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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松林泼墨衬晴川 2月 第十三节 月芽

    “哎,我马上就走的啊,你别跟可可姐说。她不让我见到你的。”

    “你这不是见到了?”

    “我今儿早上实在是起不来,她说你一般休息日要睡到中午才起呀,我向她保证我8点起床9点出门。谁知你今天起这么早!”

    哦?怪我咯?张小桐撇撇嘴:“你一口一个‘可可姐’,她可从来没说过有你这么个妹妹呀。”

    “她当然不会说啦!她多宝贝你呀,简直严防死守,再三警告我不要去招惹你!”女孩吃完了包子,两手拍了拍。用脚把旁边一个小凳子勾到张小桐的藤椅边,撩开浴袍,跨上凳子,一屁股坐下。

    长白腿忽地再次闪现。

    张小桐管不住眼睛,待想细看,女孩已把浴袍的下摆连腿带凳子裹住,人坐在矮凳上,浴袍裹着凳子,看起来变成了“小矮人儿”。

    喏,包子的油就这样擦在浴袍上了,怎么这么不爱惜东西呢,这可是秦坷大老远吭哧吭哧带回来,又洗又晒。洗的时候怕把织物洗硬了小桐不爱穿,还专门用了柔顺剂——秦坷那么内向文静的人,怎么会结交这么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呢?张小桐想。

    说是“不见”,实际“见了”,说是不“招惹”,实际……衣服都不穿……整齐,还穿我的浴袍,这……也太会了。

    “你……”

    “我和可可姐是室友……啊不,现在应该算床友。可可姐跟你说过没有?她以前住合租公寓。”

    “说过。”

    “那就应该知道我呀!我跟她住一个房,她住次卧,我住阳台,我们那套房住了四个人,客厅住一个,嗳!不要以为客厅不好,客厅隔出的是最好的房子,因为常年都有阳光,又宽敞。主卧那人是个男的,秦坷那房没太阳,所以她就把衣服晒在我屋里,我那屋虽然是阳台隔出来的,但是阳光好,就是冬天会有点儿冷,我跟她商量好了,冬天就跟她挤挤。

    不过呢,冬天还没到,我们就被房东给‘挤’出来了。本来我们四个人说好了一起抗争到底,但那两人倒先找房子搬走了。我和可可姐当时预缴的租金是在网上借的,我已经逾期,多一分钱平台都不借给我了,可可姐还能借,但她死活都不肯再借钱了,咱俩就跟房东熬,熬到报警,熬到房东拿菜刀砍我们,最后把我们铺盖一卷,行李往楼下一扔……

    人家为什么会对我们这么狠?因为知道我们没钱,没父母,没干爹,没靠山,有钱我们会住合租公寓?

    哎,别拿大眼睛瞪我。我不是孤儿,我爸妈都活得好好的,不过我不爱搭理他们。桐桐哥,我可是这个城市土生土长的土著,家里做生意,门面有好几个,但我不想靠家里,一旦我拿了家里的钱,我爸妈就要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儿。

    啥事儿?相亲呗,嫁人呗,我妈希望我找个老头子嫁了,她好继承他的财产……,不是,就我继承,我妈受益,反正最后落我妈手上。

    后来?后来我就带可可姐去了我哥们那里,借住了一段时间。我这人够意思吧,我和可可姐是‘姐们’,危难时刻不能把她撂下。我找到一个大饭店的工头儿,掌勺儿的,我‘哥们儿’,给我俩腾了一张铺,把我们偷偷藏在他们的公司宿舍里。

    后来为什么可可姐不住了?是的,她后来连个招呼也不打,自己拎着行李跑了,太不够意思了!实际上呢,也就是不习惯。小地方来的人,没见过大场面。我哥们那儿,说是‘公司宿舍’,实际上就是餐馆上面违建搭的阁楼。有一天我半夜肚子饿了,想去楼下厨房找吃的,正好可可姐下班,我就拉可可姐一起去弄点儿吃的。一开灯我俩就傻了,瓷砖上密密麻麻全是蟑螂,连瓷砖都看不见原本的颜色了。可可姐当时就崩了。

    为什么脏?哎呀你真是少见多怪。哪家餐馆不是这样的?洗碗池里洗拖把,食品柜里跑老鼠,司空见惯,你以为你的菜都是外卖平台上的照片呀……

    再加上呢,我们在男生宿舍住着,还是有很多不方便,所以呢第二天可可姐就搬走了。据说是住你们公司?反正咱俩约好了,谁先找到安稳的住处,就一定告诉对方,分半张床出来一起住……”

    女孩叽叽呱呱说了半天,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她跳起来:“哎呀,就光顾着跟你聊天,我下午还得上班呢。”

    女孩掉头就跑,卫生间响起吹风机呜呜的声音。

    张小桐打开阳台窗户。二月立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如同婴儿般细嫩清香的风吹在脸上,张小桐不由闭上眼睛,微醺欲醉,屋内暖气融融,屋外春雨如酥,这个生机勃勃的春天真是让人醉了。

