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镇6

    情窦初开的少女,爱情来得就是如此猝不及防,她甚至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她只记得他说了一嘴,他和定了姻亲的女孩儿取消了婚约,那女孩儿也喜欢吃蜜汁鸡。

    那只言片语仿佛是一种暗示,陆凝香嘴上没说什么,却默默地记在了心里,她像个久别重逢的朋友那样贴心,静静地听着他讲话,从不打断。

    第三次见面,是杜华浓主动约的她,他闲来无事写了一张字条,让一个童子送到了陆凝香卖鞋的地方,字条上就写了个地址,附加“相见”二字,童子说让他送信的那位公子长得可真是好看,陆凝香便知道约她的就是杜华浓无疑了。

    所以她收了鞋摊跑回家,收拾打扮一番,翻墙约会去了。

    香满楼的水饺虽不是店里的招牌,但是馅大皮薄,种类颇多,就着蜜汁鸡,虽有些串味,却吃出了别样味道。杜华浓怕她吃不饱,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撑得她肚子鼓鼓胀胀的,再也吃不下一口,杜华浓便结了账,领着她去衣铺买衣服,去胭脂店买胭脂。

    美好的年龄,和美好的人,漫步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不知未来为何,就只觉得如今的时刻是如此美好,若是每一天都这样,那才好呢!

    只是杜华浓好像并不解风情,他自走自的,陆凝香故意走得慢一点,他也得花好一会儿功夫才发现身边的人落在了后面,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等她。

    陆凝香略一弯腰,侧脸看他的脸,问:“你有什么不开心吗?”

    “没有啊!”杜华浓笑,他的惆怅不为人知,只能从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傻笑中表现出丝丝百无聊赖的愉悦,笑时山花烂漫,不笑时翻云布雨。

    “总觉得你有心事。”杜凝香掐腰说道。

    “男孩子嘛,谁没点儿心事呢!”杜华浓笑道,“你这眉毛是用什么画的?”

    陆凝香捋了捋自己的眉毛:“烧火棍啊!怎么了?”

    杜华浓被她这话都得哈哈大笑,笑得陆凝香满脸通红,心里却怎么都恼不起来。

    “我说怎么看着像两根烧火棍,原来还真是烧火棍描的。”杜华浓合不拢嘴。

    陆凝香略一蹙眉:“穷人家的孩子,可不都用烧火棍描眉嘛,你再笑话我,我就用烧火棍给你描一描。”

    “可别,”杜华浓连忙摆手,说着翻出螺子黛,“你画得太难看了,我给你重新画一画吧。”

    陆凝香一愣,还不等她回答,杜华浓就拉起她找了个地方坐下,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在她眉毛上轻轻画了起来。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气氛有些暧昧,陆凝香能清楚地看到他下巴新剃的胡子冒出的点点青根,还有他脸上的汗毛,吹在她脸上的鼻息,时而透过指缝看她的眼睛……撩得她心头荡漾。

    她尴尬地闭上眼,屏住呼吸,觉得他勾住她下巴的手格外的凉,停留在她脸上的时间格外得长,她僵着身子,希望他快点儿画完,又希望他慢慢画,最好是用一生来画。

    她觉得自己闭眼的时间太长,有些过于刻意,又忍不住睁开眼看他的手。他的手指很长,指尖尖尖的,陆凝香想:这虽不是弹琴的手,不过要是牵着她,定能把她的手包过来,那样冬天就不用怕冻着手了。

    “好了。”杜华浓说着,又仔细看了看,觉得自己这双手真是一双妙手,就简单地两道眉毛,便把这女子画活了。

    陆凝香跑到水池旁边,看向自己的倒影,画了半天,这家伙画得这是什么玩意儿,整个比她那“烧火棍”还黑还粗,她哭笑不得:“好丑啊!”

    杜华浓据理力争:“女孩子的眉毛就应该画得长一点。”

    陆凝香搓着自己的眉,把脸搓得黑乎乎的,哭丧道:“你眼光可真是独特!”

    杜华浓哈哈大笑,说:“外面很多女孩子都画这种眉。”

    陆凝香歪头:“外面?”

    “嗯,”杜华浓道,“我在比追城念书的时候,看到那里有很多女孩子会画各种各样的眉。”

    陆凝香听呆了:“比追城是什么地方?”

    杜华浓答道:“世界的中心,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地方好玩吗?”

    “繁荣昌盛,是这里比不上的。”

    陆凝香自小生活在这个地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于是摇头道:“我没去过别的地方,想象不出来,唉,我的生活单调、枯燥又无聊,什么有意思的地方都没去过。”

    “那以后我看到有意思的东西就画出来给你看。”

    “你会画画?”

    “当然,在比追城,画画是一项必修课。”

    “啧啧,”陆凝香砸了咂舌头,“那你给别的女孩子画过眉吗?”

