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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嬉闹

    老柳畔。

    风雪依旧,夜色正浓。

    哒哒哒~

    华服少年一手拽着少女的小臂,一手提着黑棍逃跑,即使累的满头大汗,也不敢丝毫停息。

    阮霄、张叁叨两大家主接连暴毙龙凤台,可谓上位者欢喜,落马者惨淡收场。

    阮龙宿从“四海酒楼”回到族中,将后续赔偿详情告知,不料被胞弟与其他族老合谋暗算囚禁祖地。

    现如今阮家家主之位悬空,难免暗流涌动,有些人投诚也好,有人借机报复也罢,阮霄一死百了,可他这一脉大势已去,不但会受到诟病,甚至为此付出性命。

    白衣少女便是阮霁,她这一生柔柔弱弱,顽疾在身,也导致她难以修行,那就更不受阮霄待见了。

    眼下哪里能跟的上张顾上的步伐,几乎是被人拽着走的,饶是如此,少女还是喘的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煞白,眼睛也哭肿了,只因逃亡的路上,相依为命的豆芽被这帮恶人乱枪戳死,心中苦闷至极。

    “你快走,不要管我,这帮人杀急了眼,连你也会一起杀的。”

    哒哒哒~

    “我怎能弃你不顾独自逃走,那又何必夜探阮府将你带走。”

    都到这了,眼看就要回到张家,张顾上自然不会同意,“你什么处境会不清楚?阮家没人在乎你的生死,他们只会拿你的命去邀功请赏。”

    只怪今晚带的人太少,来的人都折在了阮家和逃亡的路上,这也没法子,族里乱成一锅粥,根本就没几人愿意跟随他出来,何况他在家族地位十分尴尬,高不成,低不就,不然,想踏出房门都不可能,毕竟与张叁叨同属一脉,很难不受牵连。

    倏然!

    “何必那么麻烦,这就送你们去阴曹地府做一对亡命鸳鸯吧。”

    一袭金衣的提枪男子,从两人身后一步跃起,猛然扎下一枪。

    张顾上第一时间将阮霁抛飞出去,随后手中黑棍挥舞,欲挡下惊鸿一枪。

    “你先走,我来挡住他。”

    话说的漂亮,可惜对手过强,自己又不行,虽见他屈膝抡棍扫枪,棍影重重,却是挡不住,被这一枪扎的倒退数步。

    这人出招狠辣老练,一路挑枪、扎枪好不利索。

    显而易见,张顾上压根不是敌手,挥舞黑棍连连踉跄倒退,虎口鲜血淋漓,手臂发麻,似要握不住兵器脱手而出,极短时间里,浑身扎中数枪,得见鲜血乱飚。

    少女被扔出去数丈开外,这才站稳脚跟,就听到身侧的呻吟声,她这一扭头便见张顾上又被一枪挑开。

    一时慌了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不能死在这,便往回跑去,扯开嗓子,冲着那几个狠人求饶道。

    “不要杀他,我是死是活,悉听尊便。”

    张顾上眼见又来了数人,怕是有围困之局,只见他眼中杀意森然,似是胡乱挥舞黑棍,做出拼死挣扎,顿时让那金衣人为之忌惮,背对着阮霁再次吼道。

    “走得远远的。”

    下一瞬这人冷哼一声,一个箭步飞出挑出一枪,张顾上不敌横棍胸前,一股巨力将他掀离地面,黑棍被挑的脱手而出。

    雪中奔跑的阮霁,一袭黑发已然凌乱打湿,见到此幕,双眸瞪圆,赫然长啸一声。

    “不要杀他!”

    原来是金衣人眉头一挑,紧接着一个跃步转身扎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要置他于死地,“嗖”得一下,那杆枪脱手飞射张顾上而去。

    见状,张顾上骇然失色,然而,此时的他已然凌空无力回天,“噗呲”那杆枪直接穿透心口略偏的位置,即使张顾上双手侍气爆发,试图发力紧抓不放,却是留不住枪杆的突进。

    呼哧!

    噔楞愣愣!

    那杆长枪横穿老柳树干,牢牢地将张顾上钉在树干上,阮霁心神俱颤骤然停住脚步,因为她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眼前只见鲜血迸射雪幕,却不见其人,心中的一簇炙热火焰,烧的她喘不过起来,步伐凌乱地再度奔跑过去。

    金衣人见他已经伏诛,便不在理会,撇头一抬眼,怒气冲冲地冲着白衣女子大步流星走出,突然一个猛然踏步飞冲。

    阮霁只是一个劲的往前冲,即使她想避想躲也做不到,眼看金衣人便要与她错身而过,只见他的右手往前一抄。

    啪!

