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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千里烟波慰江南 3月 第十八节 猪头

    课间休息的时候,秦坷突然被一个男生拿书包怼住肩膀:

    “一边去!这是我的位置。”

    秦坷有点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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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正坐在教室的第三排,靠窗。

    这个位置是整个教室的“黄金位”。

    因为从十点起,阳光就正好照到这一排,沿着窗户一直扫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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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排,靠窗,是日照时间最长的位置。

    初春三月,阳光暖融融;

    窗外玉兰芬芳。

    一边晒太阳,一边听课——享受!

    而且位置还临走道,下了课,书包一背,第一个冲出门,抢占食堂小炒窗口,还能不排队就吃上热乎乎的饭菜。

    ^

    秦坷今天是第一个进教室的,能容纳100人的阶梯教室那时还空空荡荡。

    如果教室会说话,它会恭喜秦坷:

    “你超过了99%的用户……”

    ……

    “快起来!”那男生把他手里的书重重摔在秦坷的桌面上:“你位置我占了!”

    “你占了?”秦坷想。

    她想不明白,“你占了”——是指你“现在”占了,还是指你“早就已经”占了?

    可是,早上我来的时候,桌上明明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占座的标志啊……

    ^

    尽管秦坷没想明白,但她屁股已经抬起,手下意识地将自己的书塞进书包。

    “怎么回事?哪有你这样的?”

    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

    秦坷身后的女生站起来:“总有先来后到吧,她先来的,凭什么不能坐这儿?”

    “少管闲事!”男生恶狠狠瞪起眼睛,压低声音。

    “哎!你这不是欺负人嘛!”女生尖利的声音盖过教室里的嘈杂,直冲高高的天花板。

    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朝这边看。

    秦坷想溜走的机会也没有了。

    男生一看不能私下解决,也提高了嗓门:“这座儿我早就占了!”

    “拿出证据来!”女生没有给任何人半秒钟的思考机会:“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座儿你占了?”

    “这书……”

    “这书你刚扔上去的,我看见了!”

    男生开始耍赖了,他肩膀把秦坷往旁边一顶,一屁股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后脑勺对着那女生,得意地说:“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我说我占了,就是占了!”

    正巧上课预备铃声响起,老师进来了。

    众人纷纷归位。

    秦坷十分囧迫。她那一排的其他位置,早就被同学坐满了,没有她的位置。

    但她自己的位置,又被这男生坐了。

    秦坷拎着书包,想让这男生让一让,她好挪到过道上去——我已经把座位给你了,你至少让我出去吧,我总不能挤着站在这儿听课吧。

    但那男生似乎对秦坷没有第一时间给他让座而十分不满。

    他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稳稳坐着,丝毫没有侧身给秦坷让个通道的意思。

    秦坷满脸通红,好像犯错的是她,说谎的也是她。

    她只想赶紧就地消失。

    她求助地转身,看着第三排的其他人。

    第三排一共9个座位,那8个人竟陆陆续续站起来,给秦坷让出一个通道。

    ……

    “慢着!”

    后排的女生也站起来,对着讲台高声说:

    “老师,您告诉我们,一个不讲诚信的人,他永远也不会真诚。如果他对朋友不诚,那他对公司,对社会,对国家同样也不忠诚,是吗?”

    老师刚上讲台,突然面对提问,一愣,还没来得及接话,那抢座男生调转身,对着女生嚷:

    “你骂谁?”

    女生毫不示弱,瞪着眼睛,居高临下,对着屁股粘在板凳上的男生大声说:

    “谁坏我骂谁!我向老师提问,你接什么石头?”

    老师瞬间明白过来——那第三排,齐刷刷站着一排人,还有2个在吵架,这肯定是有事儿。

    老师说:

    “你们看,”他指着第三排那一溜儿站着的同学:“你们就好比是支撑国家的一个个栋梁。不过我上次上课时跟你们讲过,一个健康的经济体,必须有两个基本‘根基’,一个是‘市场化竞争’,另一个就是‘诚实守信’,也可以理解为‘商业规则’,‘公平竞争’和‘诚信守规’是支撑经济发展的两个强有力的根基。只有根基牢固,我们的商业环境才是健康的、安全的、稳妥的。我们经济发展的康庄大道才能够车水马龙,繁荣富强,如果有‘蛀虫’侵蚀了塔柱,摧毁了根基,那我们就要毫不犹豫地铲除这些恶瘤!”

