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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回来

    季川禾自从抱着谷雨的死讯回到南临养伤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借由腿脚不便,更是哪里都不去,连总统府的军部会议都未参加。季以鼎虽看在眼里,亦无可奈何,他心里明白,为了谷雨,他在跟自己置气。这个儿子哪里都像他,就是长了颗多愁善感的心。小儿子为情所困,大儿子季川希也好不到哪里,因着媳妇怀孕,竟擅自推迟了去西线增援的日期。不过阴差阳错,现在西线被围,突围出来的机会甚小,不去反倒落得个安全。可是船厂里面的东西十分紧要,关系到他们下一步的研究进展和南临在国际上的声誉,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送出来。

    他坐在会议长桌的主座上,征求在座诸位将领幕僚的意见。诸将小声议论一番之后鸦雀无声,并没有人抒发己见。季以鼎微恼,将手中握着的笔用力一掷,怒道:“养你们有何用!”他不禁想起瑞肯总统给自己打的援助包票,心情才有所缓和,不然光看着儿子们的现状和无用的幕僚,实感无望。

    季川希近几日都陪在妻子身侧,没来参与军政,今日才抽空过来。他略觉抱歉,因自己的私事使南临军陷入被动,现坐下一听,军情确实十万火急,建言道:“司令,既然他们主力精锐守在西线围困我们,那我们可以来个围魏救赵,直捣谷堡。”

    季以鼎眼睛一转,说:“你这个想法不错,不仅解了西线船厂的困局,如果谷堡敌军兵力空虚,还能拔掉这个眼中钉。”

    季川希补充道:“不是如果,据我派出去的探子回报,谷堡现在就剩一个师,还有谷老头的若干残部。”

    季以鼎肯定的目光中闪烁着喜悦,说:“就照你说的办。”

    季川希乘势说道:“司令,我愿将功补过,率兵攻打谷堡。”

    这一句直戳在季以鼎的心坎上,他正有此意,关键时刻还是大儿子靠谱,而且大儿子骁勇善战,确是最佳人选,若能一战成名,未来他的继位更加顺理成章。

    他欣慰地点点头,将脱手的笔回握到手心,说:“我这就给你调派人手,你准备一下,明早出发。”

    众将领幕僚一听,如蒙大赦,纷纷拍手称好,待会议结束,前拥后簇着季川希从屋子里走出来。

    季川希心里亦十分高兴,能为父亲分忧是他的本分和荣幸。他既已成家,早就搬了出去,另立门户。行至大门口,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心一蹙,折回头往另一侧的连廊走去。经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幢西式小洋楼下。楼下一株柳树迎风婀娜,嫩芽娇绿,引来几只小鸟唧唧啁啁,欢诉春天的喜悦。

    他拾阶而上,暮春的黄昏十分短暂,刚才在大门还能看到夕阳,这会登楼远眺,遥遥只看得见几缕余晖暗影。下人这时从一间房中走出,手上端着原封不动的餐食,看到他,连忙行了一个礼。他摆摆手,边走边叹了一口气。

    他推门而入,房间里漆黑一片,并没有点灯,如果不细心听那微弱的呼吸声,寂静得俨然是一间空房子。他按响了开关,屋内瞬间灯火通明,外室却不见人影,只从内室里传出一声怒斥:“谁,快把灯给我关了。”

    他从丁墨那里早已探知事情经过,若不是陪妻子,早该过来看望。虽说两个大男人说不出什么体己的话,可作为哥哥,他打从心底十分疼爱这个弟弟。他含笑反问道:“怎么,还想让哥哥摸黑进来不成?”

    季川禾腾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趿了拖鞋欲走,忽想起蛰居数日,胡须已不甚浓密,衣着皱缩邋遢,他素爱整洁示人,自觉不好意思,往后一退,钝坐在床边。

    季川希在外室,早听出他的犹豫,走进来打趣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何况我是你亲哥。”

    他抬起头,憔悴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叫了声“哥哥”。

    季川希伸手提过来一把椅子,坐下来说:“闹归闹,可别伤了身体,腿伤好了吗?”

