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楼3

    芸娘声音冷漠且平静:“狗改不了吃屎,那就把她那张漂亮的脸蛋收回来打死吧!”

    管事儿的踌躇着不说话。

    芸娘眉头一簇:“有屁就放,憋屁眼儿里不难受吗?”

    管事儿结结巴巴地说道:“唤妖符不见了……”

    芸娘一愣。

    幼龄不知此间深浅,问阿最道:“荻花是谁?”

    “是这里一个卖梦的姑娘。”阿最回答道。

    荻花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多少次逃跑了。第一次逃跑的时候,她被人从胡同的垃圾筐里揪出来,本以为回去是一顿胖揍,结果妈妈却只是把她叫到面前,说了好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大概意思就是:离开这里能怎么样呢?你一个小女子,身无长技,又柔弱,农耕干不了,做买卖也不见得有那个脑子,身上分文没有,难道去要饭吗?就是要饭也不见得能要得出来,行行都有行行的道儿,你入不了丐帮的门,谁敢给你一口吃的?人活在世,想要活得好,都得有所付出,当兵的拿命换钱,读书的拿知识换钱,要饭的拿尊严换钱,种地的拿力气换钱,咱们拿美貌和手艺换钱,没什么丢人的,无非都是熬而已,你拿出你的手段来,谋个良人,日后你若偶然相遇,你愿意认我便认,不愿意认,我也不会不高兴,你出息了,我也高兴。

    道理说得很好,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服,荻花老实了一阵子,倒不是真的听进去了这些话,她不过是因为没有寻到良机跑路而已,而且那一次逃跑,她确实没有经验,身上忘了带钱了。

    钱是个好东西,她得攒够了才行。

    后来,她又数次逃跑,每次都有每次的借口,有一次她说自己并不是想逃,不过是嫣脂楼待久了闷得慌,想去外面溜达两三天,说得理直气壮。妈妈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没哭,依旧不卑不亢,说:“我吃了教训,下次不会了。”

    妈妈自然不信她的话,但她平时表现乖巧,也就没怎么用“家法”处置她。妈妈有她应对嫣脂楼一切女孩的自信,她不怕她们跑,反正到最后,她们都得回来。

    习惯了这里生活的女孩子们,怎么会知道外面世界的生存之苦?

    就像没来过这里的女孩子,怎么会知道这里的奴颜卑骨、撒泼耍赖和世态炎凉?

    荻花并不是个天生貌美的姑娘,相反,她自小长相平庸,除了一双眼睛长得还算水灵,其他并无可取之处,但是知道她的人都知道,她出生时手里攥着一块玉石,是天赐的富贵命。

    那时候,父亲在外为官,对她甚是疼爱,她体会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生活,也曾嗤笑这红楼里的艺女。

    十三岁那年,荻花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会在一只云雀的帮助下,与一个等了她很多年的俊美男子成亲。

    荻花自梦里醒来后大惊,长这么大以来,她第一次做一个如此清晰的梦,从此魂牵梦绕,一心要找到这个男子。

    那年秋天,祖母六十大寿,她的美梦成了真。

    因为父亲为官的原因,来为祖母贺寿的人将家门挤塌,其中有个丝绸商人,买卖大的遍布全国,他特意带来了他的儿子,少年叫叶枫,长得星目剑眉,虽然年少,却老成持重,对人彬彬有礼,但总有那么一点傲然于物外的气质,宾客们都夸赞他未来可期。他带了一只云雀来,小云雀的羽毛鲜艳亮丽,叫声婉转,非但如此,还会说“你好,早安,大寿”之类的话,荻花心下一动:这不就是我的云雀少年吗?

    荻花不是一般的喜欢,追着小云雀,故意逗它说话。

    叶枫夺过雀笼,冷目瞧着她:“这是送给老夫人祝寿的,你是何人,胆敢动我的鸟?”

    虽长得好看,说话却不好听!荻花哪里受过这种屈辱,当即回嘴道:“今天就是我祖母过寿,怎么,你这鸟我还动不得?”

    叶枫挑起眉头,上下打量着她:“你真是老夫人的孙女?”

    荻花仰起头:“那还有假?”

    叶枫清了清嗓子:“我看不像,老夫何等尊容华贵,你若真是她的孙女,怎会如此丑陋?”

    荻花脑子一片空白,平时尖牙利嘴一人,这时竟然被气得说不上话来,她红着一双眼,结结巴巴了半天,最后扔下一声“你才丑”跑了。

    荻花跑回房间后,越想越生气,旁人叫她,她也不出去,后来没人理她了,她更生气,自己跑出来,决定报复叶枫一番。

    等到了叶枫献鸟,调教好的云雀却怎么都不肯开口,引得老太太十分不悦,叶枫只好自找台阶下,说:“老夫人有天人之寿,此鸟惊愕于夫人非比寻常的命格,故而喜不敢言。”

    这话说得还算好听,老太太这才算露出笑颜。

    叶枫从大堂里退出来,找了个无人的静处,望着鸟笼子发呆,荻花幸灾乐祸地走过去,道:“瞧你引以为傲的好鸟,不是又会说又会唱吗?怎么该说的时候不说,该唱的时候成哑巴了?我看就是你这个训鸟人的问题。”

    叶枫拳头钻得紧紧的,嘴亦抿着,低眉垂目道:“小姐教训的是,以后小人多加小心就是。”

    荻花看着他那咬牙切齿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原本一腔怒火,竟被浇的一丝不剩,心里不禁愧疚起来,低声道:“我也没说什么啊!你怎么还不乐意了?”

