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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弘文馆小考

    更深露重,月明星稀,长安万里无云,灯花毕剥作响,微炸起烛焰一簇,高高低低,小小大大。如意重进门来,见许群玉幼自美梦含笑,懒卧榻上,那手中《公羊传》已摔落白砖之下。

    “小姐……小姐……”

    她轻轻唤了两声,见许群玉睡眼惺忪,便自去挑灯剪烛,这边她才把双刀剪放下,那边许群玉已经叫了起来。

    “哎哟,哎哟——”

    如意忙就走过去,扶许群玉坐起身来,殷切问道:“怎么了,小姐。”

    “哎哟,我脖子疼……”

    见小姐这样难过,如意把手搓了一搓,觉得不大冷了,才往许群玉后脖颈上揉去,边揉边道:“谁让小姐偷懒在书房睡觉的,这贵妃榻高低本就不衬手,靠一靠也就罢了,怎能憩息在这儿。”

    “这么大一张床榻,怎么能不用来睡觉?”

    许群玉一时奇道,也不怪她不解,实是贵妃榻自长安流行还没有几日,西北那种苦寒之地更别想摸着一回,许群玉以往也不爱进书房,自然也不曾听起过此床榻的名声。

    “好啦小姐,回屋睡去吧,明日且要起早呢。”

    “哦。”

    许群玉摄衣下榻,踩了绣鞋正要回房,忽然想起前事来,忙问她:“欸,可有回信来呢?”

    如意一愣,“什么回信?”旋即反应过来,失笑道:“小姐,你今夜才写的信,便是回信,也该是明天。哪里就急这一时半会儿了。”

    许群玉颦眉噘嘴,十分不悦,嗔怪她。

    “啊呀,你懂什么,到明天就来不及了,怎么会没有回信呢。”

    喃喃自语间,她便向外走去。

    如意紧赶着吹灭了油灯,收拾了古本竹刻的《春秋》,又把此前披在小姐身上的外衣收拢在怀,才奔出房门,追着许群玉回房去了。

    虽她心中还挂记着小考一事,但毕竟今日读书费神疲困了,一上软床高枕,许群玉就梦会周公去也,一夜好眠。

    卯时三刻,弘文馆,内院,天光未明。

    众学子都已挺直脊背,坐在席内,高文远长身而立,览顾室内,说道。

    “古先贤有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今我朝邦,粟红贯朽,兴海内,靖八陲,仰圣人之明德,应怵惕而为惧。长一艺者皆用,具一善者悉录,凡有才者,进而选之。诸学子当患己学有不精,行有不逮,而无患有司之明正大公。”

    一番话了,许群玉听得云山雾罩,不知所云,却听众人纷纷应声,只好也跟着称是。

    高文远阔论话毕,便有博士分发宣纸、硬笺、狼毫笔等器物,那硬笺色泽鲜亮,右上角印有金斑点点,最前列写着一行磅礴大字“君子大居正,何解”

    许群玉瞪大了眼,将这句话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甚至把这纸前后上下都看了看,高文远立在台前,见此景眉间一皱,问道:“许小娘,还不作答?”

    高学士威严一问,许群玉紧皱苦脸,只说道:“是……”

    惨了,这一句是哪一章的来着,我怎么全不记得了。

    许群玉左瞻右顾,不说姜原、谢琨、和九恩几位熟识之人早已悬腕摛文,便是姜舜、徐有涯、霍岩之、楚惟方等人,此刻也是飞文染翰。

    好吧,也只有硬着头皮写了,难道我还能当场弃考不成?

    许群玉心下一横,努力回忆起昨夜临时补习的传文内容,也不论对不对题,一气儿的往上抄去。

    铜壶漏刻走过一圈,时间飞快流逝,转眼已到巳时一刻。

    一上午匆匆而过,许群玉挺起腰背,小声的叹了一气,其他人都已考罢出去了,只有许群玉,因为用心不专,答题时总是写错字别字,誊抄了三遍才算答完。

    终于交卷出外,许群玉在内院庭中站定,外头只剩下谢琨还在等他,其他人早就消失不见。

    “考得如何?”

    谢琨如此一问,便是问到了伤心处,许群玉面色一苦,瘪着嘴道:“不好,那句什么大居正,我全没印象了,也不知答的那些靠不靠得上。谢哥哥,我要是成绩不好,殿下不会怪我吧。”

    说到此处,许群玉四处一望,却发现并无姜原身影,奇道:“咦,殿下去哪了,不等高学士放榜吗?”

    谢琨持着折扇往许群玉头上一敲,笑道:“放心吧,殿下怪不着你。”

    “方才赵公公领旨来传,请皇子回宫聚宴去了。似乎是,东边赢了西凉一仗,圣人大喜,便在宫中设了家宴。”

    “噢,原来如此。”许群玉明白过来,随即想到了什么,又急问道:“谢哥哥,我昨夜传了信来,你看见没有啊。”

    “看到了,不必理会。那徐有涯惯来胡吹一气,嘴里没一句实话。”

    “呀,那倒是我小题大做,谢哥哥见笑了。”

    谢琨转了转扇,轻笑了一声,此时烈日当空,热气蒸人,他见许群玉不住地轻摇小扇,以袖揩汗,心中一动,说道:“反正小考已罢,高学士阅卷还有一阵儿。我带你去吃些冰沙乳酪,消消暑如何?”

    “真的?”许群玉笑靥如花,满面娇态道:“这可好得很,快走快走,我都许久不出府了,咱去州桥东街去,那地方好吃的可多了。”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偷溜出了弘文馆,许群玉不敢上自家的马车,唯恐阿武、阿文告与管家知道,便钻进了谢家的马车。

    谢琨又恐于她清名有碍,便不在车厢内坐,只是侧坐在驾车之处。

    堂堂世家子弟,竟为女子甘心做这些驱马之事,这可令谢家的马夫瞠目结舌,但他也不敢置喙,嘴里发出吁马之声,赶往城东州桥。

    到了地方,谢琨扶着许群玉下了车,只见得人如蚁阵,接袂成帷,巷子口贩鹰鹘客,往来成群,巷子外屋宇雄壮,门面广阔。

    桥下还有许多贩夫走卒,挑担叫卖小食儿,例如什么酥蜜糖烙、酸枣、砂团子。

    还有专门卖冰的小商贩,左侧摆放着酥山,底下是一层晶莹剔透的冰,上面盖着酥油、奶酪一类的甜食,看得许群玉食指大动,嚷着要买。

    谢琨当然是无有不从,两人在街市里逛了一圈出来,许群玉已是吃的满嘴糖渍。

    忽然前头人声喧闹,似乎有人争执,许群玉走近前听,只听得两人吵嘴。

    一个说,“你青囊坊店大欺客,说好了一株百年灵芝只要一百两纹银,为什么现在又涨至三百两,你分明是欺我年幼。”

    另一个说,“去去去,青囊坊开门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你不要在此搅闹,快走,不然报官抓你。”

    人群攒动之间,谢琨与许群玉二人窥得内里详情。

    与人争执的,竟正是他们多日不见的宋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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