    他含笑说:“小伤,早就好了,只是.........”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住了顺嘴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只说:“别想太多,越想越伤神。哥哥明天挥师北上,快换身衣裳到我家给我饯行。”

    这一段时间的自我封闭,他每天躺在床上,静静呆看日光的潜移,无声无息地感受着时光的荏苒,光阴的飞逝。春意盎然,外面草长莺飞,日新月异,惟有他心止如水,不问世事,如同蜷缩在茧中的蛹,害怕外界的一切光亮和触碰,他甚至忘记了战争。此时听到哥哥要上前线,不免心下一震,问:“哥哥这次要打哪里?”

    季川希说:“谷堡。”

    虽然他爱的人已不在那里,但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名,他心中微动,问:“非打不可?”

    季川希说:“是,你知道,现在我军被色木军围困在船厂,动弹不得,唯有全力攻打谷堡,才能让他们撤兵西线,为我军突围,带出机密文件创造机会。”

    哥哥所指的船厂里的机密文件是他们近几年来的研究成果,他虽未直接参与但亦清楚这些东西的重要性,因此自然是不能让它们落入他人之手,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损毁。几日不闻不问,没想到战况日趋激烈。他从不害怕上战场,只是当下无心于此。

    季川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说:“走吧,你嫂子还在等我,别让她等急了,我怕饿着你侄子。”

    他初闻有些懵,疑惑道:“侄子?”

    季川希兴奋地说:“你嫂子有了,我要当爸爸了,你就快当叔叔了。”

    他与哥哥长枕大衾,甚是亲爱,听闻此喜,不由连连祝贺道:“哥哥,恭喜恭喜。”突如其来的小生命让他一扫数日疲态与悲楚,他速速换洗了一番,随哥哥一同上了回府的汽车。

    哥哥虽只比他大两岁,但成家较早,娶的是南临城大商人程力的掌上明珠程明兰,两人可谓天作之合,如今大嫂有孕,俩人更是恩爱有加。

    “哎哟,川禾回来了,快坐快坐,又长高了。”大嫂程明兰热络地迎出来,得亏她记性好,换作旁人还真记不住。小叔子自打上军校,甚少回家,三年来他们见面的次数用五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大嫂好。”季川禾面带微笑地问好。

    “你还别说,都高过我这个大哥了。”季川希在一旁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笑着说道。

    程明兰身着一件湖蓝香云纱旗袍,小腹微凸,浅笑盈盈揽住季川希的手,娇嗔道:“行了,进屋边吃边聊。”说着拉着季川希往前走,季川希握住她的手,不住地说:“慢点慢点。”

    季川禾紧随其后,看着哥嫂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心里既为他们高兴,也因自己的落寞而心酸,一念及起,满腹哀思,思念趁虚而入,他有些招架不住。

    季川希回头见他落在后面,大声招呼他过来。他竭力收拾好情绪,走进大厅。厅内虽是旧时陈设,但十分雅致,一式紫檀花梨木家具,平添一种古香可爱。他常年在外留学,见的住的都是西洋楼房,加之年轻气盛,本对这类中式布置颇为不屑,但今夜置身其中却倍感温馨,不胜快慰,沉闷的心情一下轻松不少。本来哥哥和他一样爱好西式玩意,但婚后品位随了嫂子,如今已然是中式文化的拥趸者。

    季川禾含笑落座,季川希先扶程明兰小心坐下,自己再抄来一张凳子,坐在她旁边。管家领得程明兰的指示,命下人逐个端上各色山珍海味,八珍玉食,不一会,大大的圆桌就被填得满满当当。

    季川希夹了一大块深海石斑送到弟弟的碗中,说:“尝尝合不合口味。”

    他捏起筷子,稍显笨拙地把鱼肉送入口中,这种清蒸鱼滋味鲜美,可不如炸鱼来得酥香开胃。

    季川希打趣道:“吃了几年西餐,筷子都不会用了。”

