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决斗

    陈时安初来此地,便看了这样一出路见不平的好戏,心想如今各国战事连连,朝廷无暇顾及江湖,难怪民间争斗竟这么频繁如常。

    世上不太平,镇上的平民们早已不会轻易大惊小怪,反而对沙中龙投来崇敬而好奇的目光:大侠沙中龙要在镇子上做什么大事?

    孤刀镇最出名的当然不是铁匠,也不是刀,而是“孤”。两个人来,一个人走,这里是远近闻名的决斗圣地。来这儿的要么刀口上抢钱,要么赚刀口上的钱,但还有很多人是来决斗赴死的。

    沙中龙不抢钱,也不赚钱,他在等人决斗。

    白衣女子和那小孩从强盗的魔爪中得脱,竟也来到酒铺里,要了两壶酒一碗面,一壶给沙中龙,一壶自己喝,小孩吃面。

    沙中龙也不客气,接过酒一口喝了半壶,大声道:“姑娘豪气。”

    白衣女子喝了一口,没有理他。

    沙中龙放肆地打量着身段极好的女子,又看了一眼老实坐在一旁吃面的那个小孩,豪迈笑道:“这娃子我喜欢,若我一会儿和人决斗还能活下来,你们母子便跟我走。”

    他不在乎白衣女子是不是寡妇,因为她足够漂亮,这个小孩也算是手脚无缺,只要不是弱智他就不亏。

    他当然知道这女人必有不凡的身手,这样一个女子敢出现在孤刀镇,自然不惧风雨。

    但他是沙中龙,方圆百里罕有敌手,这样的人物愿意庇护一个不知身份的带着孩子的女人,已经是难得的施舍。

    陈时安却不以为然,先不说决斗前说这话吉不吉利,沙中龙现在的能耐要给这小孩当爹只怕有些难。

    白衣女子看也没看这个满嘴胡话的大汉一眼,默默地喝着酒。

    沙中龙挑起眉,想到她未必听过自己的名头,自嘲道:“当然,若我死了,你就自己保重。”

    城楼上的铁刀落在地面的影子拉到了酒铺边上,仿佛在跟谁邀战。

    “来了。”

    不知谁说了一声,整个镇子都安静了。

    镇子南门忽然出现六匹马,并排而立。

    很多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目不转睛地盯着镇上这条吸满了血的泥沙路。

    铁刀门一众铁匠,坐在路口的台阶上,等着看结果。皮铺家的老头子蹲在路边端着根老破的旱烟,表情木然,就像是年老后的每一天那样看着同一个方向,额上的皱纹深得可以夹死飞蛾。马坊的屠夫走出来将两匹瘦马牵回后边的马厩,对这场战斗毫不关心。下午的升仙楼也有一些生意,嫖客们开着楼上的窗,探头来看镇上的热闹。

    一切都和每一次决斗开始前一样。

    沙中龙抓了把马肉塞到嘴里,三两口便咽了下去,双手在衣服上抹干净油,然后慢慢走到路中间,将孤刀的影子踩在脚下。

    六匹马中的一人翻身下马,从马肚子下抽出一把极短极细的金刀,不快不慢走了过来。

    他叫金刀客,来大漠不足一年,决斗八次,全胜。

    金刀客走到与沙中龙相距六丈处,停住散漫的脚步,这个距离想要砍中对方,除非刀很长。

    可他的刀偏偏很短。

    陈时安也来到街边上,看着将要发生的一切。

    也不知谁先出的手,“叮当!”,刀气如龙卷般刮过,沙尘弥漫,泥路仿佛被九齿钉耙犁开了一般,猛然出现几道极深的沟壑。

    皮铺老头的旱烟管忽然断了,脖子上出现一道刀痕,可能是太老了,好一会儿才有血水流出。

    酒铺两张桌子的桌腿被齐齐切断,桌上的碗筷随着桌子摔得乱七八糟。

    “啊——”

    路边一个满脸疮疤的青年惨呼一声,左手捂着右手,两根手指掉在地上。

    空气中的刀鸣声呜呜乱叫,一道金光刺进众人眼中,然后刀鸣声又突然停了下来。

    金刀客扭头而返,骑马扬长离去。

    沙中龙跪在地上,脖子一条血线格外刺眼,他还年轻,血喷得老高。

    那个吃面的小孩,半根面还挂在嘴边,看着那道血雾,双眼露出狂热和兴奋。

    皮铺当家的听到呼叫,从屋里冲出来,看到父亲倒在地上,受了伤,但居然没死。

    白衣女子皱起眉头,似乎发生了什么超出她控制的变化,让她顿时警惕不安起来。

    沙中龙斩了五刀,金刀客防了五刀,然后斩出一刀,沙中龙就死了。

    但是,中间在场围观的有人出了两刀,一刀救了皮铺老头一命,另一刀救了断手指的青年一命。

    这两刀,没人看得见。

    陈时安松开回鞘的刀柄,活动活动紧绷的手腕,看到街上聚集的高手也越来越多。

    这么多高手突然盘踞在这小小的地方,是要做什么呢?

    孤刀镇,风雨渐浓。

    至夜,白衣女子与小孩在酒铺里迟迟没有离去,铺子里也渐渐坐了相当多的人,气氛十分沉重。

    这些人既不是商客,也不是镖队或是马匪,更不是天山下来的信徒,而是江湖中的武道高手。

    腰间挂着长箫、背着巨大布包物事的男子和男仆,配剑的白衣男子,拿着又粗又长的铁杵的光头和尚,还有将手中镶着宝石的宝剑放在桌面最显眼处的某郡贵公子,等等。

    无一人不散发出“别惹我”或是“快惹我”的气势。

    显然,他们都在等人。

    陈时安在角落,他也在等人。

    下午时分,一个小乞儿送来一张纸条,上边写着:驼财酒铺,请你喝酒。由于某种猜测,他认为这个人,和他要追寻的人,有某种程度上的联系。

    莫非这个要请喝酒的人,就是陈时安要找的那个黑衣女子?

    就在众人等得不耐烦时,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冲进酒铺里,一股兴师问罪的劲头。

    带头的是个穿青衣着皮甲的小姑娘,显得十分干练。她身后跟着十几个肌肉猛人,那身肌肉是长期打铁练就出来的,十分紧实耐揍。

    小姑娘大声道:“铁菩萨,给我出来。”

    众人听到铁菩萨三个字,脸色皆变,却没人答话。

    陈时安看众人神情,便想“铁菩萨”何许人也。

    那小姑娘道:“听说铁菩萨今日要在这驼财酒铺请客。”她环视众人,似乎逐一打量之后,突然尖声叫道,“大胆!我孤刀镇岂容你如此放肆。”

    小姑娘一脚踏在被撞翻的一张凳子上,歪嘴冷笑道:“铁菩萨,我知道你擅长易容,现在肯定就躲在这个铺子里。我铁刀门作为孤刀镇的东家,怎能让你请客,今日就由我来请你喝个够,然后顺便请你去一趟郡城,见一见官府的大牢。”

    她仿佛在对着空气讲话,又仿佛对在座的每一个人讲话。

    但是她却坚信那个擅长易容的铁菩萨,一定就是酒铺中的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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