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酥雨春丝涧林深 4月 第九节 臭鱼
“哎——来，乖宝贝，尝尝妈妈的手艺！”
仙儿妈端着个盘子进了屋，脚一勾，将马桶上的小餐桌往床边靠了靠。小餐桌的围裙已经褪了色，但与这昏暗的屋子相比，倒显得很“搭调”，一点儿也不突兀。在仙儿妈眼里，这属于时下流行的“莫兰迪”色调。
突然，仙儿妈抬起一只脚，拽下拖鞋，朝屋里某个角落狠命掷去。
“今年老鼠好像又多了起来，这才刚开春，就满屋乱窜！”
黄仙儿也伸脖看了看：
“大白天就出来逛？胆子越来越大了！”
仙儿妈说：“你还是去你们餐馆摸点药回来，那药管用！”
“你不是说药死了屋里滂臭滂臭的嘛。”
“那总比打在墙上地上血花四溅好。”仙儿妈单脚跳跃，将拖鞋勾回到脚上，重新穿起来。
“这是什么呀？”黄仙儿从斜靠着的下铺被褥上坐起身子，她已闻到强烈的糖醋味。
“你尝尝嘛，你最爱吃的糖醋鱼。”仙儿妈狡黠一笑，一屁股坐在床沿，一手端盘，一手从盘中鱼肚处剔出一块最白嫩的肉，蘸蘸汤汁，夹起送到黄仙儿嘴边。
“你应该再拿个小碟子接在筷子底下，不然油滴到床上了……”
“滚一边去啊，别给脸不要脸！没有小姐的命，却有小姐的病！”仙儿妈一边笑，一边把肉往黄仙儿嘴里塞。
“嗯……唔……”黄仙儿就着妈妈的手吃了一口，一边嚼一边有点奇怪地问：
“咋味道还是这么腥啊？”
“腥吗？”
……
年轻时候的仙儿妈就是一把做菜的好手，在那个4平米的小厨房，她曾经每天变着花样料理各种菜式，把小仙儿喂大，把仙儿那个“不成器”的爸喂得服服帖帖，也把仙儿奶奶喂得安心归了西。
鱼比肉便宜，既有营养，又不易长胖。所以仙儿妈20年来很少买肉，要买也是买最便宜的肥猪肉，牛羊肉更是见不着。
要尝荤腥，“以鱼代肉”。
买不起贵的黄鱼、鲈鱼、鳗鱼、鲱鱼，她练就了用最便宜的草鱼，做最美味的佳肴。
仙儿妈是菜场售货员。近水楼台先得月，每天一大早，她的眼睛就紧盯水产区，只要玻璃缸一满，她就眼疾手快挥舞着网兜投入战斗，挑完拣完也不杀，用盆养着，每天晚上带回家，这鱼还活蹦乱跳。
“菜场里最好的一条被我挑中了。”仙儿妈每次都要炫耀一下：“新鲜的鱼营养赛过牛羊肉！选鱼呀要选眼睛晶晶亮的，鱼鳃红红的，鱼鳞滑溜溜的，鱼的身体要流线型的……”
“什么叫流线型呀?”小仙儿趴在床沿做作业。
“就是像仙儿这样的。”躺在床上看电视的仙儿爸插嘴道。
生意挫败的仙儿爸一直在各处打零工，不过据妈妈说，他打零工赚的钱还不够他打麻将输的。
仙儿妈对仙儿爸从来没好话，这次也不例外。她当着仙儿奶奶的面骂仙儿爸：
“死一边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你这么比较的嘛！没文化！来，仙儿，妈教你做鱼，你以后在婆家，别的菜先不谈，一定要会做鱼，菜做漂亮了，这男人呀，就跑不了啦。”
仙儿妈把鱼里里外外掏洗干净，鱼身涂抹盐和料酒，把小葱姜丝填进鱼肚，腌15分钟。
锅里烧热油，开大火，洒一丁点盐，将腌过的鱼轻轻滑入锅内，这时候仙儿妈就会以一已之力挡住锅内溅出的油星儿。
“站远点！别溅到脸上，留个疤就不好嫁人了。”
小仙儿捂着脸躲在妈妈身后。
“用中火煎，大火一下就糊焦了。中火慢慢煎，这时候你不能翻面，一翻鱼就捣碎了，而且半生不熟的时候，鱼皮子最容易扒在锅上。没有鱼皮子的鱼，那就像人脱了衣服，丑死了。”
仙儿妈一边滑锅，一边告诫黄仙儿：
“看，这一面鱼皮子硬了，颜色煎黄了，不要翻身！煎鱼一定不要翻身，现在再加点葱姜蒜，你闻闻，爆出香味了，就开始放佐料了——”
仙儿妈加料酒、老抽、糖、醋，又将开水瓶里的水沿着锅边倒进去。