    “床友”?呵呵,秦坷租了我的房,然后又把她的床出租出去,秦坷到底是有多缺钱?既然这么缺钱,为什么又急着付清我的房租呢?又为什么主动要跟着我们一起出国旅行呢……

    只一会儿,女孩又冲进阳台。这回她带了个兔子似的发卡,把吹干的头发全部卡在脑后,露出脑门,小脸小鼻子小嘴,眼角上挑,眉毛稀疏,皮肤干净嫩滑,像动画片里丑萌丑萌的小不点儿……

    “啪!”她将两个花花绿绿的大包扔在茶几上,又摆上一面小镜子,试了试角度。

    “哎桐桐哥,我听可可姐说你们去了阿拉斯加?”女孩一面说,一面从包里抽出一个瓶子,对准自己的脸一阵狂喷。

    张小桐猝不及防,赶紧从茶几上拿开茶杯茶壶。尽管那女孩没把小瓶子的喷嘴对准他,但他仍然闻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怪味,烟雾中,他瞅瞅自己的茶杯,似乎无数个化学分子落入杯中。绿茶的香味已经完全闻不到了。

    女孩并不把张小桐的皱眉放在眼里。反而嘟起嘴白了张小桐一眼,双手在自己脸上噼噼啪啪拍起来,这是……直接搁这儿化妆了?真是一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

    张小桐的眼睛不知道往哪搁,搁女孩脸上吧,不礼貌;背对着女孩吧,挺假;喝茶吧……显然茶也是喝不成了。

    女孩没穿外衣,张小桐只好把窗户重新关上,倚在窗边。

    女孩瞟一眼张小桐放在藤椅上的厚书,撇嘴说:“到底是有学问的人啊,怪不得有钱呢!”

    “你哪里看出我有钱?”

    “没钱还去阿拉斯加装13?”

    “是阿尔卑斯。”

    “不都一样吗?”

    女孩的手在那杂货铺似的包包里准确地拣出各种器皿,在脸上涂抹一番后,又拿出一个小管子,刷刷几下,在左右脸、额头下巴鼻子上画了几道白印子。

    张小桐像看街头变戏法的:这是干嘛?要变脸印第安人吗?

    女孩的手指如小鸡啄米,在脸上乱跳,突然她的手停住了,眼睛斜看向张小桐:

    “怎么,没见过女孩子化妆?”

    张小桐正看得带劲儿,这么突然一被问,没接住。

    “那你也没见过我可可姐化妆咯?”

    “你可可姐她从不化妆呀。”

    “切!感觉你对她有多了解似的,你怎么知道她不化妆?你俩……进展到哪一步了?”

    “什么哪一步?她租我的房子……”

    “得得,说得挺纯洁似的。”

    “什么叫‘说得’,本来就是嘛。你可可姐天生丽质,不用化妆。”

    “哎哟——我牙都酸掉了!”女孩两眼一瞪,突然站起来,踮起脚尖把脸凑近张小桐:

    “我告诉你个秘密……”女孩两手围成一个话筒,贴住张小桐的耳朵,一股软糯糯的气息喷到张小桐的脖子上,痒得张小桐直缩脖子。

    “什么秘密?”张小桐饶有兴致地偏过脑袋。

    “不要对女人抱有幻想,仙女也会拉屎的!”

    接下来她果然“打破幻想”,一会儿扒下自己的眼皮画眼线,一会儿掀起自己的眼皮粘睫毛,一会儿扑白粉,一会儿沾金粉,手指翻飞,刷子、钳子,拈子,夹子,目不睱接。

    张小桐像看变魔术一样,眼见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女孩,一层层蜕变。像一张白纸,层层勾勒。眼前浮现出另一个女子,她面色潮红,朱唇娇艳,长睫毛如蝉翼般抖动,眼神既有少女的稚气,又有成熟女人的魅惑。

    女孩“画皮”完毕,取下头上的发卡,使劲甩了甩头发,让黄色发丝随意搭拉在两肩,她抬起一只手,扮作兰花指,托着自己的腮,脸微微侧向张小桐,眼睛仍然斜窥着,朝张小桐眨眨眼,两扇睫毛如蝴蝶翅膀扑闪扑闪,张小桐被逗笑了——这也太魔幻了,完全是戴了一个面具。

    “好看吗?”

    “嗯……一般般,像大妈。”

    女孩的粉拳又挥过来:“哎,人家还没到‘二字头’好不好!”

    “骗人,那怎么没去上学,不到20岁就上班了?”

    “职校毕业,算高中毕业吧,今年刚满19岁!”

    “19岁你化这么厚的妆,真的,还没你刚才好看。”

    “你管我呢!”话一出口,女孩嘴一撅,板着脸收拾了包裹,扭身要走,突然她像想起什么,停了下来: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妆太厚了,像戴个面具……”

    “不是,后面一句。”

    “后面一句?我问你怎么不上学?”

    “不是,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啥?我忘了……”

    “不行,你得想起来!快说!”

    女孩扑上来,揪住张小桐的胳膊。

    这这这……这架势,张小桐不是没见过,不过,这才第一次见面呀,就上手啦?

    张小桐架住女孩,不让她挨近身体,毕竟……这女孩来路不明。

    “就,就你化妆前……还……还过得去。”

    “我要原话,化妆前怎么样!”女孩扭着身子,跺着脚,撒起娇来。

    “化妆前还蛮漂亮,行了吧!”

    女孩咯咯笑起来,眼睛眯成弯弯的月芽儿:“我叫黄仙儿,加个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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