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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瑞雪梅香绽凌寒 12月 第十六节 钻石

    张小桐站在四面透风,头顶敞篷的公交站,他的大衣外又裹上了一件爸爸的旧棉袄。他把帽子紧紧地系在脑袋上,双手拢进袖口,全身尽可能缩成一团,减小“着风”面积。

    刚出门时他死活不愿意穿这件旧袄,现在这件旧棉袄救了命。

    公交站对面,一条巨大的横幅被风撕得跟流苏似的,猎猎招展——“加快城乡结合部发展,实现农村……”,横幅被风一突儿卷成麻花,一突儿撸成面条,反复摔打,终于——尾巴落下来,看清了后三个字:“现代化”。

    这是位于城市郊外,建于“城乡结合部”的一片“村改房”。爸爸妈妈租住在一个50平米的“小产权房”里。

    离张小桐在城区的房子要2小时公交路程。

    早上盯着天花板上的一道亮光——那是由对面楼房的窗户反射过来的太阳光,也是一天中唯一能见到的“间接投射的”冬日暖阳。

    张小桐把冰凉的,因为气温过低而开不了机的iPad捂在胸口,蜷在被窝中想:“今年一定要用年终奖给爸妈安个暖气。”

    张小桐在读大三时,他爸妈就开始在这座城市看房子。他爸说:“还早吧,慌什么。”他妈说:“读都读到一线城市去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难道还回来不成?”

    他爸后来对张小桐说:“你妈这辈子最英明的决策就是在你读书时在城里买了房,就冲这个,你妈再怎么更年期唠叨,我都可以忍。”

    张小桐大学一毕业,工作一落实,爸妈立马卖了老家的房子,用所有积蓄给他在这座城市二环内抢了一个二手房——付的“首付”。

    女人,在重大决策面前,比男人更有“Allin”的勇气。尽管老妈蜗居租住在这里,受到当地农村大妈——不,一线“城乡结合部”大妈的排挤,至今没能融入广场舞和麻将室的队伍,但老妈的口头禅是:

    “我一回到老家,哪个老姐们不羡慕我?我睡觉都在赚钱,我睡觉资产都在升值!”

    靠着老妈的“英明领导”,儿子有了安稳独立的住处,两老退休后,搬到同一城市居住,相互有照应。美中不足的是,租住的房子太小,50平,除去厨房卫生间和公摊面积,剩下的用隔断隔成一室一厅。张小桐一回来,爸妈就得在“厅”里,把沙发放平,跟茶几一起拼成一个铺。

    “客厅”功能齐全,既是书房、会客厅,又是餐厅、杂货间、更衣室……而卧室,进门就得扒在床上,抬头是衣柜,床底是活动抽屉,放着棉絮和爸妈一年四季的衣物。

    “村改房”社区物业费低,且收不齐,因此物业管理极不到位,到处乱搭乱盖,臭气熏天,鸡飞狗跳。本来爸妈家一天还能晒两小时左右的太阳,后来对面楼顶搭了个棚子,将爸妈这边的阳光挡了个彻彻底底。

    ……

    公交车来了,张小桐挪动快要冻僵的腿,习惯性地等别人先上,他垫后。

    一位大爷拉着车门,颤颤巍巍怎么也抬不起腿:

    “抽我一把,抽我一把小伙贼!”

    抽?怎么抽?张小桐一看那灰扑扑,看不清颜色的衣服,无从下手。

    但也不能把大爷扒到一边,自己上车啊。

    他牙一咬,拦腰一抱,把大爷顶上车。

    ……

    一车都是“城乡结合”,幸好穿了爸爸的旧棉袄,否则自己这件羊毛大衣暴露在外,会蹭得面目全非,彻底废掉。

    连车都是没有暖气没有空调只有铁皮子和四个轮子的“公共汽车”,而不是城市大巴。

    这趟车坐7站路,才算真正进了城,再从地铁的起点站坐到张小桐“自己的家”,还得一个半小时。

    张小桐想起风中翻飞的那张条幅——“加快城乡结合部发展,实现农村现代化”——这2个小时的路程,从哪里开始,算是真正到达“现代化”?

