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走不留声

    医生说邓伦的情况好转的很快,第二天就被转到了普通病房进行伤口消毒杀菌,医院楼下的树也在冬末开始抽出新芽儿,小小的,嫩嫩的,绿绿的在粗糙褐色的树干上生长。

    “陈老弟,晚上一起吃个饭吧!”许立得知我在渝城医院照看邓伦后又一次向我发来共餐邀请。

    “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那我们晚上见。”

    我回了老许的邀约,背着手站在病房的窗前,医院楼下总是人来人往,连绵不断,医院的路灯上,道路旁也挂上了彩灯,许多的人们脸上有笑容,在医院这样一个地方,竟然也有了与往日不同的热闹,或许这就是中国人传承不断的春节的魅力。

    警厅里来了几位剑目横星的警察,为了对邓伦笔录的顺利进行,警察请走了病房里所有的闲杂人等。

    直到两个小时后,在邓伦葡萄糖输完的时候警察们任务结束离开了医院。

    林鹿和芷宇儿坐在医院长廊椅子上一言不发,林鹿从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儿在这几天就成了一个满脸忧愁的妇人。

    眉眼之间没了以往的生气活泼好动,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幽怨的疲惫,她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呼吸,看着窗外,她给我的感觉就是简讯平静夹杂着难过与陌生。

    “林鹿,你…………还好吧。”我坐到林鹿身边问到。

    “还可以。”林鹿没有多说两句话,又陷入她的忧愁中。

    我觉得打不开林鹿的话匣子,索性也不爱说话,我们三人坐在长椅上听各自不平缓的呼吸。

    “我要回HLJ了。”许久,林鹿开口说到。

    “什么时候?”

    “过两天,医生说过两天邓伦就可以办理转院,他回小城去修养。”

    “回去还来渝城吗?”芷宇儿轻轻问到,似乎是在医院待的久了,我们说话都变得轻声细语,病态娇柔。

    “雨停那边的客栈也要到期了,或许不会再来渝城了吧!”我看着林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不定。

    我不知道林鹿的决定是不是真的,又觉得她在同邓伦同我们赌气,所以才说出这么让人感到诀别的话。

    “你和邓伦?”我试探问到。

    “他从未把我考虑进入他的未来,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呢?”林鹿没有看我,只是看向窗外,窗外的半空中飞着一架飞机,向北方飞去。

    “其实你也知道的,邓伦他之所以不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他不敢成为一个站在你身边的男人,他的未来生死难料,并且他认为你和他之间,你是一位处于高位的人,而他自卑的认为他不能够站在你的身旁,就像海里的鱼和河里的虾,出身不同,认知不同,世界观不同,金钱观不同,追求不同,背景不同,这导致你们两人之间有了隔阂。”

    “陈杨,为什么你们男人都要这么大男子主义?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认为男人必须要有钱,要优秀才能站在我的身边,我不在乎邓伦是不是家财万贯,我只在乎他能够感性一点,冲动一点,冒险一点,别总是考虑这个考虑那个,他自以为的成熟的权衡利弊在我这里只不过是懦弱的表现!”

    邓伦的权衡利弊在林鹿眼里只是懦弱的表现?

    我听到林鹿的话,觉得有点震撼又有点儿凄凉。

    邓伦权衡利弊并没有错,他只不过因为害怕生活而变成了一个现实主义的人,而林鹿,是一个浪迹天涯的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的女孩儿。

    我不知道邓伦着算不算懦弱,他没敢去正面回应他与林鹿的这段暧昧关系,确实像个懦夫,可他为了不把林鹿卷进他并不顺畅甚至危险的生活,甘愿放下林鹿,这又像是一位勇士。

    我没有接下林鹿得话,对我来说,这是一道我自己都不愿意去回答的致命命题,不管我怎么回答,命题的答案都不会尽人意。

    “陈杨,别跟邓伦说我要回HLJ的这件事儿。”

    “为什么?我还准备给你饯行。”

    “我来的时候匆匆,我想走的时候悄然一点儿。”

    我没有回答林鹿的话。

    “林鹿姐姐,你变了。”很久后芷宇儿呆呆说到。

    “我哪里变了?”

    “你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儿,原来的你不是这样的,你应该是一朵无忧无虑的蒲公英,可现在你像一朵在月光下独自盛开又独自收敛的昙花。”

    “哈哈哈,人不都是这样吗,你们对我的固有印象只是看到了我的一面,可人有千万面啊,我也是个有心思,情感细腻,也会难受,也会哭泣的人。”林鹿又惨白的笑。

    我看着林鹿的笑,有点心痛,正如她所说,人有千万面,她此刻笑的一面也或许是伪装的一面,伪装的很累,累的从脸色表现出来。

    三人无语,静静坐在长椅上。

    面前走过几位神色焦急的护士和医生,走廊尽头的病人突然病情加重,不省人事,在这个原本当是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的年关时节,医院里尽头房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哭泣与绝望。

    悲喜不相通,世俗又嘈杂。

    四季变化,窗前的花,静静发芽,春秋又冬夏,相逢又离开。

    “下午邓伦就拜托一下你了,我有个饭局。”半晌,我开口说到。

    “嗯,好。”林鹿点头。

    “陈杨,你去哪儿?”芷宇儿疑惑歪着头问我。

    “我在渝城认识了一位老板,他开了一个茶园,年后我可能要去他那儿工作,今天他给我发消息说想请我吃顿饭!”

