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天空

    第二天早上起床,相对来说酗酒的后遗症就表现的淋漓尽致。

    头晕,口干,舌燥,懒惰都让我无尽挣扎着苦闷不想起床。

    可工地上太阳还升在远空,塔吊就已经开始运作,像一只只手臂挥舞,也在昭示着工地已经苏醒,人们就该如同蚂蚁般在摩天大楼里穿梭。

    我的工作其实相对于工人们来说要简单要省力要安全的多。

    建筑的框架组成后,我把安全网拴满整座建筑将它包裹起来。

    而老杜则是在另一座即将起建建筑里搭钢管。

    夏天,分子的热运动格外萦乱,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层看不透迷蒙的白色灰尘。

    没多久身上脸上就已经被灰尘覆盖,鼻孔里,发丝间的灰尘混着油腻滴出黑褐色的汗水来。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工地,我自认为自己稍微庞大的身躯能够在工地上不显得那么无力。

    可我实在低估了工地对人体心里身理上的双重折磨。

    夏天的太阳,酒后的不适,一个人的孤独,这让我觉得工作的几个小时度日如年也不为过。

    出门带的凉开水没出多久就已经变热。

    监工在楼下楼间循环,所以让我觉得闷热不堪的安全帽也不能脱下,头发像是一条条蚯蚓在头皮上摩擦,热痱子布满头皮,骚痒难奈。

    在此期间,我唯一的乐趣就是抽烟,搭完一张安全网抽一支烟,上一次厕所抽一支烟,喝一口水抽一支烟,看看天,看看太阳,为了填饱肚子精疲力尽,不想再谈理想。

    “近日,由于受到七月季风的影响,今天的天气复杂多变,傍晚夜间可能会有强降雨…………”

    中午回到食堂吃饭的时候,食堂广播里播放着午间新闻。

    这个消息有人欢喜有人悲,相对于浮躁的年轻人这样的消息说明他们可能可以名正言顺的休息。

    可对于有着沉重家庭负担的人休息半天那就是损失了半天的工钱。

    说是傍晚夜间下雨,却天有不测风云,雨在一点多钟就已经倾盆而下,没有要停止的趋势。

    “陈杨,今天下雨,你应该没有在上班,恰好我今天休息,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房子?”

    黎槿发来消息,我才蓦然发现今天已经是星期六了。

    可是工地哪里会有星期的概念呢,只要不下雨,每天都是工作日。

    可一但下雨,这个月的工资也会减少,这就是极大的矛盾。

    “好,等雨稍微小一点我回来,我们去看房子。”我给黎槿回了消息。

    毕竟离上次黎槿说要搬家的事已经过了十天,这件事终归要提上日程了。

    跟着老杜回到宿舍,宿舍其他几位大叔难得的放假索性约着去钓鱼。

    这样的天,浑水摸鱼或许真的会有极大的收获,罗大陆忙完自己的事也来到宿舍找我。

    三个男人坐在宿舍里,气氛不算尴尬,也不算融洽。

    我散出烟来,老杜和罗大陆接过去各自摸出打火机来点燃。

    “大陆,你吉他呢?”实在找不到话题,我有意无意的问着。

    “嗨,还谈什么吉他,自从来了工地,这个手指啊,握不住弦了,脑子全是施工方的合同安排,乐谱和弦也忘得差不多了。”罗大陆抽着烟说到。

    “吉他。我有。”一旁的老杜突然出声。

    “你有吉他,在哪里,我怎么没有见过?”我一脸诧异的看着老杜随即在宿舍里环视搜寻。

    宿舍很乱,工人们破了洞的解放鞋,脱下的已经包浆的袜子,窗口上挂着的内裤,地上凌乱的烟头,以及颜色各不相同凌乱各个不堪的被条。

    “等我一下。”老杜把烟头咬在嘴里说到起身往自己床下爬去。

    果真,在我和罗大陆的惊讶眼神里老杜从里面拿出一个吉他盒。

    老杜把吉他拿出来,是一把雅马哈的吉他,算不上昂贵,七八百的入门古典吉他。

    “这把吉他陪了我很多年。”老杜把吉他递给我和罗大陆看。

    吉他的四弦和三弦应当已经换过,六弦有点微微生锈,六根弦在琴颈上各自演绎。

    我很喜欢“有弦相聚”这个字词,让我总觉得弦与弦的相聚是一种很玄妙的关系。

    一如人与人,人与动物,动物与动物,以及人与自然界,与这个众生同在的世界。

    面板很斑驳,有几道不大不小的裂痕,原本光洁圆滑的面板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面容。

    吉他面板上有着两个行书潦草的字:赠杜。

    这让这把老旧的吉他更加平添的些许历史沉淀的意味。

    “老杜,来一首呗。”罗大陆将吉他还给老杜。

    老杜摩挲着吉他的面板,琴头,每一根琴弦。

    “啊?”老头抬头看着罗大陆。

    “来一首,来一首。”罗大陆继续说到。

    “我不行了,好久没有摸过吉他了。”老杜摆头说到。

    “老杜大哥,来一首嘛,我可是准备好洗耳恭听了。”我在一旁怂恿着。

    “那好吧。”老杜也并不矫情,熟练的拨动琴弦调音。

    老杜的吉他并没有因为多久没动就变得琴音不准,一会儿,老杜就调好了琴。

    老杜的琴技炉火纯青,手指在琴颈上拨动,前奏响起,我和罗大陆一听,就知道是黄家驹的《海阔天空》,这首歌贯穿着极长的年龄段,从八零后,九零后,到零零后都有热烈的一群粉丝,即便黄家驹已经化为白骨。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

    ……………………

    老杜的歌声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带着磁性与沧桑,如果说家驹唱的是Beyond乐队十年心路历程,承载家驹与乐队赴日车发展的艰辛与对想的坚持,那么老杜则是内心深处对生活的挣扎,对生活辛酸却又不屈不挠,乐观向上的感情。

    很快副歌部分到来,我和罗大陆抽烟一支烟,跟着老杜唱起来: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仍然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

    走遍千里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

    这首歌对于大多数有过理想有过青春的人来说应该都有着共鸣。

    这让本就感性的我眼里噙着泪水。

    泪水并非因为矫情,仅仅只是因为音律的触动。

    这世界上最动人的音乐不是录音棚里经过精心修饰的歌曲,而是一群三六九等,各怀心事的人儿在同一个空间里爆发出情感经过共融的和声。

    “老杜,厉害了!”一首歌唱完,我和罗大陆异口同声发自肺腑的赞叹。

    “曾经想要仗剑走天涯,最后因为没钱而取消的计划。”向来不苟玩笑的老杜开口说到。

    老杜的这一句话但是让我深有触动,我们年少的理想,似乎都在一步一步泯灭。

    身边的人大多有着不切实际的理想,例如罗大陆曾经也想过开一家小酒吧,自弹自唱自我营业,可最后他来到了工地当上了灰头土脸的监工。

    “你来一首。”老杜把吉他递给罗大陆。

    罗大陆没有矫情,接过吉他随意拨动几根琴弦,闭目仰思一会儿,就让《老男孩》的前奏响起:

    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

    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

    只剩下麻木的我

    没有了当年的热血

    ……………………

    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

    改变了我们模样

    未曾绽放就要枯萎吗

    我有过梦想

    后来我们唱了很久的歌,的确像几个老男孩倾诉着自己曾经的理想。

    直到傍晚,雨还在下,钓鱼的工友很不幸的收获微弱。

    我告别罗大陆和老杜顶着雨骑着我的二手摩托车回到贫民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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