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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路人甲

    我叫路任嘉,从小学开始,我的班主任就一直叫我路人甲。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老师的普通话带着点柳河城本地口音,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故意的,我才知道“路人甲”是什么意思。

    后来,身边的每个人都开始叫我路人甲。

    我原本没什么大的志向。父母只是普通的工厂工人,我上的公立学校也是全市资历最浅学费最便宜的,我的成绩也远远达不到能够在班上昂首挺胸的程度。

    所幸我的父母很爱我,也没有在我身上倾注过多的期望,我的童年、我的校园生活都过得还算不错。

    所以我,本没有什么大志向的。

    面对周围人带着些调侃意味的称呼,我只是一笑而过。

    直到那一天——“灵能”改变了我的一切。

    那只是个平凡的傍晚,我惯例去给在厂里工作的父亲送饭。半个月前父亲很兴奋的告诉我说他们组抢到了一个大活儿,领导许诺了,这次的活儿办得干净漂亮的话就给他们全体工资翻倍。

    父亲就开始没日没夜地加班,厂里只包两餐,母亲要赶第二份工,就必须由我去给父亲送饭。

    那天把饭送到父亲手上时,以往沉默寡言的他意外地拉着我坐下,扒饭的过程中用手指向了河的那头。

    “任嘉,看到了吗。那么高的楼,却不得不依赖我们所造出来的零件。”

    我没有回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父亲的身躯消瘦了许多,可眼中却充斥着兴奋,夕阳映在他的眼中如同被点燃的火炬。

    父亲眼里的光,是因为工资即将翻倍生活即将变化的期待,还是因为参与到了高楼建设的成就?

    我不知道。

    但那天父亲吃完饭后多给了我两百块钱,让我去买件新的衣服。这时我才想起,身上的灰色外套已经穿了好几年了,洗得有些泛白,商标与图案更是早已模糊不清。

    穿着它出去的时候,有个人都没注意到自己撞到了我,可能是我的打扮太过“路人”了吧。

    那人很帅,衣服也比我身上的艳丽得多。不知道这种人为什么会来工厂这种地方,可能是厂长的亲戚吧,会无视我很正常。

    想着,买件新衣服的打算更加坚定。

    之后,我穿着新买的衣服走出了商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走在路上别人都开始能够注意到自己了。

    果然选了这件图案最浮夸的外套是正确的选择。

    有些兴奋呢,这种引人注目的特殊感让我走路的步幅都加快了。

    可没走出去几米,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

    回过头,黑烟窜上天空,隐约有着橙红色的焰光在晃动,身旁,白色的救护车和黑色的装甲车不断地驶过。

    我已记不清是怎么回到工厂那边的。

    黑色的武装士兵带着我进了现场,他们指着地上的塑料布包,说那就是我的父亲。

    我不信,想要拉开拉链。

    里面满是焦黑,我认不出他是不是我的父亲,但我认得那些布片。

    哪怕它也被熏得乌黑,但我还是认得这件衣服——当初父亲在路边摊买下的买一送一的灰衬衫,他当时还调侃自己,说他们穿上了父子装。

    它曾被洗得泛白,白得根本看不出是灰色。

    可如今却被火焰烧撩得只剩下了黑。

    再后来,那些武装士兵跟我说了很多,还带我去见了导致工厂爆炸失火的元凶——一名放出类叠加系的灵能者,因为“炫耀”自己刚获得的超凡力量而意外引爆了工厂里的炉子。

    我认得他,我出来的时候,就是他撞了我。

    可他不认得我,谁又会记得一个“路人甲”呢?

    再再后来,我听说被关进牢里的第一天他就申请了上诉。我因为那天也去过工厂,而且还是受害者的家属而被邀请出席成为证人。

    在开庭的前一天,一个镶着两门金牙的秃头胖子找上了我家。

    他拿出了两百万,要求我作伪证。

    我收下了。

    不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仇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是因为那两百万。

    两百万,是两百块的一万倍,是两万块补偿金的一百倍。

    能让我患有先天哮喘的母亲不必再为了房租和学费去再额外打两份工,能让我至今没有后续处理的父亲有一片宽敞的墓地盛大而体面地埋葬,能让我与母亲不再为了房租、学费甚至温饱而发愁。

    两百万不能让死去的人复活,却能让活着的人变得不再普通。

    我知道这不对,害死至亲的凶手可能会因此逃过应受到的惩罚。

    可.....

    第二天在法庭上,我再次看到了他,那个凶手。他满脸的无所谓,好像站在被告席里的人不是他一般,那时我明白了——不只是我一个人收下了那两百万。

    法庭外就有自助的ATM机,看着数字“2”后面一排的“0”,以及只占了末尾三位数的原本存款......