    一声闷响乍起,一只大手赫然掐住阮霁的喉咙,将人禁锢在身侧,令她动弹不得,呼吸瞬间困难,阮霁试图用无力的双手扒开桎梏,却是无果。

    少女发白的脸蛋憋涨的通红,脑袋被扣住转不过头,眼睛却可以动一动,斜斜的目光看去,张顾上的身影却被一棵老柳挡住,只能看到那根略微斜插的长枪。

    “咳咳咳……你个傻子……说话啊,咳咳……”

    阮霁泪如雨下,模糊了视线,沙哑了嗓子,却始终得不到张顾上只字片语的回应,忽地她心如死灰,眼中失去了仅存的光彩,浑身似是一滩烂泥,被这金衣人捏在手心,游离的灵魂就要远去。

    “别急嘛,等我抓你回去邀功,相信很快就能送你上路。”

    蓦然!

    砰!

    砰!砰!

    砰砰砰砰~

    那是心脏异常的律动声。

    这种感觉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

    噗呲?!

    金衣男人瞳孔陡然收缩,眼中满是愕然,怔愣地低头看去,只见一只白嫩手臂白气萦绕,已然戳穿了自己的胸口。

    只是一瞬脑子里一片空白,无尽的痛楚喷涌而来,很快又像大势已去的潮水般迅速消退,张着一张嘴,连惨叫一声都发不出来。

    金衣人死前依稀的瞧见少女的冰冷神情,眸中溢出两缕森然白烟,这一刻他明白,她已不是认知的她了。

    啪嗒!啪嗒!啪嗒!

    少女探出的手臂,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人体内一股股炙热蔓延,即便是初次杀人,但她的眼中没有畏惧,甚至生出一丝异常的狂热,滚烫的鲜血顺着手臂、指尖滑落。

    噗呲~

    这姑娘陡然抽回右手,顿时一抹血红喷洒虚空,溅到白衣少女半张惨白的脸上,也染红了一袭白衣。

    扑通!

    此时,金衣人倒在冰冷的雪地里,死不瞑目,少女已经脱离掌控,白皙的脖子上指痕明显,她歪头低眉,望着染血的手臂,有些发呆发愣,旋即嗓子压的极低,自顾自话着。

    “这血,为何如此冰冷!”

    “娘死了,豆芽死了,顾上也要死了吗?”

    “……呵啊,也好,都留下来陪葬吧!”

    突然围过来的四人本以为这出闹剧就此结束,可谁也没想到居然是带头大哥倒地不起,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皆是停下脚步,惊诧的目光纷纷投向一改往日的柔弱少女。

    很难想象,这个被他老子,被家族边缘化的孤女,打小一贯小心翼翼、挨骂受辱的病秧子,到底蒙骗了多少人,又是从什么时候可怖到这种地步。

    那四人远远的望着有点邪性的少女,双腿止不住地乱颤,握枪的手也在发抖,话音砸落,少女抬起头的一刹那,寒光乍起,赫然掠了出去,只见老柳畔数人惊慌逃窜。

    噗呲~

    就这么的,手起刀落,刀落手起……

    极短的时间里,无一逃脱,无一例外,皆是掌刀穿心炙热而死。

    只见少女喘息着,以背相对,乱发披肩,雪落白衣,掌刀从最后一人心口抽出,反向纵身腾挪朝着一人飞奔去。

    很快,阮霁就来到老柳树下,只是愣了一瞬,左手一团白气涌出,欲要护住他的心脉,可是她发现,张顾上的心脏已经被震碎了,仅凭久病成医的医术,恐怕是回天乏术。

    “……顾上,顾上,你睁开眼看看我……”

    噔!

    依然没有回应,阮霁心胸堵塞难耐,既然注定要死,那便换一个舒服的姿势,只见她起身盯着枪尾,右手向后蓄力,猛的打出去一掌。

    嗖!

    最终枪尾穿过张顾上身后的老柳飞射出去,一头扎进另一棵老柳树上,“沙沙沙”剧烈的震荡使得柳枝上积攒的白雪,纷纷飘落在两人的头上。

    少女上前去接住他,然后将他靠坐老柳下,也似是这震荡让得张顾上回光返照,渐渐的睁开了眼,依稀的望着眼前满头白雪的少女,气若游丝。

    “你没事……真好!”

    “顾上,你,你撑住,我带你回张家……你醒醒,醒醒啊……”

    这句话用尽了张顾上做后的力气,落雪在他的脸上融化。

    呼~呜!