“一定要加开水，冷水会把鱼皮子脱下来。开水不要多，刚刚盖住鱼身，或者浅一点也不要紧，好，水烧开后，你现在可以盖上盖子，用中火煮。中火入味，大火爆香，凡是煮啊炖啊，用中火不要用大火。”
仙儿妈将鱼两面各煮了三五分钟后，让黄仙儿拿“最大的盘子”。
仙儿妈开大火收汁，将鱼滑进白色的瓷盘。
锅里的油汁淋到鱼身上，酱色的浓稠汁水带着锅里的姜蒜在鱼身上滑下，仙儿妈洒几颗葱花，一把白芝麻。
“怎么样？”仙儿妈举着筷子。
“没有你以前做的好吃咧，”躺在床上的仙儿吧唧着嘴：“肉怎么这么腐，豆腐渣儿一样，一点儿不Q弹，而且……”黄仙儿舌头在嘴里使劲搅了搅：
“这味儿怎么这么奇怪呢？”
“有啥奇怪的！”
黄仙儿又挑了一筷子，这回没有蘸汤汁，她仔细品了品鱼肉：
“就……没有鱼味儿，只有那种泥巴地里的土腥味和腐肉的臭味，醋都盖不住，嗯！这是啥东西？太难吃了！”
黄仙儿把盘子一堆。
仙儿妈用胳膊挡开女儿的手，一边笑一边将手中的盘子和筷子撂在小餐桌上。
“个狗鼻子，到底还是让你闻出来了，本来还想糊弄你吃了算了。”
“咋？”黄仙儿掀起上眼皮，从皮缝里斜视妈妈，一副“又在糊弄我”的表情。
“这鱼啊，是你爸贪便宜买的。我就知道他这种人干不成正事儿！他说他一个朋友，包了个鱼塘，前几天打雷下雨，把塘里的鱼‘电’晕了，拖了一卡车过来，一口价说便宜卖给你爸。让你爸再卖给我们菜场，赚点差价。
当时我就觉得可疑——他那朋友又不是专门搞水产经销的，怎么突然就包了鱼塘？像我们菜场，每天固定有采购员到各个养殖户、菜农那里，定点采购，都走正规的进货渠道，他这朋友，游手好闲，哪儿来的正规渠道？
我把这些讲给你爸听，你爸根本不信我。看吧，那一卡车没几条活鱼，我们菜场的水产老板根本不要！
起初我没办法，总不能看着这堆破烂砸在手里，就偷偷在我们自已摊位上卖，顾客买多少退多少，还投诉到工商去，差点没把我的摊子掀了，要不是我求爷爷告奶奶，还要被罚死！”
“那你让我爸吃！他干的破事……”
“他？哼，人家娇贵着呢，我上辈子也不知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男人。”仙儿妈摇头。
“爸呢？”
“死了！被我骂得这几天不敢着家。他身上也没带几毛钱，估计睡大桥了。只是这鱼我觉得扔了可惜。找地方冻起来吧，还要付电费、仓库保管费——豆腐盘成肉价钱！哎愁死我了……”
“扔了吧，臭了还怎么吃？”
“说得轻巧，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呀，扔水里我还要听个响儿！”
“那怎么办？”
仙儿妈眼珠一转，抿嘴一笑：
“我呀，想办法用盐腌一下，再多拌些辣椒孜然酱料，做成外卖盒饭，我晚上出去摆个小摊，菜场有人管，小摊没人管呀，一个便宜三个爱，低个一块、两块，卖出去不难。反正现在像你这样懒的做饭的人多了去。”
“那给人吃了拉肚子咋办？”
“呵！一天三餐饭，你怎么知道就是我的这餐有问题呢？就算你拿着我的盒饭去化验，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因为你多放了两三个小时，菜才坏的呢？放心吧，你妈别的不行，吵架打架一流的！”
“为什么每次我爸都被别人坑？他脑子进水了？”
“哈哈，底层坑底层，一坑一个准！”仙儿妈冷笑一声：“当一个人走了背运，就会像滑滑梯一样，呲溜！一下子滑下去，再也爬不上来！”
……
黄仙儿没说话，从心底里，她是对爸爸有感情的，虽说没让她享受荣华富贵，但她爸也是从小就把她捧在手心里，当“小公主”养的。
但随着她长大，特别是最近几年，她觉得她爸越来越不争气。