    老师在说话,学生必须洗耳恭听。

    不管他是循循善诱,还是信马由缰,不管他是诗情画意,还是引经据典,总之,老师一旦打开了话闸子,学生是没有插嘴的份的。

    教室里鸦雀无声。第三排整齐站着。

    没有一个人落座。

    好像是行将就义的“钢铁战士”。

    好像今儿这事得不到“正义”的解决,他们就一个也不坐下来。

    老师继续侃侃而谈:“同学们,对于一个偷税漏税,不忠于国家的人,我们还有必要手软吗?你对他纵容,他就会变本加厉,侵害更多公民利益,侵害国家利益。所以,对待这种不遵守规则的无赖和垃圾,必须果断揭发,并强硬地将之划入黑名单!”

    每当同学们以为老师即将结束讲话时,他突而又慷慨激昂起来:

    “同学们!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我们不要因为一件事情小,而去做恶,比如欺负同学,欺骗老师,欺小凌弱……”

    大家都把目光落在那“抢座男”身上,站着的一排“钢铁战士”更是虎视眈眈,眼里要冒出火来。

    “抢座男”再怎么没眼色,不能犯了众怒。

    他站起来,一只手把书包抡到背上,另一只手把桌面的书一扫,全都夹在怀里。

    “算我让你!”

    他瞪了秦坷一眼,嘟嘟囔囔,走到后排去了。

    ……

    “白痴,蠢货,猪头……

    只配作穷鬼!”

    秦坷脑袋里装满恶毒的话语。

    起初她是骂那“抢座男”,后来是骂她自己。

    她完全可以像后面那位女生一样,理直气壮地维护自己。

    就像前几天在企业追债那样勇敢。

    可是……

    当她一个人的时候……

    当她没有做好充分准备的时候……

    她的自信,她的谋略,全都化为太阳底下的雪水,稀沥沥一摊。

    说来说去,还是她骨子里,原生家庭带给来的脆弱。

    ……

    那天,秦坷在门框上暗塞树叶,后来又躲在楼下,看黄仙儿和张小桐在三楼阳台说笑热聊,她就知道——

    她把这块“唐僧肉”……给亲手抛到妖精嘴里了。

    ……

    在此之前,秦坷把黄仙儿当成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初出茅庐,没有社会经验的“菜鸟”。

    她照顾黄仙儿,是因为她秦坷尝过“居无定所”的苦,“无家可归”的痛——

    看着天慢慢黑下来,人们步履匆匆,万家灯火,总有属于他们的一盏,而她,无论看向哪里,都是“严禁入内”、“谢绝停留”。

    她不相信张小桐与一个高中毕业的打工妹会发生什么,她也不相信黄仙儿能够看上张小桐这个闷騒男。他是舞文弄墨,满腹经纶的“一介书生”啊,他们……怎么可能?

    但……她现在发现,她忽略了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他同时还是一张“饭票”——“食宿全包”的长期饭票。

    ……

    最近她总是失眠。

    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从床头柜里摸出存折,一遍遍摩挲着,第一万零一次数着自己的余额。

    心还是一点点揪起来——这笔数额远远不足以让她安心。

    只要稍稍来点风雨,她这叶“小偏舟”说翻就翻。

    ……

    一开始,她并没有奢望张小桐能看得上她,甚至,她都没往“那上面”想。

    他是她的恩人,是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第一个伸出援手的人;

    是第一个带她走出国门的人;

    是第一个,在朋友面前,大大方方介绍“她是秦坷,我的朋友”的人。

    她怎么可能再去拖累“恩人”呢?

    可是,当他身边出现黄仙儿的时候,她“暴躁”了。

    我比你差吗?

    我……难道比你一个高中生还差?

    我只是……不会撒娇,不会化妆,不会像你一样天天变换发型……

    我也没你那么瘦,没你那么细的腰,那……我就应该不战而退,甘败下风?

