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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 番外一

    方宇大声道:“奇怪,奇怪!我听人说崇祯皇帝有眼无珠,只相信女干臣,把袁崇焕这样大大的忠臣给杀了。

    原来他瞧男人没眼光,瞧女人更加没眼光,连你这样的人都不要,啧啧,啧啧。”连连摇头,只觉天下奇事,无过于此。

    陈圆圆道:“男人有的喜欢功名富贵,有的喜欢金银财宝,做皇帝的便只想到如何保住国家社稷,倒也不是个个都喜欢美貌女子的。”

    方宇道:“我就功名富贵也要,金银财宝也要,美貌女子更加要,只有皇帝不想做,给了我做,也做不来。

    啊哈,这昆明城中,倒有一位仁兄,做了天下第一大官,成为天下第一大富翁,娶了天下第一美人,居然还想弄个皇帝来做做。”

    陈圆圆脸色微变,问道:“你说的是平x王?”

    方宇道:“我谁也没说,总而言之,既不是你陈圆圆,也不是我方宇。”

    陈圆圆道:“这曲子之中,以后便讲我怎生见到平x王。他向嘉定伯将我要了去,自己去山海关镇守,把我留在他京城家里,不久闯……闯……李闯就攻进了京城。”

    她唱道:“坐客飞觞红日暮,一曲哀弦向谁诉?白皙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早携娇鸟出樊笼,待得银河几时渡?

    恨杀军书底死催,苦留后约将人误。相约恩深相见难,一朝蚁贼满长安。可怜思妇楼头柳,认作天边粉絮看。”

    唱到这里,琵琶声歇,陈圆圆怔怔的出神。

    方宇只道曲已唱完,鼓掌喝采,道:“完了吗?唱得好,唱得妙,唱得呱呱叫。”

    陈圆圆道:“倘若我在那时候死了,曲子作到这里,自然也就完了。”

    方宇脸上一红,心道:“他妈的,老子就是没学问。李闯进京城,我师公崇祯皇帝的曲子是唱完了,陈圆圆的曲子可没唱完。”

    陈圆圆低声道:“李闯把我夺了去,后来平x王又把我夺回来,我不是人,只是一件货色,谁力气大,谁就夺去了。”

    她唱道:“遍索绿珠围内第,强呼绛树出雕栏,若非壮士全师胜,争得蛾眉匹马还?蛾眉马上传呼进,云鬓不整惊魂定。

    蜡炬迎来在战场。啼妆满面残红印。专征箫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车千乘。斜谷云深起画楼,散关日落开妆镜。”

    “传来消息满江乡,乌桕红经十度霜。教曲技师怜尚在,浣纱女伴忆同行。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皇,长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

    她唱完“擅侯王”三字,又凝思出神,这次方宇却不敢问她唱完了没有,拿定了主意:“除非她自己说唱完了,否则不可多问,以免出丑。”

    只听她幽幽的道:“我跟着平x王打进,他封了王。消息传到苏州,旧日院子里的姐妹人人羡慕,说我运气好。她们年纪大了,却还在院子里做那种勾当。”

    方宇道:“我在丽春院时,曾听她们说什么“洞房夜夜换新人”,新鲜热闹,也没什么不好啊。”

    陈圆圆向他瞧了一眼,见他并无讥嘲之意,微叹道:“大人,你还年少,不明白这中间的苦处。”

    她弹起琵琶,唱道:“当时只受声名累,贵戚名豪竟延致。一斛明珠万斛愁,关山漂泊腰肢细。错恣狂风扬落花,无边春色来天地。”

    “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尘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陈圆圆眼眶中泪珠涌现,停了琵琶,哽咽着说道:“吴梅村才子知道我虽然名扬天下,心中却苦。世人骂我红颜祸水,误了大明的江山,吴才子却知我小小一个女子,又有什么能为?是好是歹,全是男子汉做的事。”

    方宇道:“是啊,大清成千成万的兵马打进来,你这样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能挡得住吗?”

    他又想:“她这样又弹又说,倒象是苏州的说书先生唱弹词。我跟她对答几句,帮腔几句,变成说书先生的下手了。

    咱二人倘若到扬州茶馆里去开档子,管教轰动了扬州全城,连茶馆也挤破了。我靠了她的牌头,自然也大出风头。”

    方宇正想得得意,只听她唱到:“君不见,馆娃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径尘生鸟自啼,廊人去苔空绿。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新

    陈圆圆唱到这个“流”字,歌声曼长不绝,琵琶声调转高,渐渐淹没了曲声,过了一会,琵琶渐缓渐轻,似乎流水汩汩远去,终于寂然无声。

    陈圆圆长叹一声,泪水簌簌而下,呜咽道:“献丑了。”

    陈圆圆站起身来,将琵琶挂上墙壁,回到蒲团坐下,说道:“曲子最后一段,说的是当年吴王夫差身死国亡的事。

    当年我很不明白,曲子说的是我的事,为什么要提到吴宫?就算将我比作西施,上面也已提过了。吴宫,吴宫难道是说平x王的王宫吗?