她不想象她妈那样骂爸爸“窝囊废”，但，爸爸打牌赌博，看球赌球，多亏她妈把房产证藏起来，把钱管得严严的，她爸才没把家底都输出去。
越是懒，就越是不肯动脑筋，就越是想着搞歪门斜道。妈妈勤勤勤恳恳，每天凌晨三四点就去郊外的批发市场扛菜，回来捣腾干净，摆在菜市点，赚的就是这份别人吃不了的“辛苦”钱。
而她爸呢，觉得卖菜利润不高，尽想着走捷径，结交那些五毒俱全的“朋友”，所以被骗是一骗一个准！
……
仙儿妈将那盘臭掉的鱼两步端到厨房，倒在一个塑料饭盒里，另拿了一盘上海青、一小碟雪菜炒肉丝端进屋，放到小餐桌上，添了两碗米饭，和黄仙儿一起坐在床沿上吃饭。
仙儿妈倒了点青菜汤拌在自己碗里，夹了两大筷子雪菜肉丝给黄仙儿，点点她的额头：
“干什么事都要动脑筋，别像你爸那么蠢！我上次教你的那个方法，你用到你男朋友身上没有？”
男朋友？黄仙儿有点出神。
上次黄仙儿说漏嘴，说住在一个“搞金融的”朋友家，黄仙儿妈就喜笑颜开，打破砂锅纹（问）到底：
“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在哪里工作？”
“那姓秦的跟他怎么回事？租他的房？还是农村来的？呵呵，那……那就怪不得我们仙儿要捷足先登啰！”
……
打那开始，仙儿妈就明确地把张小桐列为黄仙儿的“男朋友”。
“他25，你20，年龄正好相当，每个男人都喜欢更年轻的。”
“妈，那秦坷是先跟他住一起的……”
“屁！这年头，结了婚都可以撬墙角，没结婚的更可以撬！你妈我现在，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有了合适的早把你爸踹到爪哇国去了！”
“妈，别说那么难听……”
“话糙理不糙！你别对那个照顾你的什么厨师抱有幻想，他那是趁人之危！当初你没地方住的时候，他也就是借给你几天宿舍住住，这点小恩小惠，就想打你主意？别他妈做梦！我跟你说，没房的人，想娶我家宝贝，除非从我裆下钻过去！”
“妈！……”
“我跟你说丫头，这人要是往上走，费老鼻子劲儿了，这人要是想往下走，一天就够了！”仙儿妈将肉丝挑出来扔在黄仙儿碗里。
“妈我减肥……”
“减你个头！你看看你妈，原来多好看的一个人，人人都说我富贵相。后来跟着你爸，没有享到一天福，吃没有吃好，穿没有穿好，脸上胶原蛋白掉光了，好看吗？跟只猴子一样，穷相！你想走你妈的老路？”
黄仙儿往嘴里三颗两颗扒着饭，吃得心事重重。
当当当！黄仙儿妈拿筷子使劲敲了敲饭碗，板起脸，一副要干架的样子，想了想，又软下去……
今天她不想跟黄仙儿计较，她有更重要的事项要交待给女儿。
“你对那个小张，感觉怎么样？”
“没怎么样。”
黄仙儿对张小桐没什么感觉，就觉得他……虽不是像那些“歪爱屁（VIP）”那样有钱，但也不缺钱，春节还能出国滑雪——这点尤为令她羡慕。
“长得怎么样？”
“还行。”
仙儿妈使劲瞅了瞅黄仙儿，发现女儿确实没有春心荡漾的迹象。
“你呀，有好的就赶紧傍上，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仙儿妈端起青菜盘，把所有的上海青都倒入黄仙儿碗里，几滴菜汁聚在盘子沿上，她拿舌头舔了。
“你要是把这金融小哥哥弄到手，这辈子你不差钱！”仙儿妈超级自信地挺起胸，用筷子戳戳窗外：
“你看看我们这一片，这么多年来出了几个大学生？就你堂弟，从小到大花了你婶婶多少钱培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搭上你叔一家半条命，上了个三本。就这样，以后也只能比你强一分钱，到处打打工，他能进金融这么好的单位？我告诉你，这辈子他都甭想！”
“那……那张小桐也是打工呀……”
