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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陌生人

    宋小榆正在灶上忙活晚饭,屋外突然传来家禽受惊后骚动的声音。起初,宋小榆并未在意,觉得只不过是家禽之间的搏斗和儿戏罢了。可是,很快外面再次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圈养的鸡鸭也异常地鸣叫起来。宋小榆突然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于是她立马停下手中的活,侧耳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奇怪的是,外面静悄悄地,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于是,她又重新忙活起来。此时外面又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这次宋小榆彻底地警觉了起来,她操起手里的擀面杖,慢慢地挪步到正门口。

    “爹爹,是你吗?”宋小榆朝屋外小声地呼唤道,漆黑的夜里没有人回应。她又一想,不对啊,爹爹进城去哥那里,不是说了今日不会来的吗?不是爹爹,那外面传来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呢?该不会是谁的鬼魂到此了吧?宋小榆越想越诡异,心里开始害怕了起来。但是转过头,她又一想,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那难道是强盗吗?也不对,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强盗要是想要什么东西的话,直接就闯进来了,怎么可能这么鬼鬼祟祟。在害怕与好奇的驱使下,她一手拿着油灯,一手拿着擀面杖,在昏暗的光照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跨了出去。在光与视线能触及到的最远的地方,她看见两三只母鸡正伸长着脖子游走在院子中间。放在院墙之上簸箕不知道什么掉了下来,里面晾晒的红枣滚得满地都是。她朝四周扫了一眼,感觉没有什么异常,心里这才踏实了下来。

    宋小榆挥动着手里的擀面杖将还未回鸡舍的鸡们先赶了回去。此时,夜风忽然徐徐吹来,吹打在四周,摇晃着院中一切的可移动的物品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角落依靠的锄具也被吹倒了,散落在地上红枣也被吹得满地跑。手里的油灯怎么护也护不住,最后还是被风熄灭了。于是,宋小榆只好借助屋里洒来的微弱灯光去收捡院中的东西。在那些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宋小榆便凭感觉来摸索。这个地方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了,院落中间种了两棵半大的榆钱树,那还是去年宋安从面前移栽进来的。左边的树下是一口水井和石磨,东边是鸡舍和菜地。西边则是一间放杂物的茅草棚,里面除了日常用的农具,还有宋小榆养蚕桑和宋安做手工的用具。围绕墙根是用石头砌成的一个长条花坛,里面种植着一些一年四季常开的花草。

    宋小榆蹲在地上将滚落在地上的枣子捡起来放在自己的围兜里。当她准备起身回屋的时候,突然一个高大的黑影拔地而起,如魔鬼般向她扑来。惊吓中,围兜里的枣子又撒落一地。黑影魔鬼晃动着张牙舞爪的身体一步一步逼近了过来,还没等宋小榆反应过来,魔鬼已经死死缠住了宋小榆的身体。她拼命地挣扎与呼喊,却被一双黏糊糊的手捂住了嘴巴。她吓得浑身哆嗦,但是依然在用生命顽强地反抗。那一刻,她的头脑里全是空白。

    在与魔鬼决斗与反抗中,她摔倒在地。好不容易,挣脱开身来,她正想要趁机爬起来跑开,却又被黑影魔鬼的利爪拖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周围的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只感到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地压在了自己的身上,让呼吸都很困难。

    宋小榆杵在那里一点也不敢动,等了好一会,她感觉四周再也没有动静了。这才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上那块石头推开。然后爬起来,拔腿就跑!她冲进屋子用快速地将门关上!

    过了好一阵子,宋小榆这才从刚才的惊恐中慢慢回过神。这时,她摸了摸脸上那些黏糊糊的东西,鼻子嗅了嗅四周,竟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味,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手上、身上全被染红了,她突然惊恐道:“血!”

    血?

    刚才那是黑影魔鬼吗?怎么会有血?外面到底是什么?

    宋小榆让自己平静了半天,想了想,她决定出去看看究竟。她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挥着木棍,慢慢打开房门,然后小心翼翼地朝屋外走去。

    快到黑影魔鬼出没的地方,她立马放慢了速度,并举起手里的木棍,准备随时反击。突然一个黑影扑来,宋小榆立马挥动起手里的木棍,朝四周乱打一通。过了一会,她发现什么也没有。此刻的她,还是感到一丝害怕。她决定还是先躲进屋里,等明天再说。就在她转身准备回屋的时候,她感到脚下踩到了一个东西。她低头仔细瞧了又瞧,那是一只带血的人手!

