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窗外雪花飘飘,屋子里炉火正旺。乔菽萍正在看书,传来敲门声。说句“请进”,应声进来的是那个乡村中学老师舒生。自乔菽萍刚到狼山矿区的那年在山道上与他邂逅,之后在先进教师表彰会上他们再次相遇,这便开始了来往。乔菽萍从未去过他家乡的那个乡村,每次都是舒生主动过来找她。那时的乔菽萍决然不会知道就是这个叫舒生的老师,当年在河都大学读书时是个秘密肩负使命的人,监视王英骄,后在王英骄被捕后负责把三十四名学生押往河西。他手上虽说没有人命,但他的确曾是保密局的成员,河都解放前夕他化名“佘雨”,在指挥了狼山爆破未遂案后,逃回家乡隐藏了下来。

    童思文曾对乔菽萍说:“那个舒老师人挺好的,能看出他对你挺上心的,别再犹豫了。”

    乔菽萍说:“你想哪去了,我们不过就是能谈得来的朋友而已,你想多了。”

    童思文说:“你还年轻,干嘛要过这清冷的日子。”

    乔菽萍说:“咱们是发小,从小到大你是了解我的人,如果我想选择爱人,应该是你呀,我和他不会有故事发生的。”

    童思文母亲特别希望乔菽萍能给自己的儿子做媳妇,但乔菽萍告诉童母,她只想做童家的“闺女”,不会有别的。能看出童母很失望,但这不妨碍老人家时常关心、惦记这个可心的“干女儿”。

    舒生进了屋子,带进缕缕寒气。

    “这么大的雪你还过来。”乔菽萍站起身,拿鸡毛掸子给他拂去肩上的落雪。

    “我出门时还没下雪,半路上才飘起来的。”舒生说。

    “快坐到炉子边烤烤。”

    他们倒是有共同的语言,都是文学爱好者,颇能谈得来。

    这天由于大雪,到了薄暮时分乔菽萍对舒生说,今天别走了,山道路滑,还是等明天再说。这话让舒生心里很温暖,他倒也不推辞,与乔菽萍一起去矿上的食堂打饭回来。

    饭后,乔菽萍问舒生,想喝点酒吗?舒生说,那好啊,如果有的话。乔菽萍一笑,说供销社有的是。

    当下乔菽萍去供销社买回一瓶酒,还买了油炸花生米、蚕豆,顺便把童思文给叫了过来。男人们喝酒,乔菽萍象征性地陪一点。

    屋子里谈笑风生,待酒喝完了,童思文说再出去买一瓶,被乔菽萍挡住了,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这一晚舒生留在了乔菽萍的床上,她跟童思文回去和童母睡在一起。

    嗅着女性留下的体香,舒生很惬意,他渴望与她在一起,但每每涉及此类话题,都会被她婉转地拒绝。明知道无望,他还是难以放下,她的那种知识女性的温文尔雅太令他着迷。回首以往与她交往的情景,最是在风凄凄,雨漫漫里,望着屋外的丁香树,感觉是她站在树下微笑。回过神来坐在桌前,捧一本书,又觉得那书中唯美的女主人公就是乔菽萍的化身,依稀见她行走书文的身影。只是,没有她,似乎丁香花淋着离伤的眼泪,再难飘香,那杯茉莉茶也是苦涩的味道。到了天明,望着满地落叶残花,风雨中了却花殇终是它们的宿命。他在想,是否还要守着一个后会无期、无言的约定悼念逝去的光阴。独自站在河堤上,看水流东逝,恍然发现,红尘中被离伤悲凄的人太多,并不多我一个。无论擦肩而过,还是浅遇相灼,转身,偕为过客,我已是其中一个,为何……

    他每每想起从前就分外懊恼,由于年轻,受别人的蛊惑,误入歧途。想来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信仰错了,信念也跟着不正确了。看来一个领路人是多么重要,自己混沌地选择了那些暗中盯梢的事,多少次他想去自首,一想到要面对监牢,他不寒而栗。唯有躲在乡下安心教书育人,但愿波澜不惊地度过每一天。

    他也曾想过娶个乡下女子过小日子,是乔菽萍的出现让他内心涌动起了波澜。但乔菽萍婉转告诉他,她再也不想坠入情网了。当然他不会勉强,即使和她做朋友也是美好的。

    夜沉沉,一时难以入睡的他由不得要去浮想联翩。

    然而,舒生没想到,王英骄突然出现了。

    冬季收工,王英骄回来探亲,闲暇时到老家看望叔叔一家。

    这天一早,王英骄看雪停了,徒步好远的路来矿上看望乔菽萍。无意中他看到一个人身影很像舒生,那人大衣领子竖得高高的,一顶鸭舌帽压得很低。这会舒生刚刚和乔菽萍告别,要回去。