“丫头，你傻不傻，人家那是捧着金饭碗打工呀，你堂弟那泥饭碗能比？那掌大勺的厨师能比？你那些狐朋狗友哪一个能比？”仙儿妈用筷子一边敲碗一边数着：
“丫头，妈心里有数，第一，你那姓秦的朋友还在交房租，说明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你现在跟那小张谈朋友，名正言顺！
第二，那姓秦的想赶你走，说明她追小张没追上，对你倒紧张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小张对你有意思，我的傻丫头！
第三，知道为什么小张选你不选她吗？你看，那姓秦的跟小张上班也在一起，下班也在一起，两人长期在一起，缺少的是什么？是‘新鲜感’！男人，哼，我太了解了，就是偷腥的猫，在嘴边的不稀罕，吃不到的才香。勾引男人要像钓鱼一样，抛出一个诱饵，让他追着跑，让他吃不着，他才会朝思暮想……”
黄仙儿撇撇嘴，没有理睬唾沫横飞的老妈。
哼，还用你教吗？
与张小桐的第一次见面，黄仙儿就用下面光着的两条腿，上面掩着的两坨“肉”收复了他。
后来隔三差五，她还会将她的小内衣，小睡裙“遗忘”在卫生间。她穿他的浴袍，穿他的衬衣，就不信他不会背地里偷偷地去闻衣服上她特意喷上去的香水。
“鱼儿”的胃口钓没钓起来她不知道，但张小桐的眼睛是“长”在了她身上。哪怕秦坷就在旁边，张小桐的眼睛也不舍得从她的大腿上，脖子里，胸口处移开——
呵，果然，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这是黄仙儿打从懂事时候起，就已经在公共厕所耳濡目染并“自学成材”了。在那里，怎么勾引男人，怎么斗原配，怎么当小三儿，怎么掏空男人的荷包，每天在蹲坑的三分钟就能听到“热乎乎”、“香喷喷”的故事，还都是新鲜的冒着热气儿的……
仙儿妈端着个盘子进了屋，脚一勾，将马桶上的小餐桌往床边靠了靠。小餐桌的围裙已经褪了色，但与这昏暗的屋子相比，倒显得很“搭调”，一点儿也不突兀。在仙儿妈眼里，这属于时下流行的“莫兰迪”色调。
突然，仙儿妈抬起一只脚，拽下拖鞋，朝屋里某个角落狠命掷去。
“今年老鼠好像又多了起来，这才刚开春，就满屋乱窜！”
黄仙儿也伸脖看了看：
“大白天就出来逛？胆子越来越大了！”
仙儿妈说：“你还是去你们餐馆摸点药回来，那药管用！”
“你不是说药死了屋里滂臭滂臭的嘛。”
“那总比打在墙上地上血花四溅好。”仙儿妈单脚跳跃，将拖鞋勾回到脚上，重新穿起来。
“这是什么呀？”黄仙儿从斜靠着的下铺被褥上坐起身子，她已闻到强烈的糖醋味。
“你尝尝嘛，你最爱吃的糖醋鱼。”仙儿妈狡黠一笑，一屁股坐在床沿，一手端盘，一手从盘中鱼肚处剔出一块最白嫩的肉，蘸蘸汤汁，夹起送到黄仙儿嘴边。
“你应该再拿个小碟子接在筷子底下，不然油滴到床上了……”
“滚一边去啊，别给脸不要脸！没有小姐的命，却有小姐的病！”仙儿妈一边笑，一边把肉往黄仙儿嘴里塞。
“嗯……唔……”黄仙儿就着妈妈的手吃了一口，一边嚼一边有点奇怪地问：
“咋味道还是这么腥啊？”
“腥吗？”
……
年轻时候的仙儿妈就是一把做菜的好手，在那个4平米的小厨房，她曾经每天变着花样料理各种菜式，把小仙儿喂大，把仙儿那个“不成器”的爸喂得服服帖帖，也把仙儿奶奶喂得安心归了西。
鱼比肉便宜，既有营养，又不易长胖。所以仙儿妈20年来很少买肉，要买也是买最便宜的肥猪肉，牛羊肉更是见不着。
要尝荤腥，“以鱼代肉”。
买不起贵的黄鱼、鲈鱼、鳗鱼、鲱鱼，她练就了用最便宜的草鱼，做最美味的佳肴。
仙儿妈是菜场售货员。近水楼台先得月，每天一大早，她的眼睛就紧盯水产区，只要玻璃缸一满，她就眼疾手快挥舞着网兜投入战斗，挑完拣完也不杀，用盆养着，每天晚上带回家，这鱼还活蹦乱跳。
