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几天后,原以为认定的线路没错,他们也在一些石头和崖壁上发现过先辈们留下的符号和年限。可待他们到了野牛沟,虽发现了一些明显的露头,且在那片区域耗费了很多的时间,作业记事本上也写满了文字和数据,地形图上更是标注的清清楚楚。但岩脉的走向使他们出现了误判,以为有了重大发现。可时断时续的矿脉最终让他们感到沮丧,依这样的矿床,不但不可以进行钻探布孔,更不要说会有大规模的开采价值了。按照成矿理论,这一带应该有大型的镜铁矿存在,可一时不知究竟错在哪里。

    殊不知,在离他们身后上百公里的白桦沟、黑龙沟,一座数亿吨的金属矿藏静静地沉睡在古生代的漫漫长梦里。是那条垂直型的岩脉走向将他们引入了歧途,断续的矿脉让他们走向了相反的区域,且渐行渐远。他们甚至耗费资金雇佣当地的乡民,挖掘地表的灰钙土进行简单的槽探。虽有惊喜,但并不那么乐观。

    站立在黑河的冰川地带,他们望着绵延层叠的皑皑群山沉默了。

    黑河是居延海的水源,发端于祁连山北麓中段,切穿南山,出鹰落峡,在山前原野上自由奔腾,那凌乱的步伐如发辫,在接纳旁支后,流经戈壁盐沼,一路向北而去,最终消失在茫茫漠野。

    祁连山气势雄伟,人称“石骨峥嵘,鸟道错盘”。祁连山原为古生代的大地槽,后经加里东运动和华力西运动,形成褶皱带。白垩纪以来,祁连山主要处于断块升降运动中,最后形成了一系列山岭和谷盆地。这里曾属匈奴人的牧场,迄今游牧在这里的匈奴人后裔尧熬尔人仍把祁连山成为“腾格里大坂”,意思就是“天之山”。这里也是回鹘人的家园,被视为“夏日塔拉”,意为“黄金牧场”。山岗上长满了哈日嘎纳花,抬眼望去,一片金黄。

    意外地,他们在大山的腹地遇到了几个搞测量的人。可那些人显然并不想与他们靠近,从山包那边就躲开了。赵志恒嘀咕,“他们是干什么的,怎么有些鬼鬼祟祟?”向导说:“不会又是土匪吧,这咋办?”张俊秋说:“不会,说不定是搞探险的……”叶尔康猛然打断了他的话:“不对,他们有标杆,是搞测绘的……莫非是日本人?”

    一听此话,大家的神经立马紧张了起来。叶尔康说,我曾听薛教授讲,欧洲人就是打着探险的旗号,对我们西部地区进行大肆挖掘,譬如斯坦因在新疆发掘了安德悦遗址,获文物百件左右,更是发掘了古楼兰遗址,在敦煌莫高窟骗走大批文物……还有日本人在发动侵华战争前,就曾先对大半个中国进行了测绘。

    外国人对中国进行测绘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初都还以各种形式存在,往往他们为掩人耳目,还雇佣了当地的车辆和司机,装扮成游山玩水的游人,偷偷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还有一名美国人,娶了名中国女子,他利用中国女婿的身份,长期滞留中国。在他的测绘记录中,竟然把巴山分成一千米的网格进行测量,且掌握了很多数据。先进的太空摄影摄像已能把地面物体拍摄得比较清晰,为什么这些国家的人还要偷偷来进行实地测量?一位懂得测量的人说过这样的话,“照片再清晰与位置在哪儿没关系,看得见不等于找得到。”在实际测绘中,各国都有自己的坐标体系和起算点,这些都属于绝密。因此,外国人就不可能利用我国已公布的数据来计算我国境内某一目标的准确位置,只能实地测量后,用他们的测量数据和GPS对照确定位置。这些窃取地理信息的人员与普通旅游者不同,他们对沿途风景不太关心,对标有军事管理区的路牌视而不见,拿着类似指南针的坐标定位设备或外文版地形图,走走停停,很像在找寻某件物品。他们往往利用GPS接收机采集具有明显特征的房屋角、独立大石、独立大树等的坐标,将前进路径或采集的信息在地形图上标注。普通老百姓很难看到的就是地形图,它是国民经济建设的基础。普通地图从来不标注的高程线、坐标、地形地貌等,还有水系、道路、居民地和兴趣点等,当地形图无限放大后,相关区域内的所有信息都能看到。

    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科技并不发达,测量全靠两条腿徒步丈量。在听了叶尔康关于外国人打着探险的幌子对中国开展实地勘查的话后,大家觉得有道理,特别是那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后再也不见了,这愈发让队员们对他们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入夜后,大家经过分析认为,那几个人不会走远,说不定就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宿营。当下,赵志恒主动请缨去探个虚实,向导和他一起去了。在一处山洞里,他们看到了微弱的火星。悄悄抵近一听,尽管他们的语言无法听得懂,但从个别字眼上赵志恒准确判断出,这些人果然是日本人。

    赵志恒留下来继续监视,他让向导回营地去通报。叶尔康和张俊秋商议后决定,这些人手里肯定有枪,绝不能蛮干,除了派人到一百多公里外向政府报告,为防止日本人逃窜,叶尔康认为不妨去找占山为王的李麻子他们。可李麻子的老巢又在哪呢?向导说,在甘肃和青海交界处有土匪活动频繁,说不定李麻子就在那一带。

