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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江河汇海不复回

    说到倾覆之危四个字时,黄夫人拍了拍谢琨的手,满堂沉寂下来,谢琨低着头。

    “郎君,西瓜来了!”

    院外元宝抱着个西瓜,晃晃悠悠的走进书房里来,那西瓜真是又大又圆,湿漉漉的正在滴水,元宝个头不大,抱着如此分量十足的西瓜,走得踉踉跄跄。

    元宝走没两步,忽得左脚踩在了右脚跟上,扑咚一声,整个人五体投地摔在地上,那西瓜也因此四分五裂,摔得汁水四溢,他于是整个脸也摔进了砸烂的西瓜壳子里,那声唉哟堵在喉咙里,被甜蜜的西瓜咽得发不出来。

    母子二人本来是很沉重的,此刻见此情状,都又是诧异又是惊奇,黄念云忍了又忍,终于提起袖口,噗噗地笑起来了,谢琨见母亲笑了,亦自笑了笑。

    元宝抬起脑袋,原来懊恼后悔又可惜的心情,见主人家都在发笑,也烟消云散,跟着笑了起来。

    外头天清气朗,万里无云,长安城熙熙攘攘,一切都还宁静。

    过了月余,许老将军发兵启程,前往南疆,谢琨没去送行,后来听说许群玉挥泪十里亭,直随军送出去数十里,到终于不能再送之时,才经由姜原派人护送回来。

    未央宫中,桃枝因触怒圣后,被发落出宫,不知去向,宫殿侍女因此大轮换了一番,往日只在宫外值守的素心一跃成为未央宫当值女官,颇受器重,宫内外的刑臣与女役议论纷纷。

    当月,徐妃御前献舞,龙颜大悦,迁为‘淑妃’,徐家因此大获荣赏,同日,徐有涯的禁足令也解了。

    弘文馆二次大考,失去了徐有涯此人的混闹之后,诸学子的成绩都殊为合理,以姜原、姜舜高居榜首,邵道齐、谢琨次为榜眼,霍岩之、赵朔、许群玉、袁丰、楚惟方等人依次序排列。

    该次大考的试题,传闻是圣上钦点,试后,名次不显的许群玉却得到了圣上送来的文房四宝,在弘文馆中,一时风头无两,分外瞩目。

    大考后不久,符宝郎江钟彦因职事不当,黜落江州司马。

    又过一月,圣后一力主张,称二皇子姜原圭璋特达,乃瑚琏之器,应早入朝堂,为国效力,圣人起先不许,后来徐淑妃长跪紫宸殿外,亦称三皇子是杞梓之才,理当与兄同心同德,一并躬亲庶务。

    闹了半月有余,最后,姜原任吏部郎中,试守兵部侍郎,而姜舜则为礼部侍郎,自二人加官之后,弘文馆便不见两位皇子点卯了,这也在情理之中。

    几个月倏忽而过,已到早冬时候,南疆战事频仍,祖父与许群玉承诺的归期一延再延,许群玉除开上下学外,便是入宫拜访二皇子,旁人以为她是攀附高枝,其实只为了探问祖父消息。

    一切人或者事都在往前,就如江水奔腾到海,不能复返。

    十月上旬,诸事落定,天牢照例要杀一批罪不容赦的刑犯,意为,春生秋杀。

    天牢内,每隔一日,会有衙役前来押送将死的犯徒,宋含章蓬乱着头,一身不那么脏的长袍儒衫,让他在天牢中能够稍微体面一些。

    他看着一批又一批的犯人被押送出去,再也没能回来,他在心里默数着自己的时间。

    “小书生,今天念什么?”

    一墙之隔的牢狱中,传来熟悉的一声粗哑嘶喊,宋含章不知道他的长相,只能用声音揣测他大概是个武夫,可能膀大腰圆,生的很壮。

    他两个熟悉起来,还颇有点缘分可言。

    原来从入牢后,他先用石块在墙上刻字来记载时日,其后发展到刻诗刻文,如此两个月后,人渐渐麻木腐朽,往日的妙思已不再现,只能靠吟诵曾经读过的诗词歌赋,聊以藉慰。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深夜,宋含章正睡着,被一阵铁链声当啷当啷得吵醒,他闭着眼睛,虽然醒了,但还是不肯费力气睁开眼睛去看。

    宋含章当日就没有再念,到第三日,他特意晚了一个时辰吟诵,不想又是一阵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打那日后,他与这隔壁牢房的犯人,就像是杠了起来,他越是念,那犯人越是骂的厉害,那犯人骂的越厉害,他就念的越大声。

    就这样往来拉锯了半月余,忽有一日,那犯人扯着破锣嗓子,斯斯文文地问他:“小书生,你会念白马篇吗?”

    宋含章愣住了,直到隔壁吼道:“他娘的,你到底会不会啊。”

    他才忙答:“会。”

    “今天就念这个吧。”

    随着隔壁犯人的法外开恩,当天,宋含章背诵了数十遍白马篇。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其后每天,隔壁房的犯人都会点上一篇诗赋,有时是短歌行,有时是大风歌,也有时是陌上桑。

    那犯人点的最多的,就是曹操的诗词,宋含章从来不问他的来历,也不过问他为什么到此,两人似乎别有一种默契。

    “小书生?!”

    犯人见他不作声,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宋含章应道:“诶。”

    那犯人听见他回应,声音也就落下去了,没多久,又说道:“明天,就是我行刑的日子。”

    宋含章心内一沉,仿佛那把铡刀,离自己的脖颈也更近了,这段时间,虽然偶有谢琨的书信前来,报诉他母亲的近况,劝他不用担心,也和他暗示了另有活命之路的计策,但宋含章总是惶惶不安。

    犯人见宋含章没有回话,自顾自的往下说:“要是老子猜得没错,你得跟我一起上路。入他娘的,老子活了三十五载春秋,什么也吃过玩过,死了也不亏本,小书生,你是犯了什么进来的。”

    宋含章道:“得罪了一位权贵,就进来了。”

    犯人愤愤道:“这帮脑满肠肥的蠹虫,终日悠游自在,老子只恨没有多杀几个,杀个够本。”

    宋含章听得心里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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