“菜场里最好的一条被我挑中了。”仙儿妈每次都要炫耀一下：“新鲜的鱼营养赛过牛羊肉！选鱼呀要选眼睛晶晶亮的，鱼鳃红红的，鱼鳞滑溜溜的，鱼的身体要流线型的……”
“什么叫流线型呀?”小仙儿趴在床沿做作业。
“就是像仙儿这样的。”躺在床上看电视的仙儿爸插嘴道。
生意挫败的仙儿爸一直在各处打零工，不过据妈妈说，他打零工赚的钱还不够他打麻将输的。
仙儿妈对仙儿爸从来没好话，这次也不例外。她当着仙儿奶奶的面骂仙儿爸：
“死一边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你这么比较的嘛！没文化！来，仙儿，妈教你做鱼，你以后在婆家，别的菜先不谈，一定要会做鱼，菜做漂亮了，这男人呀，就跑不了啦。”
仙儿妈把鱼里里外外掏洗干净，鱼身涂抹盐和料酒，把小葱姜丝填进鱼肚，腌15分钟。
锅里烧热油，开大火，洒一丁点盐，将腌过的鱼轻轻滑入锅内，这时候仙儿妈就会以一已之力挡住锅内溅出的油星儿。
“站远点！别溅到脸上，留个疤就不好嫁人了。”
小仙儿捂着脸躲在妈妈身后。
“用中火煎，大火一下就糊焦了。中火慢慢煎，这时候你不能翻面，一翻鱼就捣碎了，而且半生不熟的时候，鱼皮子最容易扒在锅上。没有鱼皮子的鱼，那就像人脱了衣服，丑死了。”
仙儿妈一边滑锅，一边告诫黄仙儿：
“看，这一面鱼皮子硬了，颜色煎黄了，不要翻身！煎鱼一定不要翻身，现在再加点葱姜蒜，你闻闻，爆出香味了，就开始放佐料了——”
仙儿妈加料酒、老抽、糖、醋，又将开水瓶里的水沿着锅边倒进去。
“一定要加开水，冷水会把鱼皮子脱下来。开水不要多，刚刚盖住鱼身，或者浅一点也不要紧，好，水烧开后，你现在可以盖上盖子，用中火煮。中火入味，大火爆香，凡是煮啊炖啊，用中火不要用大火。”
仙儿妈将鱼两面各煮了三五分钟后，让黄仙儿拿“最大的盘子”。
仙儿妈开大火收汁，将鱼滑进白色的瓷盘。
锅里的油汁淋到鱼身上，酱色的浓稠汁水带着锅里的姜蒜在鱼身上滑下，仙儿妈洒几颗葱花，一把白芝麻。
“怎么样？”仙儿妈举着筷子。
“没有你以前做的好吃咧，”躺在床上的仙儿吧唧着嘴：“肉怎么这么腐，豆腐渣儿一样，一点儿不Q弹，而且……”黄仙儿舌头在嘴里使劲搅了搅：
“这味儿怎么这么奇怪呢？”
“有啥奇怪的！”
黄仙儿又挑了一筷子，这回没有蘸汤汁，她仔细品了品鱼肉：
“就……没有鱼味儿，只有那种泥巴地里的土腥味和腐肉的臭味，醋都盖不住，嗯！这是啥东西？太难吃了！”
黄仙儿把盘子一堆。
仙儿妈用胳膊挡开女儿的手，一边笑一边将手中的盘子和筷子撂在小餐桌上。
“个狗鼻子，到底还是让你闻出来了，本来还想糊弄你吃了算了。”
“咋？”黄仙儿掀起上眼皮，从皮缝里斜视妈妈，一副“又在糊弄我”的表情。
“这鱼啊，是你爸贪便宜买的。我就知道他这种人干不成正事儿！他说他一个朋友，包了个鱼塘，前几天打雷下雨，把塘里的鱼‘电’晕了，拖了一卡车过来，一口价说便宜卖给你爸。让你爸再卖给我们菜场，赚点差价。
当时我就觉得可疑——他那朋友又不是专门搞水产经销的，怎么突然就包了鱼塘？像我们菜场，每天固定有采购员到各个养殖户、菜农那里，定点采购，都走正规的进货渠道，他这朋友，游手好闲，哪儿来的正规渠道？
我把这些讲给你爸听，你爸根本不信我。看吧，那一卡车没几条活鱼，我们菜场的水产老板根本不要！
起初我没办法，总不能看着这堆破烂砸在手里，就偷偷在我们自已摊位上卖，顾客买多少退多少，还投诉到工商去，差点没把我的摊子掀了，要不是我求爷爷告奶奶，还要被罚死！”
“那你让我爸吃！他干的破事……”
“他？哼，人家娇贵着呢，我上辈子也不知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男人。”仙儿妈摇头。
