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其他小说 > 镇远,别为我哭泣 > 我们在原点说了再见

我们在原点说了再见

    一直睡到十点,我才睁开眼睛,昨夜酗酒的后遗症是浑身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萎靡不振。

    “起来了,桌上有早餐。”邓伦坐在吧台百无聊奈。

    走出卧室来到店里的时候,店里只有几位客人,点了两杯咖啡蜷缩在一起。

    “我得走了,据说葬礼十一点半送去殡仪馆。”我拿起邓伦买来的豆浆油条带着些许余温。

    “晚上还来这里嘛?”邓伦叫住准备开门的我。

    “应该不会来了,参加完葬礼我应该直接回老家了,你呢?准备什么时候回去?要过年了。”我转身看向邓伦,不知是邓伦不修边幅还是故作沧桑,他的胡渣随意耷拉。

    “也是这几天了吧,还有几天过年?”邓伦沉思后羞愧问到。

    “过年的日子你都能忘了?”

    “在越南的时候,东躲XZ,细细想来,已经有六七年没有过年了,过年的概念在我这里淡化成了没有模样。”邓伦叹了一口气,让我觉得有些许可怜。

    “如果把今天算进去,还有十天就是大年夜。”

    “哦……那我再过几天回去吧。”

    “早点回来吧,在你消失的这几年,每年除夕夜你爸爸一个人放鞭炮,初一一个人开门烧纸,街坊邻居叫他一起过年,你爸的坏脾气你也知道,死活不愿意,宁愿一个人看看春晚,吃顿饺子,也不和我们一起跨年,其实吧,他也怪可怜的!”

    “他……可怜?唉,这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不是吗?”邓伦听到我说的话,反而是有着些许倔强。

    “过去的都过去了,他不是曾经的他,你也不是曾经的你,但你们终究是父子。”我开导邓伦带着些许仇恨的情绪,其实也不至于是仇恨,只是他过不去心中的坎罢了。

    “嗯嗯,到时候老家见。”邓伦眼神软弱起来,随即点点头。

    “一定得回来啊,罗大陆的婚期定下来了,正月初六。”

    “嗯嗯。”

    拿着早餐我推开了门,一阵寒冷的风吹来,雨停似乎又冷了几分,天上没有太阳,远处的山顶黑压压一片。

    冬季的雨停人少的可怜,旅游公交车里除了我就只有司机,司机不爱说话,只顾开车,于是车里就变得空荡冷清。

    路过几个站点的时候始终没有人等待,公交车车门还未开完司机又关了门,冷风又灌进来几分,中途上来了几位乘客,带着帽子,包裹在羽绒服里,找了最深处的座位坐着不发言语,公交车更冷清了几分。

    跟着沈为发来的殡仪馆定位,我开到殡仪馆门口,又觉得冷了几分,渝城越是接近年关,就越发寒冷,寒冷裹在身上。

    “陈杨,这儿!”沈为一直在等我直到看到我。

    “什么时候下葬?”我朝沈为走过去。

    “应该还有几个小时,房东大爷的尸体才推进去火化。”沈为接过我的烟。

    “唉。生老病死是人这一生终究迈不过去的坎儿。”我有些伤感,因为殡仪馆其他几个灵堂里也躺着人烧着黄纸钱。

    “房东大爷也算的上是喜丧,八十多岁了,该走了。”沈为看着灵堂里熙熙攘攘的人颇有感慨。

    “怎么来这么多人?”我看着灵堂里除了曾经的租户还有许多生疏的面孔。

    “听说他们是房东老大爷资助过的学生,听说好几个是从国外赶回来的。”

    “房东老大爷资助了多少人啊?”我有些许吃惊,看着几十位各路人等嘈杂哭泣面无神色的男男女女。

    “说不清,这里第一次受到房东老大爷资助的人连孩子都上学了,最近收到资助的人是七月份才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孩子!”