    ……

    自从爸妈给自己买了房,他们就更节省了。去“张小桐家”时,从来都是坐“公共汽车”,这也是小桐刚才怎么也没有勇气伸出手,去拦一辆“的士”的原因。

    爸爸跟那位大爷一样,腿脚眼见着不行了。以前家里柴米油盐,都是爸爸一肩挑。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但现在……

    每一次回家,都越来越多地看到爸爸摩挲着膝盖。

    “干嘛呀,膝盖疼?”

    “嗯……有点儿……”

    “那上医院看看去呀。”

    “哼,”小桐爸苦笑,“老咯,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早就跟自己的身体和解啰!”

    “不是,有病上医院,让妈陪你去!妈,妈!”

    “叫什么叫!你爸有个头痛脑热的,你妈还能不知道?爸是年龄到啦,不光要跟‘身体’和解,跟你妈,跟我单位,跟我老同事老领导,街坊邻居,跟所有的事情——包括跟你——都得和解。你妈更年期,你别跟一个更年期妇女较真儿,你妈没坏心,现在社会上套路太多,她怕你被坑,赌博啊,虚拟币啊,高利贷啊,刷单啊,给主播刷礼物啊………”

    “咸吃萝卜淡操心!”

    “可别这样说你妈,我以前工作忙,你妈又要照顾你吃喝,又要照顾你学业,课内课外,风里雨里,一次都没给你耽误过。你呀,有空多回来看看她。她买了好的水果,总想着你能回来,经常放坏了才吃。你从小爱吃鱼,她逢到周末就买鱼,说万一你回来了呢?”

    ……

    爸妈一过50,就老得太快了。特别是妈妈,曾经骑着小电驴载着小小桐的妈妈,冬天夏天都全副武装——“可不能让太阳把我晒黑了,那样我就成黄脸婆了,你爸就不喜欢我了。”

    太阳没有把妈晒黑,但……不得不说,妈妈已经是黄脸婆了。

    女人50岁一过,就跟年轻告了别。一笑就有鱼尾纹,头发一层接一层白,粗也慢慢变粗,嗓门也变大了,动不动就开吼。

    啧啧,“少女”跟“女人”,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完全不同。

    “女人”跟“老女人”……嗯嗯……

    ……

    现在的小桐妈再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一天就当两个半天过……”她经常顶着鸡窝头,左手提菜刀,右手抄锅铲:

    “嫌菜不好吃?知足吧你们!吃一回少一回,以后你们还能不能吃上我做的饭,得靠老天开恩!允许我活多长……”

    ……

    唉,拧巴,整个就一拧巴。

    张小桐知道,爸妈对自己的爱——是真爱。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倾尽全力把最好的给了他。

    他希望爸妈过得好。爸妈希望他过得好。于是就拧巴在一起。

    “你要是给我安了暖气,我就从楼上跳下去!”——妈说话从来就是这么绝决。

    好吧,租的房子不值得在硬件上投资。那,旅游总该可以吧?

    “不去!你爸腿走不了,我们‘周边一日游’就可以了。省着钱和精力,以后还要给你带孩子呢!”

    ……

    爸妈给予他的越多,他就越有压力,越难以承受。

    自从爸妈给他买了那套房,他就老老实实开始做“打工一族”。挣几年钞票,按时还贷,找个人结婚,生一个或者两个娃,再过20年,又像他的爸妈一样,养娃,教育,考学,供房,养老——新一轮重复?

    25岁,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像走到了尽头?

    25岁,褪去了青涩,蜕去了幻想。还会计划去NBA现场吗?还会有浪迹天涯,走遍世界的雄心吗?还希望在某个艳敛的角落拥抱青春的胴体,吸吮芬芳的体香?还希望在某个旷世雄伟的名胜古迹留下身影和笔墨书香?

    ……

    到底是过一个普普通通、籍籍无名的一辈子,还是不顾一切,莽撞洒脱的一辈子?

    25岁,过了年就26了,眼看着“奔三”而去。

    都是宇宙尽头那个火柴头上的一个熵子,尘归尘,土归土……

    ……

    真奇怪,怎么会做梦梦到秦坷呢?在梦里找不到她的人,那个急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办公室“小透明”上心的呢?