    这一幕吓得宋小榆瘫坐在了地上,此刻的她想要跑,却又爬不起来。

    此时,正好从城里赶回来的宋安,看见宋小榆坐在院子中央一动不动,便问:“榆儿,你怎么坐在这里啊?”宋小榆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吐出了两个字:“血……血……”

    宋安敏锐地察觉到情况不太对,于是便大步流星地跨进了院子,他俯身一看,发现地上倒着一个男人,于是赶紧把右手的食指伸到对方的鼻孔前,发现对方还有气息,便对宋小榆说:“快,把人扶进去,他受伤了。”

    父女俩人将男人扶进屋后放在了床榻之上。此时,青年身体还在不停地往外流血,他们不得不快速脱掉对方身上的衣物好找到受伤的地方。脱下最里层的衣服,他们看到青年身体上有两处又长又宽的刀伤。

    “榆儿,快用手按住伤口。”

    “哦。”宋小榆不知所措地应声道,手却在空中晃动了着,久久不敢下手。

    “榆儿,快。如果流血过多,是会死人的。”

    这一声突然把宋小榆唤醒了,她赶紧将手按住男子受伤的地方。鲜红的血液从她的掌心溢出来,染红了她的双手。

    忙活了一整夜,青年身上的血终于止住了!宋安连夜请来乡村郎中给男人看了看,然后又给对方服了一剂药。宋小榆打来一些清水给男人擦拭身体上的血迹,当粘稠的血迹一点一点地被清除下去后,一张轮廓清晰地脸便呈现在了眼前。令宋小榆吃惊的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左脸上竟然写着一个“黥”字。宋小榆试图用清水把那个字洗掉,却怎么也弄不掉。

    当宋小榆将男子身体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后,眼睛呈现的是无数条大小不一,粗细不同的刀疤。这一幕,令宋小榆感到窒息。面前的这个男子到底是谁?他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伤疤?他又何时身负重伤,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山野间?这会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正在经受着怎样的痛苦?

    宋小榆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想要摸一摸男子身上的刀疤,却突然被一只手给紧紧地抓住了。是男子!宋小榆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腕,非常有劲,感觉都能听见骨裂的声音了。宋小榆心想,这个人是受伤了,还是清醒着?她用力将自己的手从对方手里抽了回来。随后,男子的手便落下,他又睡了过去。

    视线往下走,宋小榆从男子带血的衣物中发现了一块配饰,她用手中的湿布一点一滴地将玉石上面的血迹清除下去,赫然露出洁白地玉体,仔细一看,二指宽的玉石上雕刻一只栩栩如生地鸟,不像山里的山雀,也不像水边的翠鸟。它好像站在峭壁着之上傲视着远方,美中不足的是,玉石的下方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在玉石的背后还画着一个字。私塾的伍先生曾经教过,那是“英雄”的“英”。

    男子受伤期间,宋安为他去药房抓来了不少疗伤的药。而宋小榆则负责煎熬和喂药。在父女俩悉心地照顾下,一天清晨这位受伤的青年终于苏醒了过来。

    男子扫视了一下四周,朴质的房屋内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他强忍着疼痛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的衣服已经干净整洁地叠放在床头。他费了一番劲,最后艰难地穿好了衣服。屋子中间的四方桌上放着一碗青绿色的汤面,就在这时,他的肚子特别配合地咕咕叫唤了起来。受伤之后,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饥饿。

    …………

    从地里干活回来的宋小榆一进屋,发现床榻空空,男子的衣服也不见了。放在柜顶上的宝剑也消失了。桌子上的碗空了,旁边留着那块洁白的玉石。

    自从在黄五爷身边的当差后,宋福开始认识了很多社会上有名的人士,也有机会阅读各类经典古籍,其中最令他着迷的则是兵书。他还跟随一些武艺高强的民间艺人苦练武功。

    宋福的日常是经常往返于各大酒楼之间,黄五爷已经让他开始负责对外跑酒的销量了,其工作内容无非是看看各大酒楼的酒存还有多少,然后再根据情况给送货。而其中,他去丰乐楼的次数最多。黄氏家族的酒在此销量最多,基本上每隔两天,他就需要往丰乐楼送一次酒。就是在这样的契机之下,他与杨梦姬见到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他们很少交谈过,除了问候。

