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楚盟约

    公元前634年冬，随着春秋第一代霸主齐恒公的离去，齐国诸公子为争君权，内乱不息，曾经的诸侯霸主日渐衰落，同时，久被周室王朝和中原各诸侯国排挤称为蛮族的楚国日渐强盛，吞并周边诸国，雄霸南方，中原列国郑、许、陈、蔡、鲁、卫、曹、宋纷纷表示依附，楚王熊恽也梦想着有朝一日，接替齐恒公，成为诸侯之长，号令天下。

    这日建南宫中，熊恽占得一吉卦，卦相说下一位诸侯霸主即将归位，熊恽大喜，在王宫中设下宫宴，大肆庆祝。一群歌姬缓缓而入，轻歌曼舞，唱的是楚国独有的楚腔南调，熊恽闭上眼，怡然自自得，恍惚中竟感到有些头晕，他素来酒量过人，得知这酒是郑伯差人送来的，嘴角抽了抽，心道“郑国到底有些烈性，人虽已不如前，酒倒是有些性子！”想到如今中原门户大开，胸中斗志昂扬，脑子里不禁浮现出自己踏马登台号令诸侯的景象，越发得意。

    鼓乐渐稀，熊恽睁开眼，台下一个修长纤细的背影抓住了他的眼神。

    “站住！”他朝那人掷出一枚羽箭，那羽箭轻轻掠过那女子肩头，那女子却没有停下来，随着众人继续向外走去。

    “你站住！”熊恽再次喝道，那女子停了下来，背对着熊恽。

    “转过头来！”

    那女子却站着不动，熊恽朝她背心再掷一箭，这次加了许多力道，那女子背心被箭头打中，身子颤了颤，伏在地上，却仍未转身。

    在位三十八年，熊恽可谓阅女无数，他自诩风流，觉得天下间没有到不了手的女人，便越发对这不肯露脸的女子产生了好奇。

    “你现在转过头来，寡人赏你财宝十箱！”

    “你转过来，寡人立即封你做夫人！”

    那女子缓缓叩拜起身，朝宫门走去。

    “哼……看你能装多久！”熊恽心想她一个女子，绝舍不下这种诱惑，站在身后等她回头，但眼看她就要出门，终于按捺不住，纵身一跃，挡在她身前。

    熊恽把她的下巴抬起来一看，见她肤如凝脂，杏目淡眉，倒是个美人，但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无视他的命令，却是罪无可恕，冲她吼道：“谁给你的胆子，敢违抗寡人的命令！”

    “妾闻妇人以端正和颜为容。今大王在台上，妾顾则是失仪节也；不顾，告以夫人之尊、示以封爵之重而后顾，则是妾贪贵乐利以忌义理也。”那女子正色回道。

    熊恽闻言大喜过望，心想我楚宫中竟也有如此兼具学识的绝色佳人，又见她在堂下回话，声音清亮，从容得体，没有一丝惶恐不安之相，越发为之倾倒！

    待熊恽回过神来，那女子已出了建南宫宫门，派来的人追出来时，她已换了身寻常衣衫，消失在热闹非凡的郢都城中。

    “消息无误？”那女子对面的白衣夫人轻声问道。

    “自上次消息走漏之后，楚王愈发谨慎，属下颇费周折才打探到，只怕现下战事已起。”回话的正是刚刚去建南宫打探之人郑瞀。

    和她说话的白衣夫人，正是两人身处的静安宫的主人，年轻时也是位旷世美人，如今她已近六旬，穿着打扮极为朴素，全身只戴了一对珍珠吊坠耳环，发髻末端插了一小朵淡色水梅，却是风鬟雾鬓、难掩芳华。这位女衣夫人唤来一老妪，唤她为息婆婆，叮嘱两句，那老妪便叩拜离开。

    她们说话的地方乃距楚国王宫二十里地之外的一处水下官邸，这里原是乐圣师耽的官邸，数次大水之后，被淹没在丹阳湖下而不为人知。后来水位渐退，这官邸便露了一半在水面，但被厚厚的泥土所覆盖，与丹阳湖连成一体。三十年前，重山真人无意中发现此处，将此处重新修葺后命名为静安宫，夫人便在此住下。

    夫人原想在此避世终老，却不想这些年战乱频发，夫人不忍看着百姓无故遭殃，便派人暗自到楚宫中打探消息，暗中施救，并将无法安置的妇孺孩童带回宫中。随着人越来越多，为了解决大家的生计，夫人请人教了大家染布制衣的手艺，大家日夜操练，几年下来，满足衣食之外，还常常接济四方。

    息婆婆走后，夫人正在房中独自神伤，得知楚王攻打夔国的消息，她不禁又想起当年自己母国息国被毁时的种种惨状，心中泛起一阵悲凉……这时一个粉衣女子敲门进来，她名叫叶灼华，是重山真人的徒弟，为了给夫人治病，六年前来到这里，夫人身体好转后，也帮忙打理一些生意。