“爸呢？”
“死了！被我骂得这几天不敢着家。他身上也没带几毛钱，估计睡大桥了。只是这鱼我觉得扔了可惜。找地方冻起来吧，还要付电费、仓库保管费——豆腐盘成肉价钱！哎愁死我了……”
“扔了吧，臭了还怎么吃？”
“说得轻巧，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呀，扔水里我还要听个响儿！”
“那怎么办？”
仙儿妈眼珠一转，抿嘴一笑：
“我呀，想办法用盐腌一下，再多拌些辣椒孜然酱料，做成外卖盒饭，我晚上出去摆个小摊，菜场有人管，小摊没人管呀，一个便宜三个爱，低个一块、两块，卖出去不难。反正现在像你这样懒的做饭的人多了去。”
“那给人吃了拉肚子咋办？”
“呵！一天三餐饭，你怎么知道就是我的这餐有问题呢？就算你拿着我的盒饭去化验，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因为你多放了两三个小时，菜才坏的呢？放心吧，你妈别的不行，吵架打架一流的！”
“为什么每次我爸都被别人坑？他脑子进水了？”
“哈哈，底层坑底层，一坑一个准！”仙儿妈冷笑一声：“当一个人走了背运，就会像滑滑梯一样，呲溜！一下子滑下去，再也爬不上来！”
……
黄仙儿没说话，从心底里，她是对爸爸有感情的，虽说没让她享受荣华富贵，但她爸也是从小就把她捧在手心里，当“小公主”养的。
但随着她长大，特别是最近几年，她觉得她爸越来越不争气。
她不想象她妈那样骂爸爸“窝囊废”，但，爸爸打牌赌博，看球赌球，多亏她妈把房产证藏起来，把钱管得严严的，她爸才没把家底都输出去。
越是懒，就越是不肯动脑筋，就越是想着搞歪门斜道。妈妈勤勤勤恳恳，每天凌晨三四点就去郊外的批发市场扛菜，回来捣腾干净，摆在菜市点，赚的就是这份别人吃不了的“辛苦”钱。
而她爸呢，觉得卖菜利润不高，尽想着走捷径，结交那些五毒俱全的“朋友”，所以被骗是一骗一个准！
……
仙儿妈将那盘臭掉的鱼两步端到厨房，倒在一个塑料饭盒里，另拿了一盘上海青、一小碟雪菜炒肉丝端进屋，放到小餐桌上，添了两碗米饭，和黄仙儿一起坐在床沿上吃饭。
仙儿妈倒了点青菜汤拌在自己碗里，夹了两大筷子雪菜肉丝给黄仙儿，点点她的额头：
“干什么事都要动脑筋，别像你爸那么蠢！我上次教你的那个方法，你用到你男朋友身上没有？”
男朋友？黄仙儿有点出神。
上次黄仙儿说漏嘴，说住在一个“搞金融的”朋友家，黄仙儿妈就喜笑颜开，打破砂锅纹（问）到底：
“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在哪里工作？”
“那姓秦的跟他怎么回事？租他的房？还是农村来的？呵呵，那……那就怪不得我们仙儿要捷足先登啰！”
……
打那开始，仙儿妈就明确地把张小桐列为黄仙儿的“男朋友”。
“他25，你20，年龄正好相当，每个男人都喜欢更年轻的。”
“妈，那秦坷是先跟他住一起的……”
“屁！这年头，结了婚都可以撬墙角，没结婚的更可以撬！你妈我现在，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有了合适的早把你爸踹到爪哇国去了！”
“妈，别说那么难听……”
“话糙理不糙！你别对那个照顾你的什么厨师抱有幻想，他那是趁人之危！当初你没地方住的时候，他也就是借给你几天宿舍住住，这点小恩小惠，就想打你主意？别他妈做梦！我跟你说，没房的人，想娶我家宝贝，除非从我裆下钻过去！”
“妈！……”
“我跟你说丫头，这人要是往上走，费老鼻子劲儿了，这人要是想往下走，一天就够了！”仙儿妈将肉丝挑出来扔在黄仙儿碗里。