    大概还是常御风的提醒吧?

    那段时间,下班打游戏总感觉缺了点啥,四处摸摸发现常御风没把薯片“贡”上来。

    他趁“战斗”间隙冲到常御风办公室,掀起他的衣服,“嗨嗨嗨!吃的呢?藏哪儿了?”

    常御风一边躲,一边手还在键盘上触电般抖动,他拨了一下耳机,露出一只耳朵,朝财务部努努嘴:“那是人家的口粮,你行行好,别惦记那一升半斗的……”

    张小桐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常御风已无暇顾及,戴好耳机目不斜视继续“厮杀”。

    那段时间,茶水间的零食柜总只剩下话梅、枣干、津果儿等小零嘴儿,饼干蛋黄派等能填肚子的小点心,一个也不见,到最后连大家向来不屑一顾的方便面也空了。

    “喂,你是不是又在股市里亏得连底裤也输掉了?”张小桐在游戏框跟常御风私聊。

    “KAO,你怎么知道?我上个月工资又亏光了。你能包养我一个月吗?”

    “怪不得,茶水间一颗米都没剩,比老鼠扫荡过还要干净。”

    “天地良心,我拿的不假,但我没吃,都给你们部门那‘村里来的小芳’了。”

    “啥小芳,比你还可怜?”

    “就坐你后面那个啊,你没看出来?人家在办公室都住了快一个月了。”

    ……

    自从有了常御风的提醒,张小桐开始留心。不过,他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小透明”每天都是白衬衣蓝西服,每天都从早坐到晚屁股不离板凳。她不跟任何人聊天,犹如机器一般沉默。每天早上淹没在一大堆故纸堆里,到晚上才露出头来。

    有一个变化张小桐观察到了,那就是财务部的办公区域一天天变得清爽。连楼层阿姨都说:

    “你们这里总算能走路了,看看以前,哪里插得下脚?”

    窗台上的绿箩叶子,也变得油亮了。

    ……

    有一天,张小桐加完班,天已擦黑,他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看见秦坷从外面匆匆返回办公室,想起常御风的话,张小桐不由得停下手:“怎么还没下班?”

    “啊?”秦坷可能没料到有人问她话,她一下子站定。

    “工作也不是一天能干完的,慢慢干呗。你把这些都干完了,明儿又会给你派新的活儿。”

    “哦……”秦坷站着不动,半天吭哧一个字:“好。”

    “你每天都加班吗?”

    “没有。我……这个是我自愿做的。”

    张小桐知道她误会了,有些人喜欢动不动填“加班申请表”,除了公司提供免费的晚餐,还按加班时长计算加班费。

    “你坐呗。”

    她在工位上坐了下来,把手放在键盘上,眼睛盯着屏幕,过了一会儿,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

    张小桐想笑,一听这节奏就是在乱敲。好像在说:“你怎么还不走?别看我,我在工作。”

    张小桐游戏也不玩了,站起来,故意走到她的工间档位,看见她的脸红了。

    “听说你晚上没回家,住办公室了?”张小桐只想知道这女孩为什么在这么“无聊、无前途、无高薪”的“三无”岗位上,还要这么拼。

    秦坷敲打键盘的手慢慢停了下来,低头搓自己的手指。

    “张经理,是这样的,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她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勇气:“我听说……你一个人住两室一厅,是这样的,我想,你可不可以出租一间房子给我?”

    “租房?”

    “嗯,就是,只租一间。”

    “我没多的房子啊?”

    秦坷一下子噎住,低头不语,脸埋在头发里。

    “不是,我不是不愿意租啊,我只有一套房啊,你去了我住哪里?”

    “是这样的,张经理。你有两个房间,暂时租给我一间房,我付租金的。我只是过渡一下,等我找到了房子,我就立刻搬出去。”

    “哦,你现在没房子住了?怪不得常御风说你住办公……那有什么问题,借给你住呗。”

    “不不,我一定会付租金的。”秦坷急得直摇手,“不过,我租金晚一些给你,我现在的工资……暂时还得用在别的地方。”

    秦坷不想提“网贷”的事,那是另一个难以启齿的故事。

    ……

    哎……搞不懂了。

    怎么会梦到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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