    这一天晚上,宋福刻意换了一身陈干娘为他新做的衣裳陪黄五爷到丰乐楼参加友人之间的聚会。站在一旁观望上流社会的生活,外表的光鲜亮丽,隐藏着背后的暗流涌动,酒桌上面举杯仰笑的双面人在心中默默地计划着自己与这个人群的关系网。对于宋福而言,面前的一切虚幻而残酷。

    “宋福,去拿一瓶我珍藏多年的蓝桥风月给各位老爷尝一尝。”黄五爷带着一丝醉意对宋福说。

    “久闻黄老板家长珍藏多种美酒,我们一直垂涎于你的美酒。今日终于有机会可以品尝品尝。”一位老爷说。

    “黄老板,你不地道啊。这么多年,这才拿出来给我们尝尝。不行,不行,光品尝可不行,咱们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宋福,你去拉两坛过来,今儿个不把这些人放到,我就不姓黄。”

    宋福回到黄府从酒窖里搬来了两坛封存多年的蓝桥风月。他把酒给黄五爷送去后,便找个一个理由从嘈杂的酒宴中抽离出来。路过丰乐楼后院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依偎在凉亭里,从曼妙的身线和仪态,他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当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背后传来频率由低至高的咳声,好像胸部淤积着一口污浊之气,怎么抽也抽不干净,好一阵子才消停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对方说。

    突然被问到,宋福有一些不知所措。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宋福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突然较快,一股热流一直烧到了耳根。他走了过去,站住距离对方五步远的地方。

    “坐吧。”杨梦姬说完,又咳了两声,她将头扭向远方。昏暗的灯光下,她显得格外的娇柔,有一种忧郁的朦胧美丽。

    宋福听话地坐在距离对方最远的凳子上,嘴唇抽动了几下,喉咙好像被卡住了什么东西,吐不出一个字来。

    夜色寂静,孤月高挂,远方楼上的热闹和这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阵寒风吹来,拉扯着身上的衣幔,挑起耳旁的发丝,撩动着本已经脆弱的心弦。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沉默在同样的屋檐下。

    “罢了,罢了。”杨梦姬说着,便起身准备离开。晃动的身体突然重心侧离,像用针尖站立,头重脚轻。在她快倒下的那一刻,宋福飞速冲过去,接住了她。那一刻,时间停止,他们目光对视。蜜人的情愫正在两个人之间慢慢地溢出。

    宋福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从味道,他可以断定这是一种喝起来醇香,实则高度醉人的烈酒。

    “走开,放开我!”杨梦姬突然开始挣扎,她努力想要摆脱周围的束缚。宋福只好松开手,但是看到杨梦姬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找不到支点,他还是忍不住伸手过去扶住了对方。

    “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的残忍?为什么坏人依然逍遥法外,好人得不到善终?为什么要毁灭我的家……”杨梦姬一把将宋福推开了,指着宋福骂道。她这一串“为什么”却把宋福问蒙了。

    “一切都不重要,一切都没有用,一切都是虚幻……”杨梦姬的情绪十分激动,她又哭又喊,手开始将头上的发饰拔下来扔在了地上。她太累了,太疲倦了,一头倒进宋福的怀里,睡了过去。

    第二天,杨梦姬醒来,感到头晕脑胀,她早已经忘记昨晚发生的一切。而嘴包不住话的玲珠,忍不住将昨晚发生的一切一吐为快地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来,当然中间还有其添油加醋地小细节。杨梦姬一听,脸一下子被烧红了。她捂住自己的脸,感到又羞又气。

    自那以后,宋福和杨梦姬之间便开始了真正的来往。

    宋福除了在黄五爷家做事外,便是整日死在杨梦姬的闺房里。作为成年人了,有时候一些微妙的感情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只有身在其中的两个人才心知肚明。

    公元1109年外地突然入侵宋国边疆,大肆烧杀抢掠,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为了生存,百姓们跋山涉水逃离困境,寻求新的生存希望。最近梦梁府里就出现了很多衣衫褴褛的难民,他们无居所无口粮,堆挤在各街市,通过行乞过着终不见天日的生活。