    分头行动,帐篷里的人散去。

    晨曦微亮,在找到李麻子后,他的人马跟随叶尔康出了垭口。待他们抵达自己的宿营地,帐篷还在,但里面的岩石标本已经被人翻动过了,是否有遗失还不得而知。在日本人藏身的山洞里,除了一堆燃烧过的灰烬,赵志恒也不见踪影,有可能他被劫持了。

    快马分两边搜寻,在七八里之外,他们发现了被捆绑住手脚的赵志恒,眼睛被蒙住,还好,日本人并没有伤害到他。可赵志恒也不清楚日本人往那边走了。

    李麻子说,他们靠两条腿,走不远,继续追。

    直到傍晚时分,李麻子他们回来了,从叙述中得知,他们与日本人周旋了一整天,互相也交了火,他的几个弟兄为此也搭上了性命。李麻子说,那三个小日本可真顽强,宁可死也不投降。毕竟人少耗不过,除了两个被打死的,剩下的那个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听起来简单,但大家都知道,李麻子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斗智斗勇与惊心动魄。可他们搜身后除了发现一些钞票、烟卷和奶糖外,并没有别的,再就是一些生活用品散落在四周。叶尔康说,不对,他们能深入祁连山腹地,绝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一定是在逃跑中把重要的东西埋掉了。

    天已黑,即使寻找也只能等明天了。

    求援的张俊秋回来了,他的身后并没有官府派来的人。张俊秋说,官府的人说了,最近正忙于检查从新疆偷运过来的军事违禁物资,哪有功夫管日本人搞测量,还说这大山他们能背走不成?

    叶尔康真想骂娘,这些混账东西。可这有用吗?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他们地毯式地对这一带进行了搜查,最后从十几处做了标记的地方,全部起获出了日本人埋藏的测量仪器和各种资料,特别是那些详尽的测绘数据,日后为叶尔康他们的勘查工作起到了很重要的参考依据。

    在南山一带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叶尔康他们拔营而去,顺山脉的谷地一路探寻,倒也发现了石英脉和零星的钨钼矿脉。

    辗转顺大通河而下,抵达河都已经是初秋了。

    叶尔康把这次考察情况向袁老先生做了陈述,总之收效甚微。老先生说,不应该呀!

    过后老先生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沉默当中。

    老先生的沉默让叶尔康心里不好受,就像孩子不争气,辜负了家长的期望,心生愧疚。叶尔康告诉袁先生,等休整一些时日后,他准备到“北草地”去看看,毕竟那是老师的嘱托,相信薛教授绝不是随口说说,会有收获的。

    在休整期间,叶尔康鼓足勇气想去见乔菽萍一面,可是等到了志国中学的门口,他又默默转身走开了。他看见钱敏君像个护花使者不辞辛苦接送,不免心里有种酸酸的感觉,望着乔菽萍坐在钱敏君驾驶的军用三轮摩托车上走远,他同时也很欣慰,更多是为她祝福,只要她过得滋润就好,这是他发自肺腑的心愿。

    正因为亲眼目睹了她幸福的生活片段,他再没有来过。既然她过得好,就不要再打扰了。他仰头望望天空,一行南飞的大雁划过。天转凉了,他知道该是抓紧时间去北草地了。

    这是一份额外的工作,叶尔康知道所里经费紧张,他只是简单向岳纶所长汇报了情况后,想通过柳熙荫的资助去完成这一工作。岳纶被他的敬业深为感动,说有麻烦人家柳先生了,惭愧得很。叶尔康也被感动着,能有岳先生这样的有识之士,中国的地质大有希望。为了节省开支,几天后,他购置了两匹马和一些必要的生活物品,仅和一个随从骑着马、驮着小帐篷,第一次踏上了辽阔、空远的北草地。

    地平线在远方,那一览无余的雄浑和粗犷深深震撼了他的心,举目远眺,苍茫大地,只有干枯的红柳、芨芨草在寒风中瑟瑟抖动。风沙时时逞狂,寂寞统治着一切。陪伴他的随从涌上一股怆然的悲凉,而他却激动的几近疯癫,策马奔驰,狂妄的嘶喊惊飞草丛里的鸟儿,连竖耳静听的土拨鼠也恐惧地急忙钻入了地穴。

    果然在深入腹地以后,有了惊喜的发现,一个个露头让他兴奋不已。爱不释手的他对采集到的标本几乎沉迷了,每一个结晶、每一道纹路都让他心跳加快。谁能相信,这里曾经是个枝繁叶茂的泽国,鱼儿在水中摆尾,鸟儿在树上啁啾。至于远古时代这里是否还有大型猛兽,暂时不得而知。

    热衷自己事业的他竟笨拙到没能察觉出随从逐渐恶劣的心绪。在粮断了后的一个暗夜,随从唯恐葬身荒原,悄然离去。起初他以为随从就在近处干什么去了,扯开嗓子呼喊,寂寞的荒原没有回声。直到看见留给他仅有的一块干粮,这才知道那人已经走了。

    没了吃的,他靠烧土拨鼠坚持,要命的是在之后的一个风雨之夜,因太困乏,他居然没有听到帐篷外马儿的不安乃至嘶鸣,待一早起来,眼前血淋淋的情景惊得他目瞪口呆,他的坐骑被饿狼咬死吮血,肠肚被掏一空。啊呀一声,不忍目睹,他只得收拾好行囊,遗弃掉一些无法带走的地质标本悲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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