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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天牢夜谈

    是夜,鸱鸮啼鸣,长安城内外沉寂,已是月上树梢,好梦时分。

    天牢中,烛焰如豆,闪闪烁烁,影影绰绰,将一切可视的不可见的都映为庞然诡谲的怪影,在背后的砖墙上张牙舞爪,挣扎翻腾。

    牢头镇守在入口,一壶市面上只要十文的绿蚁酒,一碟卤花生,就是他一夜的慰藉。

    守天牢这个活儿,是个苦差事,别看是天子脚下,但绿林好汉,江湖中人,为讲义气来劫狱的也不在少数,可是天牢守备森严,附近又有军营驻扎,断然是救不出去。

    虽然救不出去,他们杀死几个狱卒牢头却是手拿把掐的本事。

    所以即便是简简单单的守夜,却也担着莫大的风险,自然也就会给予更优厚的奖赏。

    比如老六今晚守上一夜,明日起早就能拿到三两纹银,足以令他快活好几天。

    想起东角楼中,与他交好的新姬无芳,老六嘿嘿笑了两声,举杯干了一碗带着些脏污的浊酒,又往嘴里送了两颗花生,大口咀嚼。

    嚼着嚼着,老六仰着脖子往牢里头窥看了一眼,牢里死沉沉的,没有人说话。

    这也正常,落入此地的,不是将要斩首,就是要发配边疆,左右横竖都是个死,一群将死之人,自然也没什么话可说。

    就如此一碗酒,两颗花生,很快,老六吃的脸颊酡红,有点儿晕了。

    长长的走道上,忽地传来一阵井然有序的脚步声。

    是谁?

    老六心里一紧。

    难道上级忽然跑来查岗?

    这可坏了!

    老六赶紧手忙脚乱地藏好酒壶花生,一袖子拢下了所有的食物残渣,终于在来人到此前收拾好桌面上所有的狼藉。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走来,为首的身材高大,其后跟着数个仆从,左右两侧又随着几个狱卒与军士。

    老六的余光只来得及瞟见一角暗色的红,随即谦卑地低下头来,恭恭敬敬唱喏。

    “免礼,宋含章押在何处,带本……我去看看。”

    他低着头,有些为难。

    “大人,此人是重犯,陈大人吩咐过,任何人不得见他。”

    老六话音才落,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得生疼,‘啪’得一声,响彻室内,他被打得踉跄了一下,这才醒悟是被扇了巴掌。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是老六的同僚王许,往日里喝酒嬉戏,一定有他一个。

    “大胆,你知道这位是什么人吗?陈密云那算个屁呀,还不快快放行。”

    老六抬起头,看见昔日的好友拼命的给他打眼色,那焦急畏惧的神态不似作假,他这才惶然想到,能穿行过宵禁严格的长安城,请一众狱卒廷尉鞍前马后,这一位来头不小,恐怕不是他能过问得起的,便是陈密云在此,也得低头认错。

    一想到此,老六慌慌张张地跪下认错道:“请大人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险些耽误了大事,宋含章正在左手第三间房,小的带您过去。”

    只听上头传来一个声音,冷冷地道:“尽忠职守,何罪之有?你们在这儿守着吧,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众人一齐唱喏,只见那身着赤袍的男子龙行虎步,须臾穿过走道,入内去了。

    彼时宋含章正面墙枯坐,不知想些什么。

    牢门外,红衣男子叫了他一声。

    “宋含章。”

    宋含章浑身一颤,却没回头看他,依然面墙,问道:“是你,你来做什么。”

    “明日卯时,谢琨会来看你,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呵呵。”宋含章冷笑了两声,可是点了点头。

    “很好。”男人似乎听不出他笑声中的讽刺意味,继续说道:“卞方进等人会一并革除功名,随你流放。可是,只要你识趣,事情也并不是毫无转圜之地。”

    “你需要我做什么?”

    宋含章终于疑惑起来了,他自认为这一盘棋已到尾声,像他这种棋子,自然是该舍就舍的弃子,怎么竟还能派得上用场吗?

    “东三门巷子口那间房屋,是江钟彦名下。”

    他只提了这么一句,宋含章已悉数连了起来。

    “不可能,他是个堂堂正正的好人,你要我污蔑他,这断不可能。”

    门外人似乎被宋含章忽生的气节惊讶了一下,他温和说道:“他是徐谓语的门生,仕途平步青云,全凭徐家在前头为他铺路。”

    宋含章神色凛然,可惜只有稻草砖石欣赏。

    “徐有涯为人不端,我与他只是私仇,莫说一个徐家门生,便是他父亲梁王到此,我也不会胡乱攀咬。”

    “很有骨气,既然如此,你的母亲死活,想必你也不会搭理了?”

    “你说什么?”

    宋含章终于回头,两盏悬在冷墙上的烛火惨白如霜,映衬着外头索命的阎罗煞为可怖,往日亲切温和的面孔,在这等环境下,难免也觉陌生。

    宋含章急切地问道:“我阿娘呢,她现在在哪儿,身体怎么样?”

    那人略一颔首,道:“她现下还好,我瞒住了消息,让她不知道你下狱的事情。宋含章,你一向是个聪明人。”

    宋含章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显然心内很是激烈得交战了一番,最终,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只要你依言如此,我向你保证,出了京畿区域,你可以跟你母亲离开,去另一个地方生活。没有人会探寻你的行踪,你可以做点儿买卖,娶一个媳妇,安安稳稳地侍奉你母亲天年。”

    “是二殿下,让你来找我的吗?”

    门外人不置可否,宋含章等不到回答,又问道:“许娘子,知道此事吗?”

    宋含章心里默默在想,既然要骗谢琨,证明他确是不知情的,凭今日堂前谢琨的做派,也不像是伪装,他心里多少有些宽慰,起码还有人真心待他。

    同时,他心内亦生出一丝丝悔意,悔不该因母亲的话,推拒了多少回好友的情谊,不知叫人多么伤心。

    一身红袍的男子自来此到说话的这一阵儿,始终是不急不缓,平静如水的,直到宋含章问及许群玉,他才皱起了眉。

    “别去肖想一些不该你想的事情,宋含章,你的母亲,还有你自己的命,就攥在自己手上了。”

    说完了这些,男人一拂袖,转身离去。

    他来的匆匆,去也匆匆。

    天牢内,复又死寂下来,老六捂着被扇红了的脸,喝下一碗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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