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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漕户、苦工和掮客

    有明二百多年,自永乐年间迁都顺天,南粮北运、南姿北调援助北方军事布防、日常起居就变得都尤为重要。朝廷从管理方式上,设立漕运总督,管理漕运运输事宜,从运输方式上还发生了多次转变。

    永乐十三年,推行支运法,宣德五年推行兑运法,成化七年推行长运法,总的来说就是用军运代替民运,用长运代替分程接运。

    变法自是为了江南地区解决漕运问题,但亦是军民州县水次兑进一步推广的过程。州县与漕运卫所之间逐渐形成“派兑”关系,明面上说是一州或一县对应一个漕运卫所,不许分散派兑。

    实则运作中卫所与州县派兑混乱,弊端丛生。主要原因还是利益驱使,州县水次有肥瘠之分,卫所亦有强弱之差,卫所与州县派兑不均难以避免。

    就江南地区来说,长运法后军民交兑过程中,江南收兑粮长、仕宦之家等势豪大户漕粮不入官仓,设置私仓,逼军上门私兑,甚至拥有了“兑户”专称。

    运军则避之不及,由此漕赋重地苏松等地对于运军来说却是“水次瘠薄”。卫所之间争夺肥避瘠,告改水次,规矩早在成化年间早已被打破的苗头,实际情况是一卫派兑多个州县和一个州县派兑多个卫所,已然存在卫所分帮情况。

    尤其王宗沐大力推行分帮定派后,积年弊端丛生,南京卫总主要派兑江南漕粮,分帮派兑记载最为详尽,并较早形成“三十四卫分派四十六帮”的明晰结构。

    可一切矛盾到了天启崇祯年间,都因朝政腐败,国库空虚,下发俸禄无法及时到户而被彻底激发。

    卫所改制而成的漕户,领不到俸禄了,自然要利用手中的权利,为自己谋取利益,漕粮征集与否的事宜,他们并不关心,只在每次漕运北上的船只中,夹带自家或商行的私货售卖谋取私利,天津卫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所以漕户自然不想这些与他们毫不相干的平常船工、搬运工、水手掺和进他们谋取利益的漕运中去,分割他们的利益,何况就算他们答应,背后赚得更多的人也绝不会答应。

    毕竟资本往往都是贪婪的。

    老船家与徐开地讲述相关漕户的事宜,大多根据自己的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朝政制度方面,自然不可能如此详尽,但大概的矛盾与冲突,他还是讲述清楚了,徐开地听他一番话后,也对这次码头上的冲突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不过,漕运总督也只是管治南直隶北部七大州府,并不涉政应天府这座昔日京城,所以这座城池中的相关事宜,最终还是由南京卫、城中官僚集团、仕宦之家所把控,也管不了工人的死活。

    “总之,此事牵涉甚广,徐公子此番过江,既为谋生,那便最好不要掺和。”老船家吩咐手下船工分管船上事宜,一边向徐开地解释道。

    徐开地知他心肠不坏,也是直言道:“我要在这内城中谋生,自然不成不问题,可我这帮乡里,多是空有一身力气还目不识丁的庄稼汉出身,若是想要在这码头谋一份活计,岂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以本家看来,小友若想要找这份活计,就只有两条路子,一是自找船家说情,让船家收人上船,走私船运输的路子,就是这水钞税赋克扣下来,定是无甚大利所图,胜在安稳谋生,此事老朽倒是可以帮你问一下。

    二则用些银钱在漕户身上疏通关系,走官家的漕运漕船,谋取私益的机会是有,风险也大,就看小友想要走那条路子。其实对我们这些私船来说,也管不得他是甚漕户、运工,谁要的银钱少,自然谁就能得这份生意。”

    几番交谈下来,兴许是觉得徐开地亲近,老船家已改称徐开地为“小友”,所说一切也是肺腑之言。

    徐开地颇为感激道:“此番还真要谢过老船家解惑了,不知船家何时要行船?可有给小友一个请客喝酒的机会?实不相瞒,在下初来乍到,在这应天府中还有好些事情,想要向您老人家讨教呢?”

    船家哈哈大笑道:“老朽从海运转为漕运,行了三十多年的船,却是从未见过似你这般放得下架子的和气秀才,下一趟船还跑的是赵东家的货,要明日后才能装得好,倒也还有些空闲的时间,难得小友不嫌弃,到我家那边的巷子去共饮可好?”