    ……

    过了25岁,眼看就“奔三”了。

    如果在老家,18岁就有媒婆登门说亲,20岁基本就定了人家,20岁一过,背上就背了娃。

    自己现在这个年龄,在家乡已属于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如果现在孤身一人回家过年,爹妈的脊梁骨都会被点点戳戳。

    秦坷硬起心,犹豫再三,把家乡的同学都删掉了。

    有一个从小就在一起的闺蜜,几年前给她发了喜帖,她当时随了200元的礼之后,也把她删掉了。

    不同世界的人,不必要捆绑在一起。

    除了她的父母、弟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对其他人,她没有义务去关心,也不需要这些人的帮助。

    因为……说实话,自从她来到这个城市,留在老家的同学已跟她不是同一“阶层”的人。

    他们帮不了她,换句话——是毫无用处的人。

    当然,现在,也包括黄仙儿。

    她真想也把她删掉……

    ……

    “可可姐,想什么哪?”那天,黄仙儿把盘里最后一块红烧肉拨到秦坷碗里:“还在跟楼下生气哪?别气,气多了也是自己嗝屁!”

    张小桐眼睛就没离开过黄仙儿,他指着仙儿对秦坷说:

    “……哈哈她准备去帮我跟一楼再吵一架。我早说了,咱们的房子,就是前庭后院这些茂密的‘绿化带’值钱,一楼居然不经过我们业主同意,就把树给砍了,弄得我这窗外的绿色也少了,鸟也留不住了……”

    秦坷扒饭夹菜,索然无味,呵呵,怎么跟我在一起时,你“笑点”就没这么低呢?

    怎么对新来的仙儿,就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这才几天,就总“有聊”呢!越聊越热乎,关于流浪狗、流浪猫,关于树鸟鱼虫,花花草草,真他妈“无聊”!

    “可可姐,咱们收养一只狗吧,我看见小区院子里有一只小狗狗,脖子上还戴着红项圈,追了我半天,一定是别人遗弃的。”

    哼……你谁啊你?你自己都是被“收养”的好吗?

    ……

    “想都别想。”秦坷一句话正准备冲出喉咙,却见张小桐笑眯眯看着黄仙儿。

    “问你‘桐桐哥’,看他同不同意。”

    “啊?桐桐哥,你发个话嘛——”黄仙儿身体扭向张小桐,脖子一歪。

    好嘛,正好俩“歪脖罗锅狗”——唱“天仙配”都不用再化妆了。

    “我听你可可姐的。”

    “啊?不要嘛,你俩到底谁作主呀……”黄仙儿嗓子眼里哼出七弯八拐的调儿,身子拧得跟扭股糖似的。

    秦坷重重把碗一搁:“我们家只能收留一只流浪狗,要么黄头发,要么红圈圈,你自己选。”秦坷吃完,准备收碗。

    秦坷不太明白为什么张小桐对那些鸟那么留恋,不惜与一楼邻居撕破脸。鸟有那么重要吗,她们村里的小白杨上都是一坨坨的鸟窝,她还掏鸟窝、吃鸟蛋,有什么稀奇。

    再说,家里有这么大一“只”会做饭刷碗,会洗衣拖地,会给他做酸菜红烧肉的“鸟”,怎么就没见他这么关心过。

    “啊,桐桐哥,你看她,把我比流浪狗。你管不管呀……”

    张小桐早已吃完,托腮歪头,看着黄仙儿:“你可可姐她呀,心比较硬,她是可以做皇后的,你就是一傻不拉几的妃子,通常第一集就领盒饭。”

    “啊?桐桐哥想当皇上呀,那你后宫三千呀……”黄仙儿娇笑着,从眼睛缝里瞥一眼秦坷。

    “快点吃!”秦坷的筷子“当当”敲着盘子:“没见过皇后等着妃子吃完洗碗的!以后谁吃到最后谁刷碗!”

    ……

    张小桐说得对,我就是阴郁、阴暗、刚硬!秦坷心里一股悲凉慢慢散开,那条蛇又开始蠕动。

    呵!“皇后”?“妃子”?怎么着,在这卑微的城市一隅,你还想来场宫斗?可笑!

    要是输给蕴雅,秦坷还能给自己下个台阶儿;

    输给这小黄毛丫头,我秦坷咽不下这口气!

    ……

    她从心底鄙视这些底层人,黄仙儿、“抢座男”、二楼找茬的老头,一楼砍楼的老奶,包括她自己。

    越是底层的人,越是相互践踏。

    越是底层的人,对待同类越残忍。

    越是底层的,越是不敢招惹上层人。

    他们以侵害同类为荣,

    他们以欺小凌弱为乐!

    因为外地人软弱卑微,所以就要把外地人踩在脚下羞辱;

    因为树木不会反抗,所以直接举起斧头,树木不会哭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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