    “夫人，昨日仁和山庄来传话，说近日有桩新买卖，让我们派人去一趟。还有马上立秋了，宫里要置办一些丝线、药材和冬衣……”

    夫人抬眼看了看她，问道：“想出宫了？”

    “嗯……”叶灼华吐了吐舌头。

    “觉得闷，就去你师姐那住几天，仁和山庄太远了，送个信让他们派人过来吧。”夫人劝道。

    “夫人偏心！郑师姐和我同岁，早就出宫做事了！”叶灼华拉着夫人衣袖，撒起娇来。夫人好言相劝，说仁和山庄太远，她从来没出过远门，实在不放心。

    “我是去谈生意，又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我也不是个爱闯祸的！”叶灼华不依不饶，嘟着嘴继续撒娇道。

    “唉……”夫人叹了口气，心想她为了自己困在宫中多年，确实难为了她，便叮嘱她万事小心，允她出门。夫人一点头，叶灼华的心便飞到了外面，夫人一交待完，便回去收拾好东西，游出了静安宫。

    静安宫的唯一出口在丹阳湖底水下数十米处，出了静安宫沿着水道往上，便是一处水幕，这是为了遮挡静安宫的唯一入口，重山真人用人力凿出的一处瀑布。叶灼华冲出瀑布，用力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她飞身跳到湖边一块大石上，把外衣脱了，趴在上面贪婪的晒着太阳，看着初秋的红枫和湛蓝的天空，印在清澈的湖水中，随着微风轻起，碧波荡漾，听着远处的水声，风声，鸟叫声，和林中瓜果生长的声音，惬意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睁眼一看，竟是息婆婆，不由嘴一撅，心想夫人终究还是不相信自己！

    息婆婆在静安宫中已有多年，今年六十有二，与夫人同岁，但她看上去却比夫人高了一辈，因此宫里的人都称她为息婆婆。叶灼华听息婆婆说自己另有任务，又乐开了花，而息婆婆听说她要只身前往仁和山庄，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叶灼华夸下海口，说自己定能学郑师姐一样，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一路挎着息婆婆的手，前往今晚的目的地——驿梅山庄。

    驿梅山庄背倚巫山，面朝丹阳湖，风景秀丽，是楚国的第一个女子门派。庄主伊梅，三十有二，一张脸生的娇俏可人，笑起来一对梨窝让人一见面就忘不了。她自幼父母双亡，由夫人抚养在静安宫中，后来重山真人授其无双剑法，她日夜勤修，花了九年时间得其神髓，凭着一把无双剑，名动江湖，也开创了江湖中修习女子剑的风气。女子剑不同于时下流行的青铜剑，是一种新型的铁剑，轻巧便利，更适合女子修习。之后重山真人又授其绝技凌波微步，自此她便一骑绝尘，独步武林，江湖中同辈之人，已无敌手。加上她处事周全，为人谦和，驿梅山庄建庄数年，便在江湖上声名鹊起。

    驿梅山庄建庄的初衷，是为了安置那些在战乱中救下的年轻女子，和静安宫中抚养的成年女子。这里与静安宫的出口相接，既可以守护静安宫，也方便静安宫的人出入。因夫人素喜梅花，这里屋前院后都种满了梅花，重山真人也经常托人送来些楚国没有的梅花品种，山庄也因此得名为驿梅山庄。

    山庄成立之初，伊梅便带着众人经营香花脂粉的生意，但却常因是女子，遭人欺负。重山真人授他们梅花拳、梅花镖和梅花剑，伊梅又一气之下，接连挑战楚国七大高手，从此便在江湖中站稳了脚跟。几年后，江湖中便不断有人慕名而来，伊梅便正式开门收徒，发展到现在，驿梅山庄已成为楚国首屈一指的大门帮派，其规模仅次于丐帮，而伊梅虽尚未婚配，但江湖上都尊称她为梅夫人，她也是最被看好的武林盟主人选。

    楚国地处蛮荒，楚王好斗终年战事不平。二十五年前，为了打开进入中原的门户，楚国数次征战郑国，郑楚交恶。楚国的江湖势力，也被另人闻风丧胆的彘宫双雄屠戮殆尽，经过近十年的休养生息，楚国的江湖门派才渐渐有所恢复。虽说江湖中人素来不涉朝堂，但楚国各派仍一直被中原武林所排挤，经历了上一次的劫难，如今涅槃重生后，好斗的楚人却变得格外团结。

    三年前，楚国诸派在柏举会盟，杯酒解怨，共约抛弃国别已见，以“行侠卫道”为武林公约，并约定三年之后，推举一位武林盟主，号令江湖。如今三年之期将***静已久的江湖即将迎来一场武林盛世，蓄势待发的楚国王宫也即将掀开一场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