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漂流

    记忆里是八岁的时候。关于童年的记忆,雁鸿总是模糊的。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为什么。他第一次有清晰的第一就是在这一天。

    一轮太阳。

    八岁的雁鸿面前的是一个橙黄色的火球,但在记忆里,那是一轮太阳。雁鸿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去触碰它,或许是好奇,但作为一个正常的环民,他不该有那样的情绪。是有人挑唆?可记忆中也没有这个人,或者声音的印象。

    总之,稀里糊涂的,雁鸿触碰到了它。雁鸿的人生也就此发生了改变。最直观的便是,当火球消失之时,他奄奄一息地躺在了地上,而头顶的光环,也就此破碎。

    后来,雁鸿才知道那个小太阳是由日冕碎片能力失控引起的,告诉他这个线索的是圣树下的这片集聚地的管理者环民。当时,是他一路陪着自己离开了无主之地,开启了他的流浪。

    “我必须走吗?”八岁的雁鸿问道。他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想留下吗?”管理者问道。

    “不知道。”雁鸿这样说着,但却缓缓地摇着头。

    “你想走吗?”管理者又问道。

    “不知道。”雁鸿没做什么动作,只是怔怔地看着远方。

    “环民一定很无聊吧……与我们断开连接的你,一定是这么想着的吧?”那时的雁鸿,还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你要赶我走吗?”雁鸿问道。

    “不是……”管理者笑着说道,“在断开连接的一瞬间,你传达说——你想要在这个世界里看一看。”

    “我可以在呆一呆吗?”雁鸿看着管理者,问道。

    “当然,你可以一直呆着。”管理者说道,“一直到你想走的时候。”

    “为什么你说话会一颤一颤的啊……”雁鸿看着远方,忽然问道。

    “有吗?”管理者摸着自己的喉结,对雁鸿投向了一种诧异的,恐惧的目光。雁鸿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他什么都没想,他们什么都没想,就那样,望向了远方。

    “你很敏锐。”

    管理者逃避了。环民的集体意识,逃避了。

    “我们,害怕你。你已经,不是同类了。”这是雁鸿脑海中,记忆里的最后一句话了。

    雁鸿就这样开始了他的流浪。

    流浪的路是漫长的,辛苦的,模糊的,尤其是在一个八岁的孩子眼前。时间像是一部又臭又长的文艺电影,昏昏欲睡的光景里突然惊醒,却发现才过了一个片头曲的时间。在这漫长的时间里,雁鸿学会了如何使用奥术,学会了如何与人交易,学会了做饭,虽然不算好吃。他就这样流浪着,流浪了无数个日夜,记不清的春秋,然后,有那么一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十三岁了。

    那天,雁鸿在一条小河边上洗脸。鞋已经快要磨破了,但离下一座城市还有很远的距离。风尘仆仆的行程让雁鸿的脸上挂满了泥土和灰尘。在这新的一天来临之时,这些灰尘泥土就显得格外的负担和异样了。

    “你这是什么呀?”当雁鸿将一捧清水拍在脸上的时候,当清晨的感觉就这样拍在脸上的时候,一个轻盈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雁鸿带着兜帽,破碎光环在兜帽的顶上呼吸般的闪烁着。这吸引了一个小孩的注意。她激动着挣开了紧握着她的大人的手,跑向了雁鸿。

    “是花吗?”也不等雁鸿说话,这个急切的好奇的小孩便欢欣鼓舞地说道。她像是摘花一样的伸出了俩只胖乎乎的小手,将光环捧在了双手之间。

    “啊……”雁鸿在流浪中变得迟钝而麻木,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依然保持着对面部的清洗。

    “爱丽丝……”一个沉厚的声音响了起来,随着一阵并不算重的脚步声,“有一个地方到处都是……”明显的欲言又止,雁鸿听的分明,他并不打算说上些什么,起身便要离开。

    “请留步。”沉厚的声音忽然又发声道。

    “无可奉告。”雁鸿立刻回答道,像是一早便有了预案一样。他看都没看这俩个人,伸手紧紧地拉住了兜帽便向着反方向走去。

    雁鸿自然被无数人问过头顶的光环,他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他回答了太多次,到了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去回答这个问题了。

    “你为什么头上会长出花啊!这么多,还会发光,像是绘本里的王子一样。”但小孩子却并不大算就这样放过他。肉嘟嘟的小手立刻牵住了雁鸿的斗篷,活泼的声音也立刻像是在草原上蹦蹦跳跳的兔子一样跳跃到了雁鸿的脑海之中。

    “没有花。”雁鸿不耐烦地放开一只手要向后推攘拽着他的孩子,却不想给了小孩一个力的空当,一闪神的功夫,雁鸿的斗篷被揪了下来。

    “你干什么?”雁鸿稍有些愠怒地转过头去,正对上了一双异色的,满是笑意与好奇的眼睛。一只为蓝色,一只是金黄,但闪烁着同样的憧憬的光辉。

    “别以为你是小孩子,我就会……”雁鸿觉得他该生气,但看着那粉嫩的小脸,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那样的话。他只能貌似生气地皱着眉头紧盯着眼前的孩子,然后默默地蹲下去捡起自己的斗篷。

