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秀秀人生的第一次记忆是从她太奶奶穿着袈裟躺在棺材里开始的。

    太奶奶停棺材的屋子在她父母屋子的对面。

    在秀秀记忆里,那是家里来人最多的一次,除了城里的亲戚,左邻右舍的人也来了很多,尤其是老人居多,有拄着拐杖的,驼着背的,走路颤颤巍巍的被家里人搀着过来的。

    在那个黑洞洞的房子里,点着蜡烛,烛苗串的老高,一跳一跳的,乌泱泱的一群人,围着一口棺材,秀秀也凑过去看热闹,她看见一位老人躺在里面,身上还穿着袈裟。

    年幼的秀秀并不知道那件红底金边的衣服叫袈裟,

    接下来的几年,秀秀每年都会在电视上看到六小龄童版的《西游记》。

    在《祸起观音院》那一集里面,观音院的金池长老抚摸着唐僧的锦斓袈裟,由于贪念太强,伙同僧人妄想祸害唐僧师徒四人,想一辈子拥有那件袈裟,没想到想要烧死别人的大火最终烧死了自己,黑熊精施法让袈裟飘了起来,每次看到这一段,秀秀就会想起那个躺在棺材里的太奶奶,她身上的那件衣服就和这个很像,可不就叫做袈裟。

    秀秀家是一座普通的农村院落,院子挺宽敞,在秀秀出生前的好几年前是那个村子里最体面的一家,等到秀秀出生后,它曾经的辉煌早已被周边新盖的院落比了下去,显得有些落寞,还透着些许的破败。

    一进院门,会看见荒凉的院落中央有一块用砖块斜插在土里围成的一个长方形园圃,园圃里面的土不怎么平整,还有些干裂,比砖圈外面的地底了二十公分。

    光秃秃的园圃里面只有一棵苹果树,春天开始,郁郁葱葱,到了冬天,光溜溜的苹果树孤零零的立在院子里,院子里唯一的绿色就这样黯然谢幕了。

    秀秀有时候也会去邻居家串门,她在别人家里总能看见各种花草,或是一盆盆的摆在院子里,或是单独放一盆在客厅角落的小圆桌上,而这些在秀秀家里是没有的。

    三岁的秀秀在家里只能独自望着那颗苹果树,春天开始,树上冒出绿而小,酸而涩的小苹果,到了夏天变得有些大了,秋天日渐发红,然后满树的苹果越来越少,但是直到冬天也没有人主动给她摘过一个苹果吃。

    她和那颗苹果树最亲密的一次接触,还是因为城里来的堂叔要给她照相。

    那是一个春天,天气有些微凉,秀秀上身还穿着外套,但是却光着一双脚满院子跑,有人问秀秀怎么不穿鞋就乱跑,刚好在附近的爸爸就给她找来一双淡玫红色有些发白的鞋,鞋子已经很小了,爸爸就把鞋使劲往秀秀脚上套,好不容易把秀秀的脚裹进去,挤得秀秀的脚趾头没有一个是伸直的,脚背拱起来,一走路,鞋边把脚勒的生疼,那时候的秀秀还不知道美人鱼的故事。

    幸好穿鞋只是为了照相,秀秀被抱上那颗苹果树,坐在一根树枝上。

    由于是第一次坐在枝丫上,秀秀还没有坐稳的技巧,她左右手生硬的抓住树枝,努力不让自己掉下来。

    堂叔拿着相机,笑盈盈得站在爷爷的屋门口,对着秀秀大声说笑一下,秀秀只觉得脚疼,艰难的咧了一下嘴,然后眼前闪了一下光。

    眉头紧蹙的脸被太阳晒的黝黑,秀秀虽然咧着一张嘴,却透露着出痛苦的表情,后来有人拿这张照片给秀秀看时,秀秀一看到照片里的鞋,当下就觉得自己脚疼。

    石家的人每次拿起这张照片,就自豪的宣称它是秀秀作为石家人的见证,而秀秀却觉得它见证了那个弱小而又可怜的自己。

    后来,秀秀再看见拿相机的人,就想本能的想躲远,一点也不想照相,很多人都会因为照相而兴奋,但秀秀却对相机怎么也提不起兴趣。

    秀秀也曾经试图尝一下那颗树上苹果的味道。

    那是树上刚结出绿果子的时候,秀秀在爷爷的强烈反对下够了一个下来,咬了一口,那果子又酸又涩,秀秀吃了一口就扔了,爷爷过来狠敲了一下秀秀的头,骂到:“浪费粮食的东西,就知道糟蹋东西,给你讲了苹果不能吃!”