    叶枫低着头:“小人怎敢说小姐说过什么?”

    “得理不饶人。”

    叶枫咬着牙,没吭声。

    荻花想尽办法讨好:“要不,你把鸟儿给我吧,一会儿我送给祖母,这小鸟见了我可亲了,我去送给祖母,也好说说你的一片心意。”

    “不必了,”叶枫道,“我还没调教好它,等调教好了,再给小姐送来。”

    说完,他行了个告辞礼,提着鸟笼头也不回地走了。

    荻花阵阵失落,心想,这可真是个喜怒无常的男孩子,不过这不耽误荻花喜欢他,毕竟老天爷赐的姻缘,怎么能不抓住呢?

    荻花喜欢叶枫的第二天,耐不住性子,打听到叶枫家里,以“还礼”之名拜访了他。

    叶枫在家中的小阁楼里摆弄着机械。阁楼里满满当当全是架子,架子上摆着一排排木质小玩意,什么小猫小狗小鸟,看得出他极其喜爱此类东西,荻花忍不住夸赞:“哇,好多有趣的东西,都是从哪里买的啊?”

    少年的手上全是汗,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虽脸朝着荻花,却不去看她:“这都是我自己做的,买不到的。”

    “真的?”荻花瞪大溢出艳羡神情的眼睛,径自走到桌前,“你这么厉害。”

    少年吊起一边嘴角,骄傲的神情一览无遗。

    小桌上摆着几块红木、小锯、刨子、锉刀等工具,木头上一只鸟状的雕刻已成雏形,荻花摆弄着木块,道:“你可真奇怪,竟然不爱当少爷,爱干木工。”

    叶枫原本洋洋得意的脸一下子僵硬了下来,他不动声色地将东西从荻花手里抽出来,神情淡漠地说道:“这都是脏东西,别脏了小姐的手。”

    又……又怎了?难道又说错话了?荻花尴尬地伸着手,心想,这小子可真够小气的,人家说句话都不行了?这怎么能相处得好?

    荻花出了名的直脾气,怎么可能惯着他?当下夺过木鸟翅膀,道:“你一个好好的小子,怎么这么敏感多疑?我又没说你不好,就是心中好奇,我哪里有不是你便说出来呗,这般阴阳怪气干什么?”

    叶枫愣了一下,没说话,默默地捣鼓起自己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荻花自己都快忘了这茬儿了,他突然又开口了:“我不是阴阳怪气,就是觉得这些东西脏兮兮的,你穿得这么干净,脏了衣服怎么办?回家不会挨骂吗?”

    荻花瞧他声音柔和了下来,似有求和的意思,便就着台阶往下下:“才不会挨骂呢,我爹娘可疼我了。”

    叶枫弯弯嘴唇,没有说话,旁若无人地打磨着他的东西。

    小云雀被挂在窗口的笼子里,冲着荻花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它时而挥舞翅膀,时而停下一动不动地盯着荻花,异常兴奋。

    荻花探身向前,边拿着一支小木棍逗它边问道:“它现在说话了吗?”

    “没有,从昨天回来就没说过话,”叶枫道,“也许它不太喜欢热闹。”

    “可我看它挺活泼的。”

    “也许它比较喜欢你吧。”

    荻花爱听这话,赖在人家家里,一直到夕阳晚照才肯离去,走时还留下一句话:“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她这话本是发自肺腑,对叶枫来说却是当头喝棒,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忍不住吐苦水:还来?

    荻花向来随心所欲,哪里懂得察言观色那套,我觉得自己喜欢叶枫,叶枫就得喜欢她,世间万物之间的吸引力从来都是相互的,哪有只有我爱跟你玩,你却不愿意跟我玩的道理?

    叶枫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他默不作声,不敢应承,也不敢不应承,只能挤出一副笑脸让荻花自己体会,倒是那只小云雀唧唧咋咋的,好像还期待着她来。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叶枫骑着一匹快马同两个小厮一起出城收账去了,勤快的都不像他本人。

    荻花去叶家扑了个空,闷闷不乐地蹲在进出城必经的石桥上,一直蹲到天黑,眼睛都望穿了。

    叶枫隔着就看到了她,知道她这是守株待兔,可出入城只有这一条路,他总不能不回家吧?

    小厮蕙质兰心,见桥边有荻花“把守”,叶枫又勒马停下,便低声问道:“少爷,荻花小姐该不会是在等您吧?”

    叶枫皱起眉头,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讨厌。”

    小厮会意,立即道:“要不,我把她引开,就说少爷您今晚住在城外,不回家了。”

    “她有的是功夫在这里等,我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不用管他。”说着,他驾起马,朝桥边而去,路过荻花时,他装作没看见,显得回家心切又一路风尘劳苦。

    荻花看到他时已经晚了,她眼巴巴地看着叶枫扬尘而去,追在马后吃了一嘴的土也没能追得上,急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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