    “走了很长的路吧。”雁鸿抬起头来,正与那个和女孩一同同行的老人对上了视野,“鞋底都要破了。”

    雁鸿看了眼那个孩子:小女孩没有躲闪,但还是被雁鸿吓了一跳,眼睛里满是泪花。她咬紧了嘴唇,脸憋得通红,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想要哭出声来的欲望。

    雁鸿最见不得这个,便也不再多说,捡起斗篷便要离开。

    “爱丽丝,要道歉的。”应该是那个老人的声音,雁鸿没有去看。他大跨步地便要离开俩人眼前,“要有诚意些。”

    “对……对不起……”爱丽丝这才带着些哭腔地说道,“对了,哥哥,你的鞋子……”

    “我说了,不……”雁鸿顿住了。当他要停下来的前一刻,他忽然惊觉,脚下的质感变得柔软而舒适。他低头一看,自己那双破破烂烂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变成了一双精致的布鞋,崭新得甚至没有一丝灰尘,一个褶子。

    “奥术?”雁鸿警觉地问道,黑色的晶体在手心缓缓凝结而出。

    “是的。”老人坦诚地回答道,“爱丽丝的。我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可以称呼我为,维多利亚。”

    “爱丽丝……维多利亚……”雁鸿警觉地将目光在俩人的身上瞟过,随即又说道,“你们要干什么……”

    “不要紧张,我们没有什么目的的。”

    “在之前,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预谋。”雁鸿恶狠狠地说道。他抬起脚脱下了那双鞋子,又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无论你们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我都不会和你们有任何接触的,放弃吧。”

    说罢,雁鸿赤着脚,坚决地离开了俩人眼前。

    “爱丽丝……你喜欢他吗?”维多利亚问道。

    “很漂亮,维多利亚爷爷,很漂亮。”爱丽丝满是憧憬的说道,“我们还会再遇到他吗?”

    “谁知道呢,我可爱的爱丽丝……”

    雁鸿光着脚走了一天,等到晚间休息下来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脚已然磨破了皮,老血已然结了痂,而新血还在不断地流淌着,像是一副由一个并不高明的画手所画出的一幅没有主次的潦草图画。

    至于疼痛,雁鸿其实感受不到太多了。心的麻木不知何时与身体的麻木成了一处顽疾,在受过足够多的伤之后,雁鸿在某一天,便再也感受不到痛苦了。但这反而对于雁鸿来说是个长处,对于独行的人来说,刀枪不入的自己是安全的。

    “环民小哥……”一声急切的呼喊突然在远天响起,雁鸿还没认出来是谁,那个模糊的人影便动作敏捷地跑了过来——是维多利亚。雁鸿本能地想要逃走,但当他看到维多利亚脸上的挣扎和痛苦的时候,他犹豫了。

    “爱丽丝,爱丽丝……”维多利亚像是疯魔了一样地不断地喊着爱丽丝的名字,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大了看向了雁鸿,“你有没有见到她……爱丽丝失踪了……”

    “会那样的奥术,你还用担心她吗?”雁鸿并不想被牵扯入麻烦之中,他摇摇头,便要离开。

    “不……不是……”维多利亚慌乱到几近绝望了,他摇着头,像是看着唯一的希望一样地握紧了雁鸿的手。雁鸿也没想到这个枯干的老头居然有着如此的力气,他都无法凭着蛮力抽出手来逃离。

    “半路上我们遇到了商队,我便上前去和他们去谈价钱。可我一转头,爱丽丝就不见了……帮帮我,帮帮我……我真的只能依靠你了……爱丽丝太小了,她保护不好自己的……这边流寇横行,万一是人贩子把她掳走了,我……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雁鸿曾经无数次地回首重看这件往事,然后愤恨于自己的天真。自己怎么会相信他的鬼话!他明明几乎把意图明晃晃地摆出在了台面上,那眼神中的贪婪自己却未曾察觉分毫。但雁鸿在这样的自我指责之后,他又不由得想到,自己如果再次回到那个时候,他,又会怎么做呢?

    “我该怎么帮你……”雁鸿长出了一口气,沉默良久后才问道,“如果是人贩子的话,现在,应该已经逃走很远了吧?”

    “我有办法……”维多利亚说道,“我在路上听说,这些流寇一般都占据着村子去做他们的据点……村民们也不敢反抗,这种地方天高皇帝远,没人管的……我们去附近的村子打听一下……爱丽丝很显眼的,一定会留下什么线索的……我一个人做不到……”

    “那事不宜迟,出发吧。”雁鸿当即说道。一种朴素的正义感在爱丽丝纯洁的笑脸的加持下在雁鸿心中麻木的障碍上敲开了一个小小的孔洞,阳光透露了进来,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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