    他微微一笑,说:“是啊,还是给我把勺子和叉子吧。”

    程明兰差下人去取,浅笑道:“这些都只是工具,只要饭菜合胃口,用什么不重要。”

    季川希唯唯连声,忙拿起面前盘中的一只海虾,说:“小兰,我给你剥虾。”季川希高大魁梧,又出身行伍,然做起这样细致的活儿来却一点也不含糊。他先拔掉虾子的头,左手压直虾身,右手拇指和食指一捏,缓慢向外拉,这其中的力道要把握得当,方才能将虾线完整扯出。待剥壳去脚之后,季川希手握虾尾,将红白鲜香的虾仁递予程明兰。程明兰张口一咬,含笑轻嚼,仍要再来一只。

    他素闻哥哥爱老婆,今日一见,叹服至极。他虽十分宠爱谷雨,但仍未为她做过这样的小事。一方面他喜欢西式的优雅,认为剥虾拆蟹等行为十分粗鄙;另一方面,谷雨为人独立,这类生活不能自理的事还未要他做过。

    程明兰见他在一旁安静吃饭,怕冷落了他,说“川禾,看我和你哥,甜蜜吧,你什么时候带你女朋友回来让我们见见?”

    季川禾苦笑了一下,无言以对。季川希忙用手肘碰了碰程明兰的手,示意她不要再问。程明兰并未知晓其中曲直,只知道自己的话还没说完,用手拨开季川希的手肘,继续说:“你不知道,南临的姑娘们都以为你还单身呢,个个差人求我做媒。”

    季川希无奈,只能使出杀手锏,说:“亲爱的,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去藏酒室里挑两瓶好酒,我和川禾可好久没一起喝酒了。”

    程明兰一听,来了兴致,兴奋地说:“上次爸爸送过来两瓶上等的洋酒,我这就去给你们去拿。”她说完起身,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往里屋走去。

    季川希放下手中半剥着的虾,说:“你大嫂还不知道,别介意。”

    他黯然道:“不知道也好,免得节外生枝。”

    季川希又夹起一箸菜送到他碗里,心想这个话题略显沉重,话锋一转,说:“等哥哥凯旋归来带你出去散散心。”

    嫂子有孕在身,哥哥定是不会远行,但哥哥能这样说还是令他心头一热,他故意耍笑说:“那我要去看南极光。”

    季川希一听心下犯难,自知做不到,只怪以前经常带他出去玩,形成了习惯,如今随口一说倒被他当真了去,只能先含糊答应了下来。

    他见哥哥发窘的样子,颇有奸计得逞的快感,每每仰仗哥哥的疼爱,他总能获得类似的小乐趣。哥哥填补了他缺失了母爱的柔软一角,完整了他整个童年和少年。他是他的榜样,他沿着他的轨迹,成为一名军人,成为维护自己国家和民族利益的利刃。不久的将来他也会披上战袍上到战场上,心无旁骛地把那些本不该存在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消灭殆尽。

    廖师长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的时候他正坐着通读西线战报,侍立一侧的秘书忙拿起话筒小声紧张询问。他本以为是前线阵地打来的,一听原来是守门士兵,再听两眼放光,喜上眉梢,他自作主张地吩咐道:“留住他们,我和师长这就过来。”他匆匆放下电话,喜笑颜开地准备向廖师长汇报,却见廖师长将战报狠狠往桌上一掷,一脸怒气。他伸长脖子一瞧,报上写着被围困的南临军为了阻止平民撤离,彻底炸毁了人道主义通道上的一座桥,致使平民滞留船厂。他壮胆俯身附在廖师长的耳边秘语了几句,廖师长霎时怒气全消,兴高采烈道:“快去通知徐统制和魏统制,我和他们一同前去。”