    “少喝酒,对身体不好。”芷宇儿包容又理解对我说到。

    “我的酒量就像是嘉陵江的水!”

    “饭局结束后给我发消息,我来接你!”

    “没事的,我到时候随便找个酒店睡一晚上就行!”

    “不行,一般这种老板的饭局,特别是在中国这种酒桌文化恶劣盛行的社会,我怕你晚上伶仃大醉,找不到东南西北。”芷宇儿的语气里有一股不容商议的威严。

    “好吧,到时候饭局如果结束的早,我给你发消息发定位。”

    “这还差不多。”

    邓伦似乎变得很嗜睡,警方做完笔录后他随便吃了一点儿流食和鸽子汤后又沉沉睡去。

    直到下午五点,邓伦才醒过来。

    病房里吵的不行,是因为病房里住进了一位新的病人。

    一位行动缓慢病入膏肓的老人,单薄的病号服,满脸的尸斑。

    颤颤巍巍躺在床上不说话,嘴唇颤颤巍巍牙齿打架。

    病人的儿子油光满面,病人儿媳妇徐娘半老,只是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是用金钱养出来的贵妇,那种气质站在哪里就能让人感受到,而不是若有气质藏于身,岁月从不败美人的自然感。

    病床前围着一群人,一群人都在笑。

    一群穿西装的青年,打印了一沓的纸,正在叫病人家属们填资料。

    我像是个不正常的人,偷听又偷窥他们的蹑手蹑脚,看他们嘴角藏着的微笑。

    我好像是个不道德的人,我又像是一个道德的偷听着。

    此刻,因为偷听的内容,我对我自己到底道不道德的定义发生了模凌两可的模糊认知。

    原来是那位中年男子他爸爸换脑出血,计划在轻松滴水宝上筹100万,资料资产上面房子2套,没有变卖,价值20万,有车一辆价值2万。

    后来我才从他们的聊天中偷听知道中年男人在渝城有好几套房子,目前还在计划着换车,可他在轻松滴水宝上描述的穷的叮当响,甚至将自己描绘成了一个重情重义为救病重父亲变卖家产揭不开锅的形象。

    我看着轻松滴水宝的那几位工作人员,穿着平展的西装,皮鞋亮着黑色的光,点头又哈腰。

    我是觉得他们辛苦的,毕竟在这个年关将近的时节,他们还穿着冰冷的西装跟病人绘声绘的描述轻松滴水宝的好处,空气冰冷的让人脸皮结冰,他们还要让皲裂的脸摆出职业的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鞠躬弯下的角度,握手的时间多少他们都要精确把握。

    病人睁开猩红的眼,满意的咳嗽,满意的摁下手印。

    红色的一个团在白纸黑字上落定,病房里的人们都在笑。

    病人家属和轻松滴水宝工作人员仿佛是商业上的合作伙伴,甲方与乙方都满意合同的协议条约随后握手。

    他们在谈笑中早已淡忘病人需要活着的时候去慢慢调养行将就木的身体。

    病人家属送轻松滴水宝工作人员出了病房,病人躺在床上辗转又辗转,叹气又叹气,缩小的眼里落寞的光。

    也许最后他们保险赔了两百万轻松筹搞了一百万,也许生个病他们可以轻松赚几百万,当然病人家属人脉应该不算差,有人给他转发,也有人慷慨解囊,更有甚者,实名进行资料辅助。

    豪绅的钱如数奉还,贫民的钱又会不会三七分账我不得而知。

    我看着这一场醒着的荒唐喜剧,反正大家似乎都皆大欢喜。

    想起来我遇到过很多贫苦落后的农村,甚至就在我们村里,有位人家真的穷的揭不开锅,生病没钱医,有人让他去轻松水滴宝上去弄众筹他却说说怕亲戚瞧不起他,看他生病的笑话,拉不下半生老脸,最后因为没钱医,活活疼死在家里。

    我不禁对自己看待这个世界的固有观点产生变化,我一遍又一遍询问自己:所以有时候脸拿来有啥用??

    似乎只有老实的穷人才要所谓的面子,越爱面子的老实人人似乎也越穷!

    我实在觉得有点丑陋与荒唐,又无奈自己无法改变任何事情,于是像个愤青一样来到医院的楼梯口无能抽烟。

    “陈老弟,七点钟,浩瀚酒楼紫荆花房间,在酒楼三楼,我恭候你的到来。”

    我看了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是六点半了,所以,揉捏了烟头走到医院门口打了出租车奔赴浩瀚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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