“妈我减肥……”
“减你个头！你看看你妈，原来多好看的一个人，人人都说我富贵相。后来跟着你爸，没有享到一天福，吃没有吃好，穿没有穿好，脸上胶原蛋白掉光了，好看吗？跟只猴子一样，穷相！你想走你妈的老路？”
黄仙儿往嘴里三颗两颗扒着饭，吃得心事重重。
当当当！黄仙儿妈拿筷子使劲敲了敲饭碗，板起脸，一副要干架的样子，想了想，又软下去……
今天她不想跟黄仙儿计较，她有更重要的事项要交待给女儿。
“你对那个小张，感觉怎么样？”
“没怎么样。”
黄仙儿对张小桐没什么感觉，就觉得他……虽不是像那些“歪爱屁（VIP）”那样有钱，但也不缺钱，春节还能出国滑雪——这点尤为令她羡慕。
“长得怎么样？”
“还行。”
仙儿妈使劲瞅了瞅黄仙儿，发现女儿确实没有春心荡漾的迹象。
“你呀，有好的就赶紧傍上，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仙儿妈端起青菜盘，把所有的上海青都倒入黄仙儿碗里，几滴菜汁聚在盘子沿上，她拿舌头舔了。
“你要是把这金融小哥哥弄到手，这辈子你不差钱！”仙儿妈超级自信地挺起胸，用筷子戳戳窗外：
“你看看我们这一片，这么多年来出了几个大学生？就你堂弟，从小到大花了你婶婶多少钱培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搭上你叔一家半条命，上了个三本。就这样，以后也只能比你强一分钱，到处打打工，他能进金融这么好的单位？我告诉你，这辈子他都甭想！”
“那……那张小桐也是打工呀……”
“丫头，你傻不傻，人家那是捧着金饭碗打工呀，你堂弟那泥饭碗能比？那掌大勺的厨师能比？你那些狐朋狗友哪一个能比？”仙儿妈用筷子一边敲碗一边数着：
“丫头，妈心里有数，第一，你那姓秦的朋友还在交房租，说明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你现在跟那小张谈朋友，名正言顺！
第二，那姓秦的想赶你走，说明她追小张没追上，对你倒紧张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小张对你有意思，我的傻丫头！
第三，知道为什么小张选你不选她吗？你看，那姓秦的跟小张上班也在一起，下班也在一起，两人长期在一起，缺少的是什么？是‘新鲜感’！男人，哼，我太了解了，就是偷腥的猫，在嘴边的不稀罕，吃不到的才香。勾引男人要像钓鱼一样，抛出一个诱饵，让他追着跑，让他吃不着，他才会朝思暮想……”
黄仙儿撇撇嘴，没有理睬唾沫横飞的老妈。
哼，还用你教吗？
与张小桐的第一次见面，黄仙儿就用下面光着的两条腿，上面掩着的两坨“肉”收复了他。
后来隔三差五，她还会将她的小内衣，小睡裙“遗忘”在卫生间。她穿他的浴袍，穿他的衬衣，就不信他不会背地里偷偷地去闻衣服上她特意喷上去的香水。
“鱼儿”的胃口钓没钓起来她不知道，但张小桐的眼睛是“长”在了她身上。哪怕秦坷就在旁边，张小桐的眼睛也不舍得从她的大腿上，脖子里，胸口处移开——
呵，果然，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这是黄仙儿打从懂事时候起，就已经在公共厕所耳濡目染并“自学成材”了。在那里，怎么勾引男人，怎么斗原配，怎么当小三儿，怎么掏空男人的荷包，每天在蹲坑的三分钟就能听到“热乎乎”、“香喷喷”的故事，还都是新鲜的冒着热气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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