    徐统制和魏统制原本驻守东线,战争爆发后应谷司令的征召率军回谷堡平反叛乱,谁知平叛后谷司令被刺,谷小姐失踪,南临军趁虚而入,攻占了东线,他们遂和色木军结成同盟,同仇敌忾,誓要为谷司令讨回血债。为了方便共事他们一直居住在指挥所,此时闻听廖师长的消息,两人惊喜异常,兴冲冲出了门。

    廖师长刚走,侦查队一名队员急急冲入指挥所,问:“廖师长呢?”值班副官说:“和几位统制去南门了。”那人焦急地说:“我有重要军情汇报。”值班副官说:“可以向我汇报。”那人犹豫片刻,说:“发现大批集结的南临军正朝东南方向攻过来。”值班副官一听心下大惊,赶紧给南门守兵挂了电话。电话久久未有人接听,连续而短促的“嘟嘟嘟”声令人不安,值班副官的手心慢慢沁出汗水,话筒变得黏腻和烫手,无法拿捏。他把话筒塞到那人手上,命他继续拨打电话,自己三步并作两步,急急上了车,开往南门。

    谷雨下了车,站在南门门口,面对如此隆重的列队阵仗,心中既惊讶又奇怪,这是在欢迎她回来吗?爸爸可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她细细看去,全是陌生面孔,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驻足微笑,说:“欢迎谷小姐回家。”她的目光未就此停留,仍在人丛中逡巡。忽然此时两辆汽车停在城门一侧,而从车上走下来的人,正是徐统制和魏统制。她看到熟人,胆子便放开了些,朝他们奔了过去,大喊:“徐叔叔,魏叔叔。”

    两位统制十分惊喜,上前与她相认,问:“小姐,这段时间你都去哪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谷雨回想近期经历,历历在目却不能长话短说,遂说:“我这不回来了嘛。”她扭头看了看那位老者,老人仍是对她微笑如初。她疑惑道:“叔叔们,那个人是谁?”

    徐统制说:“那位是色木军的廖师长。”谷雨心想色木军和爸爸的左膀右臂一起来迎接她,看来萨怡臣所言不假。她故作惊讶地求证,“你们和色木军结盟了?”两个统制点点头,魏统制说:“这也是你爸爸的意思。”既然这是爸爸的选择,想必是有他的道理。她朝廖师长欠了欠身,极为礼貌地笑了笑,又扭头问:“两位叔叔,爸爸怎么没有来?”

    两位统制心下一惊,小姐流落在外,还未知道司令遇刺的消息,只是此情此景,他们一时难以启齿。

    廖师长见状步伐矫健地走过来,客气又不失热情道:“谷小姐,我们已为你备好了车,现在天色已晚,有什么事还是回府再说好吗?”

    两位统制正是犯难的时候,一听忙连连附议,拥着谷雨上了车。谷雨坐在车内看着外面的街道,路上行人如织,一脸喜乐闲适,华灯初上,点亮万家灯火。这里一切如前,仿佛战争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

    看来爸爸的决定是对的,确保这一方无虞。

    她正想着突然车子一震,停了下来。她探头查看,一辆车停在前方路侧,车内的人匆匆跑到廖师长的车窗前,俯身耳语了几句,刚一转身,一声枪响冲破云霄,那人应声倒地,人群顿时如惊弓之鸟,四处逃窜。士兵集中朝开枪的方向猛烈射击,埋伏街道楼上的狙击手躲过射击,见缝插针又补了几枪,廖师长,徐统制和魏统制的车玻璃“哗”地垮下来,溅了一地的玻璃碴子。谷雨推门而出,要了一把士兵步枪,趁乱奔上另一面街道的楼上,瞄准狙击手的具体位置,扣响了扳机。枪声停了下来,谷雨俯瞰楼下,士兵们簇拥在两辆车的周围,大喊:“廖师长,魏统制。”她心下一紧,欲要转身下楼,却见对面窗户伸出一只染满鲜血的手,手中擎着的信号弹“砰”地跃上了天空,发出瘆人的绿色。谷雨心中大骇,一种不祥的预感顷刻笼罩住她,暗夜将至,她将如何禽将破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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