    “你说,虽然吧,这老头有时候呢,有点古怪,有点刻薄,可他的心啊真的是个好人。”说话的时候鼻子一酸,我故意把话说的诙谐,可滚烫的液体却又不顺人意倔强的渗出。

    “他是个可爱的人。”沈为点头赞同我说的话。

    “听说他是一名军人。”沈为吐着烟圈说到。

    “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听楼下杨阿姨说给他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老头儿身上竟然有好几个弹孔。”

    “杨阿姨怎么知道那是弹孔,现在这时代谁知道弹孔长什么样子呀!”对杨阿姨所说的话我抱有极大的怀疑态度,实在是因为弹孔子弹似乎离我们太远,普通人又如何分辨出伤口还是弹孔呢。

    “起初我也不信,后来杨阿姨说她们在为老头儿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他的包里揣着军功章和退伍证明还有退伍慰问信,”

    “有信仰的老一辈军人!”沈为的娓娓道来,让我再一次对房东大爷产生了剧烈的不舍。

    “是啊,他这一辈子都在为社会为国家做奉献。”

    “现在越来越愧疚了对他。”

    “为什么?”

    “你忘记了,当初我俩交不起房租被老头儿催租的时候,背地里没少骂他!”

    “唉,等会儿多磕几个头,来减少我们心中打罪恶感吧!”沈为扔掉了烟头。

    “话说,老头儿的遗产咋办?他这一生无妻无儿女又没有亲戚。”

    “他捐了。”

    “啊?”

    “嗯嗯,除了买墓地和后期七十年的维护费用,他把他所有的遗产全部捐赠出去了,连同房产全部捐赠给了渝城城北的一家儿童福利院。”

    “他太伟大!”我听到邓伦的回答,由衷的觉得老头儿伟大,甚至不想再用其他语言词汇去描述,那只会花里胡哨倒是污浊了老头儿。

    我看着灵堂里的花圈,银白黄绿一片,雨慢慢下了起来,不大,像薄薄的一层雾从殡仪馆的山上蔓延到天上远方。

    灵堂里的纸钱烟雾始终没有消散,那是我们生者对死者的不舍蔓延。

    “陈杨,黎槿旁边的那是谁?”沉默隔了许久,沈为再一次发声。

    “王欢,黎槿在长沙的同事。”

    “同事?不可能吧?一个同事会陪着黎槿从长沙来渝城参加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葬礼?”

    “嗯……王欢在追求黎槿。”我语波不惊沉声回答。

    “唉,这………我也无话可说。”沈为听到我的回答后哑口无言连连摇头。

    “有什么无话可说的,她是我们的朋友,她们过的好,我们就应该感到高兴,不是吗?”

    “鸭壳子嘴硬,你的心里怕是不好受。”

    “祝福就好,一段路总会分开,我们能做的就是看着她的背影说一句一路顺风,也许这样对谁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我淡淡的说着,就如同此刻飘散在空中的烟一样轻。

    “陈杨,黎槿好像朝我们走过来了。”沈为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惊喜说到。

    “我看到了,应该不会朝我们走过来的吧。”我面不改色看着黎槿一步又一步的靠近,心中却再一次升起波澜。

    “沈为,好久不见,你越长越帅了,对了,你的北方女王沐婉呢?”黎槿来到我们跟前,我的脸在发烫。

    “沐婉回山东过年去了。”

    “哦哦,芷宇儿还好吧?”黎槿看向我,我也看向她,我们的眼神交错在空中,也只是刹那,我乱了思绪,乱了空间与年华。

    “不………知道,我起床后就来这里了,她现在应该和林鹿在一起。”

    “哦哦,葬礼结束后我又要回长沙了,等会儿一起走走?”黎槿朝我笑起来,她的笑容依旧那般迷人,嘴角的酒窝像两个漩涡,让我晕头转向。

    “好,一起走走。”我答应了黎槿,随后两人没有再说话,我想说话打破这种重逢无话要说的尴尬,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黎槿站在沈为身旁也不说话,王欢站在黎槿身旁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对我点头微笑。

    房东大爷的骨灰出来了,盛放在一个青玉的骨灰盒里,骨灰盒儿亮着光。

    人群跟着骨灰盒走,有人在哭,雨还是绵绵的下。

    炮响结束,黄土一埋。

    人吃土一辈,土吃人一回。

    这短短的一生便化作树木扎根的营养细微的尘。

    人群很快又散去,乘着不同的车离开,留下几尺的房东大爷同隔壁的墓碑主人去相识。

    我和黎槿走在江边的栈道上,冬季嘉陵江的水越来越少,曾经深埋在水底的古桥建筑都露出残垣断壁。

    吹着凛冽的风,黎槿眼神也在微动。

    “在长沙过的好吗?”

