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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郑门立雪

    建宁三年六月上旬,一间草庐中,一身粗麻衰服的隗烨拿着刚在碳炉上煮开的一壶茶,斟满两杯茶,置于坐塌之上,伸手示意客人享用,便又将茶壶放回一边的碳炉上。

    隗烨返身坐于榻上,拿起小桌上自己一侧的茶杯,嘬了一口,“这是彦和从琅琊国带来给我的海曲绿茶,据说如今隐居于会稽郡的茶园御史都对这茶颇为青睐,再用东边龙泉洞的泉水冲泡的,景略兄远道而来,不妨尝尝此茶如何。”

    王景略王猛闻言也得了兴趣,嘬饮一口,细细品味了一番。

    “刘勰带的茶叶确实不错,他去年回东莞郡莒县过节,因莒县靠着海曲县,念着康成公爱茶,便带来好几罐,我跟在郑公身边,倒也尝了些,汤色黄绿明亮、栗香浓郁、回味甘醇。只是少了些,不想今日到托景焱的福,又得享用。可惜....”

    隗烨斜了王猛一眼,端着酒盅,静静品味茶香,“景略兄素来快人快语,如今怎反倒畏畏缩缩,不妨直言相告。”

    王猛此时却,放下充作茶杯的酒盅,促狭道:“可惜不通茶道,陆羽曾将所著的茶经抄录一份,赠与吾等恩师,我有幸诵读,可默记手书予你,多多钻研。”

    (天下将乱,大厦将倾,朽木难撑,当革故迎新,优胜劣汰,你入不入伙?)

    隗景焱却不惯他,将茶杯一收,“予不知茶道,污了景略兄尊口,还望恕罪。”

    (唯恐天下不乱,吾不为也。)

    说是道歉之话,可神态语气及其欠揍,王猛也不禁莞尔,见隗烨真的收起,才佯装匆忙道:“莫急莫急,说你一句,你还急眼了,我好歹是你师兄,还说不得你不成。”

    (大势不可违,你又何必自废双目装作盲人?你到底是作何想,给我透个底。)

    隗烨老神在在,宛若无人地饮茶,“茶者,消食去腻、降火明目、宁心除烦、清暑解毒、生津止渴,此茶之五德,神农察其德,喜而饮之,茶道自此始也。无损茶之用,却过于追求煮茶饮茶之法,此舍本逐末,我不为也。”

    (君舟民水,社稷所在。乱天下而安天下,与先杀人后救人何异!根本就是本末倒置。纵使改朝换代,也不过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啊。)

    王猛不以为意,“精益求精,何错之有。你不愿学,却阻不了天下人所欲。这茶叶既然分出上下之别,茶具也好,煮茶饮用之法也罢,自然也就有了高下之分。不是你我一言就可以改变的。”

    (人心思变,非一人所能改变,天下大势,终归是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天下苦汉室久矣,欲问鼎之轻重者,何止一人!)

    隗烨叹了口气,“那还喝吗?”

    (那你准备如何?)

    王猛捋了捋刚刚蓄起来的胡须,“喝啊,沧浪之水清兮浊兮,何损我闲情逸致。”

    (世事变迁,裹上再多泥土岩石,玉璧终究还是玉璧。如今不过是待价而沽,仿效前人,做一做渭水之滨的垂钓的渔翁罢了)

    “那便一饮而尽,这才痛快!”隗烨起身,却是提起茶壶,再次斟满了一整个陶琬,双手平推至王猛身前。

    (既然决定了,那便放手一搏。以茶代酒,祝景略兄能得遇明主,不负一身才华。)

    王猛看了看隗烨,倏地双手捧起茶碗,一饮而尽,“好茶!痛快”

    (景焱贤弟的心意,我王景略心领了。)

    王猛擦了擦嘴角,又直言道:“今日来此,一是拜祭一下伯父,二是师尊怕你耽搁学业,特意托我给你带来其归纳注疏的各类经文,不仅有《三礼注》(《周礼注》、《仪礼注》、《礼记注》),还有《毛诗传笺》、《周易注》、《古文尚书注》、《孝经注》、《论语注》等。师尊对你是寄予厚望,你不可怠慢。虽是守孝期间,也不能断了学问精进。”

    书,更准确说的是几大车竹简,早已经被隗烨命仆人收拾进被临时充作自己的书房的茅屋中。闻言,隗烨首次肃容起身,面向东方,那是恩师郑玄所居的东莱郡方向,郑重一拜,仍觉不够,又三跪九叩,行五体投地之礼。

    “小人何德何能,得大人如此恩遇,谆谆教诲,岂敢违之,唯祝恩师身体康泰,福泽延绵!”

    (注:师徒之间,只有及其亲密,才可用大人称呼,可以理解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王猛也免不了带上些羡慕,揶揄道:“知道师尊疼你了吧。当年冬天,大雪纷飞,恩师在门内坐而假寐,你与王朴上来求学却不敢打扰,便立于门外,俄而雪过脚踝。到恩师醒来开门,你们双脚几乎冻坏,却偏偏神色自若。老师念你们心诚质朴,有淳淳君子之风,不但把你们收入门墙,而且青睐有加了。老师门下弟子,何止数千人,哪个不是对你们心怀羡慕,恨不能以身代之。”

    隗烨却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惹人爱,没办法呀。

    “别人说这个也就算了,你王景略可是师傅的得意门生,逢人就夸你有管仲乐毅之才,日后必成大器。”

    王猛倒也没有谦虚,在自己师弟没必要,谁不知道谁啊!

    “对了,大人近况如何?”隗烨想起什么,免不了略显担忧的问道。

    王猛也望向东方,做了个揖,“自党锢之祸起,师尊便被禁锢在东莱,不得远行。不过师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东莱耕读著述,悠然自得,毫无郁郁之色。你也无需担忧。只是弟子大多被师尊遣散了,显得冷清了不少。”

    隗烨却很高兴,“没事便好。我这有一封书信,还有些礼物,还望师兄帮我带给大人,也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那你是找错人了,我这次出来,短时间回不去了。司徒陈(耽)公举荐我为茂才(即秀才,避刘秀讳,改为茂才),师尊也告诫于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已然接受,与你告别之后,我就要收拾行囊,前往洛阳,只是不知今日一别,再次相聚又是何年。”

    (我要去看看何人可为真龙天子!)

    “那今日便以茶代酒祝景略兄青云直上,鹏程万里!”隗烨说完,一饮而尽,哈哈大笑。

    王景略却也被感染了,大笑三声,与隗烨抱拳告辞。

    只是唯有王猛心里默念,隗烨本能成为一位明主,却偏偏没有万钟之志,为之奈何?可惜,真是可惜。

    夕阳下,隗烨默默注视王猛远行的背影。

    隗烨何尝不知王猛的心思,可惜当皇帝太累了,他倦了。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两人都有话没说,却只有离别的歌声回荡在历山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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