    眼前的这一切,让宋福既感到心酸又感到愤怒。他大骂腐败的朝廷,无能的君主,丢盔弃甲的胆小鬼。他恨不得自己穿上甲胄,扛起兵器,冲上前线抵御残暴的敌人,保卫自己的家园!可惜,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平民百姓,拿什么去抵御外敌,用什么来捍卫自己的国家?他怨恨自己,责备自己,痛惜自己。

    宋福在黄五爷家做工这么长时间,虽然银钱不少,生活也过得比原来好,还给家里盖了新房,定期往家里拿银两。可是宋福对未来却感到更加的迷茫。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走接下来的人生,也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何要生而为人站在这里?众多问题叠加起来,冲击得他头晕目眩。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时常想起自己的亲人,那个曾经和睦,生活美好的家庭。他茶饭不思,也没有心情做工,酒坊的账目上还出了好几处错。为此黄五爷还责备了他。宋福心里自然不太舒畅,黄五爷让他回家休假几天,等状态调好了再回去。

    回到梦梁府城外的乡野之家,虽然清静。可惜,每当看见宋安和宋小榆眼睛里散发出的对未来的光芒,他就感到惭愧。此刻的他已经找不到自己,心坠深渊,看不到希望,感到十分的无助。

    在家没待几天,宋福便回到了梦梁府,整日和几个朋友混在酒坊和赌桌上。累了的时候,就跑去杨梦姬那里睡一觉。很快,他挣到的银两全被他败光了。杨梦姬劝他收手别再去赌坊了,可是宋福反而闹起了情绪。杨梦姬是爱着宋福的,只好无奈地掏钱给自己的男人出去玩乐。时间久了,宋福也知道自己老从一个女人手里拿钱去赌博也不太好,没办法,他便开始向周围的人借。借了一圈又一圈,这个钱借来还那个人的钱,那个人的钱借来还这个人的钱。到目前为止,他都弄不清楚自己在外借了多少人的钱,负了多少债。

    “男儿志在四方,岂久困泥沙?”这是杨梦姬对宋福说的。这句话一下子惊醒了宋福,他决定走上仕途!他在心中默默地许下了一个承诺,立志要将人民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

    一天夜里,宋福突然被一个梦惊醒,他看见自己穿上了威武的甲胄,驰骋沙场奋勇杀敌。

    “梦姬,梦姬,你快醒醒。”宋福轻轻推着枕边的杨梦姬说。

    “怎么了?”杨梦姬睡意朦胧地问。

    “我知道我的未来了,我要穿上甲胄,我要奋勇杀敌!”

    “啊?……这么晚了,你是不是在说梦话啦。”

    宋福从床上跳起来,激动地说:“没有,梦姬,我现在很理智,我是认真的。”

    “哦,知道了。快睡觉吧……”

    两人又重新躺了下来,但是这一夜对宋福而言却格外的不一样,他深刻地意识到,这是上天给了自己一个指示,也就是人们说的天机!前几天,他看见城门贴着一张告示,大致的意思是说,今年京都的武举考试增加了录取名额,一旦通过了考试,他就有机会参军,报效国家。如果自己运气好的话,万一得了一个武状元,那自己就直接可以做正将。做不了正将,当个副将或是准备将也行啊。这样,自己便离理想更进一步了。在宋朝这个重文抑武的大环境下,宋福很坚信,按照自己目前的势力,完全可以顺利通过武举考试。机会难得,自己必须把握时机。

    背包行囊已经准备好,一路开销的盘缠已经备足,唯一未准备好的是人心与情肠。折腾了半夜,屋里的烛灯才熄灭。宋福刚睡了一会便被屋外打更人的敲打声唤醒了,他轻轻下了床生怕惊扰了熟睡的杨梦姬,看看屋外依然在沉睡的梦梁府,心里小声地说:“该走了……”

    宋福望了望床上杨梦姬的背影,内心惆怅而不舍。临走前,他又折了回来,走在床榻前本想给自己的爱人留下了最后一个吻,可惜他还是放弃了。他不知道,当门扉重新被关起来的时候,深恋他的人早已经哭成了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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