇怪,“难道说......”

    “正是。”门外一个商人打扮的人进来,这人正是陆生安,现在改名刘生,扮作商人,不再回归京城。

    “啊!你......你......”

    “哈哈,正是我,还记得正月之时,我曾说过要纳你为妾,来得迟了,让你等得太苦了。”

    “怎么可能?你......你是太子啊,你怎么可能......”

    “穆朝太子陆生安已经被杀了,雁国杀了陆生安后大破关隘,正在一路向南,最终要攻克京师。”陆生安笑了笑,“这些都和我没关系了,我现在只是刘生,以后也只是刘生,现在我很开心,因为原本我只能纳你为妾,而如今我把昔日拥有的一切都丢走了,包括太子妃,现在,你将会是我的原配正妻了。”

    桂霜惊讶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愣愣地看着陆生安。

    “我只是刘生,和太子有关的,都已经没有了,如果非要说有的话,倒是也有一些。”陆生安看着桂霜,宠溺地笑了笑,拍了拍手,仆人递上来两张票子,“一千两一百两银子,二百二十两黄金,我偷偷运出来的,算是给娘子配个不是了,我来得太迟了。”

    桂霜千万般话语想说,却又说不出来,眼前之景,心心念念,今日出现在此,只觉得梦中一般,桂霜再也忍受不住,扑在陆生安怀里哭了出来,越哭越大,泪如雨下,抽泣不断。

    陆生安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也默默流泪说道:“我曾经以为,我是堂堂的太子,应当是无所不能,后来,我又觉得我是最没有用的人,我终于悟通了,他娘的,什么皇帝老子、什么江山社稷,想那破东西有个屁用!我这辈子到死也轮不上干那种事!我到今日才发觉,我没什么神通,却也知道我并非什么也做不了,我可以对你好,永永远远地对你好......”

    两人相拥在一起痛哭,然而却都是成功的欢喜模样,第二天,两人结婚,终于配成鸾凤。陆生安又用银两置办下地产庭院,在一处郊外造出了山庄,过上了美满的生活。

    “娘子,你不觉得这日子有些乏味么?”

    “官人,你要做什么,奴家全都依你。”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陆生安说道:

    “那我们就快去吧,老板等我们想来也等急了。”

    余写到此,则陆生安传记已然结束,虽然不长,却觉得心满意足,三国各为其利,不可能不有一战,陆生安不过是时势相逼,做了一个罪人,然而料想他此时心中,想必却也快活。既然天下大势不可逆转,那么保全自己心中所爱之人,不失为一件值得称道之事。

    本书中多少江湖豪杰、帝王将相,也不过几笔过后,变作了风云消散,更何况再大的英雄人物,也难逃冥冥之中的命运,几番比较,思虑再三,反倒是穆朝太子的所作所为甚得我心!

    当然,我不过是一个说书之人,讲的是风云变幻、盛衰更替,开篇写这事,本是为了给穆朝太子立传,却不是给陆生安这人立传,想来想去,也该就此停笔,不该再多言此事。若我从头再讲一遍这个故事,可能冷静下来的我,只会这么说:

    却说那日忽朵宴上,陆生安到底良心不安,含羞出了宴席,那日松心中几下猜想计算,便知道陆生安为何如此,因此到庭院中寻得陆生安,将其心中疑虑一一点破,随后又许诺让其隐姓埋名,回到故里,还特意赠送一仆人和二百两白银用作盘缠,自此穆朝太子名义上已死,本人从此隐匿于江湖之中,再不闻其声音。

    然而,这其中也有出人意料之地,那日松算到了陆生安不想死,却没算到他偷偷地运出来一千两白银,二百二十两黄金,运往京师以东的云湖,云湖也是椿风社的本营所在,陆生安知道,他虽身为太子,但什么也改变不了,丢下这个包袱,还可以对一个人好,永永远远地对她好,再也不能失去她了。

    一个月后,在云湖,一个道士从一个叫扶心社的戏班笑吟吟地离去,两个月后,这个叫做扶心社的戏班开戏了,唱的是《春闺梦》,一个男子饰演旦角张氏,一个女子饰演小生王恢,如此唱戏:

    可曾身体蒙伤损?

    ——有过一些,全然不碍事了......

    是否烽烟屡受惊?

    ——难免受惊,如今早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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