    “你过的好吗?”

    不约而同,我和黎槿似乎还保持着些许的心有灵犀。

    “我在长沙过的不错,然后又租了一套房子,有一个大阳台,我种满了葱姜蒜。”

    “我回老家了,当了一个私立初中的地理老师。”

    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歪歪扭扭的走,我同黎槿也会轻轻的衣角摩擦,可这冷咧的风啊,让我再也没有感受到黎槿的温度。

    “对了,你还记得许立吗?就是我们去镇远的时候遇到那个丢掉装有亡妻语音视频手机的那个人?”我们停在江边栈道的观景台,看着江下,昏黄的水中,跃出几天鱼来,晕开水波。

    “还记得,怎么了?”黎槿把手揣在包里,没有看我,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他开了一个新茶园,想要打造成一个茶园旅游体,他叫我去当一把手呢。”

    “你会去吗?工资高吗?”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去,工资挺高的,一个月两万。”

    “去吧,这么高的工资,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可以做出更好的成绩的。”

    “我不太想,也许是因为工作地点还是在渝城吧。”

    “为什么?在渝城怎么了?”

    “这座城,对我来说,越来越沉重了。”

    黎槿没有说话,我们又这样站着,感受彼此的呼吸声。

    “陈杨,我希望你过的越来越好。”过了许久黎槿突然回头冲我微微一笑,不懂事儿的风吹乱她的刘海,我想伸出手为她扶平刘海,我明白的扼制了自己这种恶心温柔的悸动。

    风从另一个方向吹来,她的刘海又回到原处。

    “我得走了。”黎槿就这样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能清晰的看到她睫毛的微动,也能清晰看到她瞳孔的扩大与缩小。

    “再见,陈杨,你一定要越来越好。”黎槿就这样转了身。

    “再见,黎槿,你的未来也要越来越好啊!”

    我看着黎槿转身的背影,蓦然想起我与她在曹云离开的那个夜晚,我们喝完酒,我同黎槿走在这一条江边栈道上:

    “爱情和婚姻向来是两码事,不是吗?在这个时代没有钱和利益的话,不论是爱情,友情,亦或是亲情都不会永远不变。”

    “感情是恋爱的基础,金钱地位权利是婚姻的催化剂。”

    “看不出来,懂得挺多!”我轻轻拍了拍黎槿的头,随后跑开。

    “我本来就不傻!”黎槿追在我身后说到。

    那个夏天的夜晚江边的夜色向来苍茫,只是那一刻我与黎槿在路灯下的剪影显得分外温柔。

    黎槿转了身,一辆出租车停在旁边。

    “陈杨,这一次的分别,不知道什么才会再见,等到时间漫长,我们不会成为陌生人吧?”打开车门的那一刻,黎槿望着我,眼睛里有茫然,有不舍,有晶莹的液体渗出。

    “不会的,我们不会是陌生人。”我看着黎槿苍白又满足的笑容,出租车起步的刹那心如刀割。

    不会成为陌生人吗?会成为吗?我在脑海里不断询问自己。

    人之间的关系只分为两种,一种是亲人,一种是陌生人。

    从认识一个人开始,不能走到亲人的地步,就只能再次回到陌生人。

    或许今天的朋友只能注定在今天,到了明天,时间会将这状态推向归零。终有一天,也就彻底归零了。

    也许我同黎槿在江边栈道的原点说了再见,也许也要归零了,她会有自己的生活圈,我们各自去接触新的人选。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