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稚嫩的夏天穿着童装在天空里玩着风,玩着云。雨滴答滴地滴在雨上。火神正在到来的途中,田地里的庄稼还是青涩模样。栀子树上虽有星星白鬓,却挡不住黎明的欢笑越过茅草尖的甘露。一簇簇栀子花从田间小道蜿蜒至课桌上驻足,清晨的教室里,芳香和着读书声随气流涓涌。

    课桌上的书一直安静地躺着,装着栀子花的半截塑料瓶却在开小差。瓶子里的水,不停的从男生课桌上弹到女生课桌上。它们跨过走道,攀过狭窄的肩头,落在书上,把欢喜印的很深很深。下课铃声一响,之前在同学身上,头上,课桌书本上阵亡的水珠,引来了一双双可憎的眼神和戏谑报复。同学们打起了没有节日的水仗。水珠在教室里晶莹地窜着。

    不知是谁第一个撕开了谁的栀子花瓣,然后扔向了谁。一朵朵洁白被抓在手中,被折断,被扯开,被扔向实在和虚空。花一瓣瓣地在笑声和谑骂里跳跃,蝉鸣激切。整个教室下了一场急骤的栀子花雨。因为有上课铃,同学们不用玩到怒目相睁或者拳脚相向就能停下来。栀子花也从空中一瓣瓣地飘落。刚沾到地面,就黄了。狰狞被踩在鞋底。几个小心的同学把藏在课桌里的栀子花重新端出来,摆在之前放过的地方,这可能又是一场战事的开端。不提也罢。

    寒气和厚被子一起被关进柜子里之后,寝室的夜晚愈加燥热。狭小的空间住着24个同学,一米见方的床铺上睡两个人。没有风扇。不能点蚊香。蚊子嗡嗡嗡地,比英语早读的声音还响。一些同学索性睡在地上,可这样也没法引诱睡神及时降临,反而更早地把它赶走了。太阳还没出来,寝室就有人窸窸窣窣的准备出门。这样已经持续了两个星期。安怜此时也是醒着的,之前的一个星期也是。他清楚地知道开始只有陈冲一个人出去,隔了一天之后曹江波也跟着出去了,再然后是余尚和李言。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出寝室,门吱呀一声,屋子里没有动静。然后听到铁器轻微的碰撞声,再然后是几声沉闷的咚咚咚。夜,又安静了。之前安怜一直犹豫着,或者说是害怕。不是怕鬼,也不是怕黑,他知道夜并不黑,夏天的晚上更是。他怕的是冥冥中的事物。可现在,他也要跟着余尚。

    礼拜二晚上的寝室是实在难熬的。饭菜熬不过,就馊了。人刚出门,风就飞了过来,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清凉。月光把操场泻成黑白电视的光景,乌黑的松树梢轻颤颤地摇曳,操场、跑道上三五个人踱着步子比划着、私语着,有男声,有女声还有蛙声。他跟着来到寝室走廊靠南部的尽头,看着被掰开的两根防护栏,还没想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就学着把身子放到墙外,双手扣紧墙沿。再一松手,沉闷地咚响,他踏在了土地上。他没想明白女生是怎么下来的。他蹑蹑地小跑在跑道上、操场上,张开双手,仰着头,用力地吸取月光,闭上眼,闻风香。跑完两圈,在一株千年矮旁边停了下来,撇下枝干来到教学楼前水泥地上,用枝叶扫出他身体的长度和宽度。操场上很多人在谈、笑、玩、打闹,声音很轻。他没过去。只坐下来一丝一丝地撕开树叶。他不喜欢夏天的太阳和冬天的雨。他喜欢闪电,也害怕闪电。他亲眼见过闪电劈中树的模样,不过讨厌雷声。树叶撕完他也就躺在了地上,温凉,迷蒙的睡意越过眼皮。突然操场上传来几声大笑。他蓦地坐起,这下坏了,整个校园嘎然静止。他弓着身子摸到跑道旁树后,盯着操场上十多个黑影坐在那一动不动。缓缓地往老师宿舍那边走。夜虫恢复了鸣叫,操场上几个人也往那边移动。在跑道边沿停下,倾身,巡望,回头打着手势说没事。他们讨论着说是否需要回宿舍,谁来当人肉梯子之类的。突然几束手电强光打到他们脸上,余江鸿、潘岳、李峰的身体被按下了暂停键。其余的四散疯逃。往寝室那边跑的,后背一直被手电照着;往围墙那边跑的,没翻过去也被照着,翻过去的,手电照不到,但月光一直照着。安怜一看到手电光就经由食堂绕到老师宿舍,掏出口袋的钥匙,开门,走进黑暗里。门外还残留着跑动和追喊。

    第二天放学后,安怜看见双霜的哥哥坐在椅子上,冷漠地。她跪在搓衣板上,她妈妈手里拿着长满刺的藤条,顿一句打一下,顿一句打一下。叫你不要在外面跟男孩子疯,跟男孩子疯。就是不听,又疯到这么晚,天黑了都不知道回家。菜没人端,盘子碗没人洗,衣服都没人收,你以为你家很有钱吗?养你这个大小姐在外面玩玩就行了。一天到晚说是读书读书,也没读出个什么名堂,千求人万求人,把你转到这里来,你以为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让你有个好的环境,能好好读书。之前只说不打,就想让你自己慢慢明白过来,改过自新。哪知你还变本加厉了,大半夜跑出去,还被老师抓到。你这丢人现眼的东西。叫我哪有脸出这个门。她深知眼不见为净的道理。没有人知道的事情,是不存在的事情。就像没有看见的脏,就不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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