    徐开地调笑打趣道:“哈!看来老船家也是好酒之徒。”

    老船家的单房就在城西沿河岸边,行船出入也颇为方便,一场酒宴下来,徐开地还是大有收入的,起码从他的口中,了解应天府这个地方的房价,若是想要在这长期居住下去,客栈茶楼自然不是长居之所,还是须有一间自己的屋子,这么多的兄弟,也好有个安身之处。

    除此之外,他还了解到了关于谢玉案与李江东的事情,大抵这两家都是苦工出身,不同的是,谢玉案从小喜好文理,就算是苦籍家庭,谢父也愿意用祖辈几个辈子积攒银钱,供他读书,这才有了他这么一个举人。

    而李江东,与谢玉案一家窝棚离得很近,两人从小就认识,而且关系还颇为不错,就是一个成了举人,一个还是苦工,李江东从小敬重关公,为人仗义,从小还长得健硕,虽说只有二十四五的年纪,可众家小户苦工都愿意听他的,人多汇聚起来常常闹事,漕户那边就给他们编排了个漕帮的名头。

    李江东知赖也赖不掉,索性承了这个名头,至于为甚出现今日这种事情,老船家也不奇怪,都是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仇怨,活路都没了,能不闹吗?

    这些消息,一整套下来,说得王虎甚是激情,小酌之后,双方都还有要事,都没有喝大,徐开地向老船家要了一些掌有城西河边房屋的掮客,准备找一处聚宝门附近的幽静屋子。

    至于是买是租,看来再说。

    既然赵夫人说不希望欠他人情,徐开地领赵夫人那二百多两银子,也算得上是心安理得,想多了也想不明白人心,他索性不再理睬这件事情,大不了实在呆不下去再跑就是了。

    徐开地在酒馆中换了一身新添的长直,外面加了一件袄子,他身材奇伟,即使这些年因为营养不良,并不显壮硕,可架子还在,加上相貌清癯,身上稍一打理,自有几分书卷气冒出来,若是不去看他那双满是老茧的手,还颇为得体。

    他们找到老船家所说的掮客,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不高不矮,还生得消瘦,徐开地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院子要大,房子最好多些,最好容得下二三十个人。

    那瘦小掮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抬头看着徐开地,狡猾的眼睛转了又转,最终还是问道:“你们确定要在城西这种地方,买这么大的房子?”

    “有什么问题?”

    那掮客道:“我看你们是老关头的朋友,也不瞒你,这种大房子,就是在城西这种地方,房契压在官府那处,只要也要百多两银子才赎得出来,而有银钱能在城西买这种大院子的人,多数都选择了在内城中,上新河那边置办房屋,毕竟那边徽商集聚,做起生意来也方便,城西这边,都是苦工,甚是混乱呢。”

    在徐开地还停留在天启年间的换算方法,一两银子可换成五百文钱,大概能七八十斤大米,按照购买力折算下来,一间屋子不过才不到十万的花费,这哪里贵了?

    既然徐开地一意孤行,那掮客自然美什么好说的,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冤大头也是他自己想要当的。

    城西这边多数是苦工居住的窝棚和早些年间建的单房,大的房子,多数集中在聚宝门往东,两三里地的,一个接壤秦淮河的湾口。

    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那掮客就带着徐开地,看了空下来的三间屋子,确如掮客所说,兴许是无甚市场的原因,院子中尽是尘物污迹,就算买下来,也需要好番拾斗,添好些物甚才能算正是入住。

    三处屋子走下来,徐开地选中了第二间,这个屋子,四四方方,前院不大,屋子主体架构中,有七个房间,除去灶房、茅房和一个南北朝向的厅堂,四周院墙砌起,有几分四合院的味道。

    关键是这房子沿秦淮河边建造,风格独特,临靠河边的后院颇大,枯草铺地,整体占地下来,足有半亩有余大小,门开在东边,面向初升旭阳,进门后,要小拐一个角度,才可看到厅堂中的情况,布局上也甚得徐开地心思。

    “这间屋子你们可有什么意见?”徐开地确定自己的心思后,向身后的兄弟问道。王虎、陆十三他们,根本不懂这些,一切当然全凭徐开地做主。

    “徐公子这是答应要买了?”掮客看着徐开地,眼神中多少有些期待。

    “买了。”徐开地颇为感慨,抹了一下厅堂中靠椅上的灰尘,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四百年后,再去看这种房子,恐怕一辈子,给个首付都难啊!

    掮客笑呵呵的,心情非常不错,心中大概已经在盘算自己的提成,一时没听清徐开地的说话,“徐公子还有什么要求?”

    “可否请些人来,帮我们打扫一番,看看还缺什么家具物件,帮我们添上,我将这些兄弟留下,也可以帮忙。”

    “好的,好的,徐公子尽管放心,小的一切包准给你办得托若当当的。眼下天色还早,要不我们先去一趟府厅,将这屋子的地契赎出来?”大概是担心徐开地返回,掮客想着是尽快把手续办完。

    “可以,先生引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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