    近几年来我却懂了。王爷操兵练马,穷奢极欲,只怕……只怕将来……唉,我劝了他几次,却惹得他很是生气。

    我在这三圣庵出家,带发修行,忏悔自己一生的罪孽,只盼大家平平安安,了此一生,哪知道……哪知道……阿珂……阿珂……”

    说道这里,陈圆圆呜咽不能成声。方宇听了半天曲子,只因歌者色丽,曲调动听,心旷神怡之下,竟把造访的来意置之脑后。

    一听她提到阿珂,方宇当即站起,问道:“阿珂到底怎么了?她有没行刺平x王?她是你女儿,那么是王爷的郡主啊。啊哟,糟了,糟了。”

    陈圆圆惊道:“什么事糟了?”

    方宇神思不属,随口答道:“没……没什么。”

    原来他突然想到,阿珂本来就瞧不起自己,她既是平x王的郡主,和自己这个小姐的儿子,更加天差地远。

    陈圆圆道:“阿珂生下来两岁,半夜里忽然不见了。王爷派人搜遍了全城,全无影踪。我疑心……疑心……”忽然脸上一红,转过了脸。

    方宇问道:“疑心什么?”

    陈圆圆道:“我疑心是王爷的仇人将这儿偷了去,或者是要胁,要不然就是敲诈勒索。”

    方宇道:“王府中有这许多高手卫士和家将,居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阿珂师姐偷了出去,那人的本事可够大的了。”

    陈圆圆道:“是啊。当时王爷大发脾气,把两名卫队首劣诩杀了,又撤了昆明城里提督和知府的差。查了几天查不到影踪,王爷又要杀人,总算是我把他劝住了。这十多年来,始终没阿珂的消息,我总以为……总以为她已经死了。”

    方宇道:“怪不得阿珂说是姓陈,原来她是跟你的姓。”

    陈圆圆身子一侧,颤声道:“她……她说姓陈?她怎么会知道?”

    方宇心念一动:“老汉女干日日夜夜怕人行刺,戒备何等严密。要从王府中盗一个婴儿出去,说不定还难于刺杀了他,天下除了九难师父,只怕也没第二个了。”

    他说道:“多半是偷了她去的那人跟她说的。”

    陈圆圆缓缓点头,道:“不错,不过……不过为什么不跟她说姓……姓……”

    方宇道:“不说姓吴?哼,平x王的姓,不见得有什么光采。”

    陈圆圆眼望窗外,不禁呆呆出神,似乎没听到他的话。

    方宇问道:“后来怎样?”

    陈圆圆道:“我常常惦念她,只盼天可怜见,她并没死,总有一日能再跟她相会。昨天下午,王府里传出讯息,说王爷遇刺,身受重伤。我忙去王府探伤。原来王爷遇刺是真,却没受伤。”

    方宇吃了一惊,失声道:“他身受重伤,全是假装的?”

    陈圆圆道:“王爷说,他假装受伤极重,好让对头轻举妄动,便可一网打尽。”

    方宇茫然失措,喃喃道:“果然是假的,我……我这大蠢蛋,早该想到了。”

    他心想:“大汉女干果然已对我大起疑心。”

    陈圆圆道:“我问起是何等样人。王爷一言不发,领我到厢房去。床上坐着一个少女,手脚上都戴了铁铐。

    我不用瞧第二眼,就知道是我的女儿。她跟我年轻的时候生得一模一样。她一见我,呆了一阵,问道:“你是我妈妈?”

    我点点头,指着王爷,道:“你叫爹爹。”阿珂怒道:“他是大汉女干,不是我爹爹。他害死了我爹爹,我要给爹爹报仇。”

    王爷问她:“你爹爹是谁?”阿珂说:“我不知道。师父说,我见到妈后,妈自会对我说。”王爷问她师父是谁,她不肯说,后来终于露出口风,她是奉了师父之命,前来行刺王爷。”

    方宇听到这里,于这件事的缘由已明白了七八成,料想九难师父恨极了吴三桂,单是杀了他还不足以泄愤,因此将她女儿盗去,教以武功,要她来刺杀自己父亲。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随即想到:“是了,师父一直都不喜欢阿珂,虽教她武功招式,内功却半点不传。

    阿珂所会的招式固然高明,可是乱七八糟,各家各派都有,澄观老师侄这样渊博,也瞧不出她的门派。嗯,师父不肯让她算是铁剑门的。我方宇才是铁剑门的嫡派传人。”

    想到九难报仇的法子十分狠毒,方宇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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