    风雪刮过阮霁的惨白脸蛋,心口袭来猛烈的刺疼,一口鲜血崩不住从嘴角流淌到脖子。

    “顾上你说,我是不是害人不浅啊。”

    她忽地轻笑一声,背靠老柳坐下,将张顾上紧紧的抱在怀中,眼中无光,血泪横流,怔怔地望着漫天飞雪,暗暗的想着。

    娘不在的日子最是难熬,那日起我便立誓,往后余生,只为手刃阮霄而活。

    后来她出现了,给了我冷漠与希望,后来你出现了,却给了我温度,那时的我却怕了,怕我忘了娘的过往,怕我……

    咳咳咳!

    她脸色越发惨白,气息也变得越来越弱,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只留出一道缝来,张顾上本以为是雪落白了少女的满头黑发,殊不知这姑娘在他死之前的那一刻,已然白了头。

    阮霁将张顾上又抱紧了几分,侧脸贴着他的额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喘气,生命很快也要到了尽头,她却痴痴地笑着。

    少女生于风雪,而她母亲直到咽气,也没能进的了阮大家族的大门,眼见男丁的希望落空,阮霄一气之下便要将阮霁掐死。

    在她母亲苦苦哀求下,留下一命被带回阮家安置一偶,便再无心过问生死,母亲却死在十年前的那场风雪。

    那时,她才五岁而已,她能做什么?她想去坟前祭拜,雪地里跪在家主院门前一天一夜,也未能得见一面。

    隔着重重朱门仅仅换来一句,一个女乐不配堆坟立碑,连人带茅屋已经一把火烧个干净利索,没什么可祭拜的,便将她打发了。

    那日,阮霁躺在病榻上尸居余气,足足三月有余,谁都认为她必死无疑,可最终阎王爷没收她的小命。

    只因某一天,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她的面前,给她埋下了一颗种子,也是从那时起,她便身患寒疾不治之症,身子孱弱到难以修行。

    后院杀人诛心,往往不见丁点血腥,年幼时受尽人前白眼,懂事后独居幽阁不出,很少人前露面,行事极为低调,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而今,有人要杀她做投名状,她却迟迟无以还击。

    本以为十年劫满,必将迎来手刃仇人的一天,可是阮霁万万没想到劫数临近前,阮霄便死于非命,意味着之前的种种隐忍、苟活,终将付之东流。

    这时。

    一袭凤尾纱衣的女子轻纱遮面,飘落而下掠到阮霁的面前,纱衣错落的凤尾蝶形似红带袖蝶,红、白、黑相间极其艳丽,却有着长长的凤尾,女子低眉侧目,漠然道。

    “执意将劫点提前,只会死的更痛。”

    阮霁闻言一怔,目光迟疑的转动,眯着眼睛,凝望眼跟前的面纱女子,回想起她的声音是谁了,无关痛痒道:“是你啊……你能救顾上吗?”

    女子听了不由心生怒气,冷眼旁观道:“已死之人,是救不活的。”

    少女听了情绪没多大变化,本就没期待过什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还能感受到雪落在脸上冰冰冷冷的触感,遭不住嗤笑一声。

    “呵……是吗?”

    女子见她如此的放弃自我,忍不住冷哼一声,破口大骂,“没用的蠢货,跟你娘一个德行,都是被人抛弃的废物。”

    本是仰面的阮霁,赫然双目大睁怒视而去,满头的白发倒悬翻飞,浑身散发缕缕白气,像是一头狰狞的野兽,哑着嗓子,拼命的嘶吼着。

    “不……我娘不是废物!”

    那一年,一个想不开的孽徒触犯门规,被极刑废除修为以后,逐出师门没过几年便惨死在外。

    女子得知此事震怒,下山欲杀那个男人而后快,当夜却撞见小女孩因为想去坟前祭拜亲娘,却跪在门前而祈求不得,那时她改变了主意。

    后来,在阮霁绝望之时,女子犹如一根救命稻草再次现身,仅是对着小女孩问了一句话,“你想杀死那个男人吗?”

    五岁多的单薄小女孩,赤脚趴在窗口见到陌生人,表现的异常冷静,什么都没有过问,只是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

    “想!”

    那一夜,女子传她一门诡异功法——《灼心烬》。

    欲杀人者,必先灼己之心,再灼他人之心。

    十年为劫,只为蕴养心头火,以自身精血为引催发生死秘钥,一生只出一次,一次便无来生。

    咯吱!咯吱!咯吱!

    她走到老柳下,低眉俯视一动不动的少女,只见眉心已然浮现一枚红黑色的印记,逐渐淡化,最终隐秘不见,那是极具抽象而又简约的凤尾蝶印记,女子见了心神为之一震,经不住喃喃念叨。

    “凤飞于花,蝶梦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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