    后来秀秀再也没有摘过那颗树上的苹果,即使树上的果子变红了她也不知道去摘,身边也没有人摘一颗给她吃。

    年幼的秀秀以为那颗树上的苹果就和那颗树一样,是拿来观赏的吧。因为有一次,她去别人家里玩,看见一颗种在花盆里的金桔盆栽,那家大人告诉她,那上面的金桔只能看不能摘下来吃。

    苹果树后面的那个套间里,住着她的爷爷奶奶和两个偶尔回来的姑姑。

    屋子一周都摆满家具。一进门斜对着两组衣柜,其中一组衣柜的两扇门上各镶着一面大镜子,那两面镜子合起来比她父母屋子里的衣柜还要大。

    衣柜右后边放着一张大床,平时都是爷爷躺在床上看电视,有时候姑姑们回来会和奶奶一起坐上去,而她和妈妈只有坐在板凳上看电视的份,爷爷也从来不让她到那张床上去。床的右前方靠墙放着一组沙发,挤挤可以做三四个人。

    大床正对着电视机柜,电视机柜很高,中间放着一台小型彩色电视机。

    电视机柜旁边有一个窄一点的门,门进去的右手边是一张大通炕。

    妈妈不在家的时候,秀秀会和奶奶一起睡炕,奶奶的另一边还可以睡下一起回来的两个姑姑,还显得很宽敞。秀秀的另一边还有很大距离才会靠墙,而爷爷睡在外间床上。

    当妈妈在家的时候,秀秀会和父母睡在一个屋子里,那间屋子在院子大门的左手边。

    由于家具少,屋子显得格外空旷,屋门正对面靠墙放着一个小衣柜,屋子另一边靠墙放一张双人床,窗户下面有一排地柜。

    秀秀每次和父母一起睡的时候,只能挤在床的一个小角落睡觉,即使她感觉冷,也不会靠近妈妈,她的孤独从那个时候就显现了出来,越是孤单和无助,她越不会靠近任何人。

    有几次半夜,秀秀被剧烈晃动的床摇醒,耳边还传来妈妈低沉的呢喃声。

    几次过后,秀秀告诉妈妈,她不愿意和父母睡那张床了。

    后来爸爸搬来两个带扶手背的单人沙发对拼,秀秀就睡在了那个沙发床上。

    没睡几次妈妈就不让她睡了,说睡在沙发里对身体不好。

    妈妈有几次和爷爷奶奶理论,说孩子大了要分房睡,后面也不了了之,之后连沙发床也不见了,秀秀又只能和父母挤在一张床上睡。

    还好秀秀的父母经常不在家,她一般和奶奶一起睡。

    在秀秀眼中,难得回来的父母在家总是吵架。

    有一次,秀秀爸妈吵完架,爷爷过来训斥妈妈:“孩子大了,你也应该收收心,多顾一下家。”然后很生气的走了。

    妈妈一边哭,一边对着爷爷的背影喊:“你们当初是怎么答应下的,现在你们都干了什么。”

    秀秀妈满腔的愤怒化为泪水不停地往下流。

    石老爷子回头骂了一句:生出来的什么东西,就知道问别人要这要那,你当初要是生下个男孩,你的工作我就早给你解决了。”

    秀秀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她看见妈妈坐在地上哭,她很想去安慰一下妈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在原地愣愣地站了一会。

    突然妈妈愤怒的转过头来看着秀秀,起身过来就给了秀秀一巴掌并且骂她:“都是你这个害人精,我的幸福都让你给毁了。”

    秀秀伸手捂着红烫的脸,不住地默默流泪,也不敢大声哭,因为她知道她放肆的大声哭泣并不会引来别人的安慰,只可能会再次被打,秀秀只得转过身回屋去了。

    骂骂咧咧的妈妈没多久就不在了,秀秀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石老爷子回到屋里后,躺靠在床头下面的被子上,手里捧着一搪瓷缸茶水,抿了一口,一边吧唧嘴,一边思量,自己就一个儿子,延续香火的责任可不能在自己手里断了。

    虽然儿媳貌美,可是和延续香火相比简直就不值一提,而且她生性不安分,虽然结婚生子了,心思却一直还在城里的工作上。

    要是自己儿子成个气候,他俩在城里都有个稳定工作,日子也会越来越好,自己的脸上也有光。

    可是自己的儿子却惰性不改,接连两次找人给他在城里安排的工作,都干不长,还心心念念的就想留在村里啃老。

    自己的暴脾气都发泄到自己老婆身上了,对于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可是没舍得动一个手指头。

    儿媳不想着怎样督促自己的老公成个气候,整日里只关心自己城里的固定工作什么时候安排,回到家里,两人一言不合就打架,挨完打就往娘家跑,对于自己生的女儿真是一点不上心,放在这里好像是我们老两口生的。

    儿子刚成亲那会,石老爷子托关系把儿子送进了轴承厂。原本想把儿媳一块办进去,但身边人告诉他,还是等儿子在厂里工作有了起色再把儿媳弄进去,不然那漂亮的儿媳就成别人家的了。石老爷子想想也是,自己儿子那份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指望他结婚了能收收心,儿媳的工作先放一放吧。

    儿媳说话直,脑子也是一根筋,但还算比较好糊弄,虽然当初自己许诺过,但是她毕竟生下了一个女儿,自己的这份火还有气没地撒呢,理直气壮地拒绝给她在城里安排工作也是应该的。

    石老爷子哪里能想到,只有心思在自己男人身上的女人,才会想到自己和男人是一体的,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秀秀妈只想着好事让自己一个人全享了,那些不好的事自己可是一点也不想当。

    而且当下的社会已经为鼓励女人的独立打开了一丝缝隙,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厂子接收女工,虽然数量不多,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自然过去那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思想对一些女人来说就不是那么根深蒂固的了。

    女人独立了,不但能让自己挺起腰板做人,也能给男人头上戴上一个紧箍咒,男人不努力,只会连自己的女人也看不住。

    女人在婆家任由婆家人捏圆搓扁并不适用所有的女人,即使已经生了孩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