    “当然没有,男孩子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别的女孩子画眉呢?”

    陆凝香贼笑。

    雷山跟在他们后面,冷眼瞧着这一切,实在找不到机会报仇雪恨。

    好在上天开眼,杜华浓也开眼,他可算瞧见了这个毛茸茸的黑团子,当即蹲下身来,折了根狗尾巴草,在雷山鼻子前扫来扫去。

    雷山虽然向来憎恨别人玩它,但是猫的本性却让它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它追着狗尾巴草跳来跳去,一时放松了警惕,被杜华浓摸上了脑门。

    雷山仰起头“喵”了一声,警告他们别放肆。

    杜华浓一只手拿着狗尾巴草,一只手慢慢地探过去,食指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

    这……这简直毫无抵抗力啊!雷山不自觉地伸长脖子,没一会儿功夫便睡意袭来,鼻孔里发出“呼呼呼”的响声。

    “你喜欢猫啊?”陆凝香蹲在他身边,抱着手臂看着他逗猫。

    “嗯,”杜华浓应道,“我家附近有很多猫,有时候我会拿一些好吃的给它们,时间长了,它们都愿意我我家门前凑。”

    陆凝香不喜欢猫,觉得猫这种东西脾气暴躁,不好养,也养不熟,况且一到春天就发情,子子孙孙无穷匮,怎么都赶尽杀绝不了。但是爱猫的男孩子,却让她春心荡漾。

    “这只猫好黑啊,”杜华浓说,“不知道它是谁家的,应该也是无家可归吧?”

    陆凝香道:“要不我们收养它吧!我听说只要给小动物起了名字,它们就得承认给它们起名字的那个人是它们的主人。”

    “可是我对猫毛过敏,不能养猫。”

    “那我来养,以后你想它了就来看它,这总行了吧?”

    “那你就给它起个名字吧!”

    陆凝香思忖着:“要不就叫它‘秀秀’吧!”

    “秀秀?这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它可是只公猫啊!”

    陆凝香给了雷山一个不可抗拒的理由:“管它公猫母猫,有名字就是好猫。”

    陆凝香抱着雷山走了一路,临别之际,她说:“我叫陆凝香。”

    陆华浓回道:“杜华。”

    杜华。

    杜华浓连自己的真实名字都没告诉她,随便编了一个,打发了事。

    只是这时杜凝香还不知,这所谓的深情流露,不过是他们人生的一场萍水相逢,短暂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又在她的生命中画下了如此重的深墨,此生难消。

    陆凝香对黑猫爱不释手,不是因为它是个可爱的小动物,而是她和杜华浓一起捡到的,爱屋及乌罢了。

    雷山想走,但是惊讶地发现它的这具躯壳怎么绕都绕不出陆凝香的周围,它猛然意识到,它的这个身体不是它的,也不是它所附身的黑猫的,而是“秀秀”的——它卡在了某个时空里,不经历完这一切恐怕是出不去的。

    雷山无奈,只能陪着陆凝香继续享受这种不愁吃喝的美好生活。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平淡,如往常一样,陆凝香依旧每天早出晚归,只是杜华浓的出现让她的心起了波澜,她开始每天盼望能够遇到他,她在城墙下焦灼地等待着,无心买卖,她头一次感到时间是如此漫长,爱一个人的感觉是如此灼心。

    杜华浓不负她的期望,偶尔也会来看看她,卖下她所有的草鞋。

    陆凝香做的鞋越来越少,越来越精致,不是懒,她是舍不得杜华浓花钱。

    这样间断的见面维持了十天,有一天,杜华浓出现在她面前时闷闷不乐,陆凝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

    陆凝香急得跟着他叹气:“拜托你,大公子,你别叹气,有话直说。”

    杜华浓又叹了口气:“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想见见你。”

    陆凝香顿时心花怒放,她禁不住喜悦,张嘴就来:“公子可是思念于我?那不知公子身边是否缺个可携手度过余生的相爱之人?”

    杜华浓一愣:“这种话不是应该由男孩子来说吗?”

    陆凝香眉开眼笑:“那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杜华浓:“我不会那些甜言蜜语,我说不出口。”

    陆凝香倒也体贴:“那我就等着好了。”

    杜华浓瞧着她,淡淡地“嗯”了一声,笑意阑珊。

    这天,杜华浓只待了一刻钟就急匆匆地走了,像每次走的时候一样,没有回头。

    陆凝香挂在脸上的笑慢慢地凝固了,他那一顿的表情,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只是身在当时,并未能及时发觉而已。

    那一天晚上,杜凝香做了一个梦,醒时感到无比荒凉,像越来越冷的风,吹黄了漫山遍野的草。

    后来她告诉杜华浓她梦到了他,杜华浓问她梦到了他什么?她说她忘记了,其实她没忘,在梦里,杜华浓让她滚。

    梦都是相反的吧,她忽然迷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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