    又想起了与父亲的最后一面。

    父亲手上的筷子扒着寡淡的饭菜,视线却一直停留在远方,明明已是傍晚,可眼里的光却格外地明亮。

    我把银行卡紧紧攥在手中,指肚被划出鲜血。

    我的心头燃起了一小簇并不温暖的火热。

    又过了几个月,有两拨人先后找上了我。

    前者自称“天命会”,他们说只要加入了他们,他们就会教导自己如何使用力量,使用这股能够亲手复仇的力量。

    后者自称“异管局”,他们要求我必须加入,超凡的力量必须受到管制,他们承诺注册后会给我一个翻案的机会。

    我没有选前者,就只能接受后者。

    我有点后悔,但我不能忽视母亲的变化。

    自有了那两百万后,我们的生活变好了许多,但母亲却再也没有笑过,反而是越发的苦闷与憔悴,并渐渐地开始避开自己。

    我曾以为是母亲怨恨自己没有选择报仇。

    但某天晚上母亲与我哭诉,她是怨恨自己,她怨恨自己成了我的负担,让我作出了违心的选择。

    她说我的眼里无时不刻都在燃烧着一团火焰,那是愤怒,那是复仇。

    她说我的眉关再也没有放开过,肩膀总是紧锁绷起。

    我从来没注意到这件事。

    我......向来没什么大的志向,只要家人过得好,那就是一切都好。

    志向会成为家庭的重担。

    所以我没有志向,也甘愿成为“路人甲”。

    哪怕我真的愤怒无比,也还是选择了“异管局”。一个有些憋屈,却能进一步给这个家带来的安稳的选择,哪怕最近网络上开始流传着一些有关异管局压迫灵能者的视频。

    再然后,母亲病倒了。

    不是什么大病,却需要长期修养,家里的条件好了很多,我把母亲送到了有着专人负责的疗养院。

    在专业人员的陪护下,母亲的气色好了很多。

    可我再也不敢与母亲对视了,她眼中的愧疚让我害怕。

    我抬起头,透过床边的窗口,能看到那座高耸的云顶大厦。

    没有我的父亲,没有我父亲在的那座工厂,它的建筑效率反而变快了。

    它鹤立鸡群地立在城市的正中央,十分地显眼,格外地特殊。

    变化也发生得很突然。

    钢铁与玻璃的高楼突然变成了血肉与眼睛,乱七八糟的人开始出现在城市中的各个角落,肆意地破坏着秩序。

    他们高喊着什么“天命”、什么“解放天性”、什么“自由”,挥手间灵能涌动,跑得慢的无辜路人就此倒下。

    鲜红弥漫到了我的脚下。

    我看到了那个人,那个“杀死”我父亲的人就在其中,他明明家财万贯,此时却在做着烧杀捋掠的事情。

    一切都乱套了,人们与车流在火焰中苍茫逃窜。

    我定定地站在路上,尖叫着狂奔着的人们又一次忽视了我,每一个经过我的人都撞上了我的肩膀。

    仇人走出了商场,他的身上飘动着橙红的灵能,叠加型的灵能外放时犹如火焰一般。

    他扫视着逃离的人群,仿佛找到了什么乐子,笑得有些癫狂。

    他抬手一点,橙红的灵能就炸倒了红绿灯,灯牌砸落的方向有着一对父子。

    有些年迈的父亲背着尚且年幼的儿子吃力地落在了最后,眼看阴影逼近,父亲想要加快速度避开,却又因为这几天频繁雨天而造成的湿滑路面而摔倒。

    巨大的红绿灯就要倒下,父亲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翻身把孩子护在身下。

    我才想起来,我也是灵能者,可我却感觉自己怎么都迈不动这双腿。

    会死的,我救不下他们,他的力量比我强大太多。

    会死的。

    我死了之后,母亲她一个人就......

    可难道我就这么,就这么只是看着?看着又一个孩子失去父亲?

    挣扎间,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心也被两股截然相反的思想争扯到了极限。

    可,红绿灯却没有真的落下。黑色的“丝带”捆住了将要倒下的灯牌与巨柱,黑色的战甲伸手将颤抖着的父子拉起。

    而就在这时。

    被打断了雅兴的仇人气急败坏地甩动双臂,橙红的火光喷涌向那边。

    “小心!!!!”我只来得及用平生最大的音量嘶吼出这句话。

    但,悲剧并没有发生。

    幽蓝与黑,双色的“线”一闪而过,仇人的头斜着滑落,脖子的断口喷出红色的泉。

    黑色战甲扭头看向自己这边,只是点了点头就继续向前行走。

    他逆着人流,迎向了混乱。

    年迈的父亲拥着孩子对着他的背影连连鞠躬,我突然开始变得能够行走了。

    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了黑色战甲的后面,同样逆着人流走出的还有其他几个不认识的人。

    不再挣扎彷徨,我感到有一股力量自血液奔流在身体当中的每一处,我相信这些人应该也有着和我相同的感受。

    爸爸,妈妈,我不知道我是否做错了。

    还请原谅我吧。

    现在,我路任嘉好像要拥有人生中的第一个志向了。

    我,要变得“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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