    “没错,就是他。”王英骄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跟踪中,正巧遇到了童思文,他赶忙走上前,低声告诉,“童大哥,刚走过的那个人是国民党特务,不能让他跑了。”童思文很惊诧,“怎么会,他是舒老师,是来找乔菽萍的。”

    在将信将疑中,童思文还是喊一嗓子:“喂,舒老师,你等等。”

    谁知舒生装作没有听见,反而加快了脚步。

    “快,抓住他!站住!”王英骄冲了过去。

    自知无法逃脱,舒生的脚步顿住了,慢慢回转身来。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面对王英骄,舒生清楚抵赖没有任何意义。

    王英骄眼里充满怒火:“是我,你绝对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是吧?”

    “王同学,我也是被逼的,我可没残害学生……”舒生眼里皆是恐慌。

    “是嘛。那么多的革命战士倒在了黎明前的血泊里,你还说没残害学生?”

    “可我手上没有沾染学生的鲜血。”

    王英骄说:“由于你,河都大学的学生被捕。”

    舒生说:“那不是我,是老陈出卖了他的同志。”

    “可老陈也被捕了呀!”

    “那是为了掩人耳目。学生们要去解放区,就是老陈提供的情报,这才有了黄河边的惨剧。后来老陈和三十四名学生被押往河西,就因他失去了价值,加上他知道内情,对潜伏人员不利,所以他被处死了。但我没有杀过人。”

    “可你一直在监视我。”

    “我是监视你,但我没有出卖你。”

    “狼山矿区未遂爆炸就是你指挥的。”

    “我只是传达了上峰的指令,这点我有罪。但我并没有直接参与。”

    “这么说你很干净,没有罪?”

    “我有罪,不该参加保密局。我辜负了父母的期望,正如我的名字‘舒生’一样,我本意上也想当一名书生,但我误入歧途,不该为虎作伥。”

    舒生被抓后,据他交代,背后指使者就是“影子”。

    可那位幕后的“影子”站长却始终没有落网,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了音讯。每每有特务被抓获,路明远就想知道有没有原先河都中学的那个姓任的教员,但没有。他甚至想此人是不是在解放前就逃走了呢?

    但舒生说,他知道“影子”存在,但从未见过面。

    路明远尽管不从事公安工作,但他始终“牵挂”着那个姓任的教员。在任玉昆被从河西押解到河都后,路明远听说那人只承认收了别人的钱,搜集情报。从公安局的领导那里得知一些情况后,路明远想起王英骄认识那个任教员,遂告诉公安局长,不妨安排让王英骄暗中看看,是否是那个“影子”。

    尽管这些年任玉昆胖了,但王英骄立马肯定地告诉公安人员,是他,他曾就是河都中学的那个任老师。后来通过河都中学其他教员的指认,加之原先已经落网被判刑的那个夏姓女子指证,任玉昆就是潜伏下来的负责人。至此,没了幻想的任玉昆为保命,把手里掌握的所有名单供了出来。尽管这名单上的大部分人早在解放初期就落网,但一些隐藏很深的人直到今日才浮出水面。

    得知舒生是潜藏的特务,乔菽萍惊叹:“天哪,我怎么和这样的人居然交往在一起。”

    对此,她对自己不可原谅,之后断然和任何人都不再交心了。

    童思文宽慰她:“别那样,又不是你的错。”

    王英骄和章芷若也来陪陪她。乔菽萍说,我没事的,你们回去多陪陪父母。

    接下来的日子,由于天气寒冷,乔菽萍经常咳嗽,童思文要她到城里的大医院看看,她也不愿去,只是喝些止咳糖浆之类的。实在抗不过去了,她到矿上的医院去输液,这才慢慢轻缓了许多。

    童思文不时过来坐坐,他要她去家里吃饭,她也不去,说过几天会去看望干妈。有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在想,我是否该考虑嫁给他呢?但她总是下不了决心。当然不是说她到现在还忘不了叶尔康,过去这么久了,叶尔康在她心里一点点也在淡出。

    她本就是一个安静的女子,将一颗心安放在静思中,在文字中,或在唐诗宋词中淡看风月,在文字中找寻心灵的栖息地,感悟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体会人间欢愉和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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