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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山雨欲来

    到了傍晚,日斜西山,程柯骑着老马,驼送白发妹妹到了赵府门口。

    “我们到了。”程柯转过头提醒道。

    紧贴着程柯的赵蔓露松开环抱着他的手,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程柯搀着她下了马,到了门前还有些不舍得松手。

    “蔓露,”他开口道,“明天我就要跟随贺堂主上山修炼,暂时难以相见了。”

    赵蔓露也很不舍,她拉住程柯的手,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香囊,放到程柯手心。

    “程哥哥,你若是想我了。就拿这个出来。”

    “我会的。”程柯看着赵蔓露一步三回头的回府。

    直到赵府的大门再次紧闭,他才肯离去。

    牛仔裤躺在老马背上,双手搭住脸,笑嘻嘻道:“别磨叽了,女人只会影响你出拳的速度。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

    程柯懒得理他,骑上老马,迎着夕阳的余晖打道回府。

    另一边的云居楼,如烟弹完了一曲,起身施礼,堂下满场叫彩。

    赤白跟在他身后回了后台,一人一鹤已经做完了今天的工作,就要跟掌柜告辞。

    “如烟姑娘慢走,需不需要我帮你雇车?”掌柜笑呵呵道。

    “不劳您费心,我已雇了人接送。”如烟摇头道。

    “好嘞,那你路上小心。”

    “嗯。”

    掌柜看着如烟窈窕的背影有些不舍,但随即洒笑了一声,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算盘当中。

    如烟的马车稳稳当当的开着,她坐在车里,抚摸着赤白修长的脖颈发呆。

    就在几日前,如烟还是个低贱的妓女,虽有艺名,也不过是供人淫乐的玩物。

    自从赵瑛秀救她出苦海以来,不仅供吃供穿,每日在云居楼弹奏几曲,就有薪酬可拿,还给她寻了个清静小院当作居所。

    这对她来说真如梦幻一般,如烟既感激又惶恐,感激赵瑛秀的恩德,惶恐无法报答这份恩情。

    她正迷茫着未来,马车突然一个急刹,险些将她摔出去。

    “怎么了?”如烟掀开车帘不满地问道。

    “有个疯婆子拦住了去路”车夫回答完问话,对马路中间的人喝道:“喂!你不要命了吗?!”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月亮刚刚升起了一半,这条小路既窄且长,只点了寥寥几盏灯笼。

    马车前跪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衣衫破烂,肮脏不堪,此刻不停的磕着头,求贵人施舍。

    如烟见状,心生可怜,拿了些许银子,就要下车,给这女人送去。

    马车夫拦住如烟道:“小姐何必亲自施舍,这事吩咐我去做就好了。”

    “叫我如烟就好,我原也是个苦命人,担不起小姐的称乎,如今见人有难,能帮则帮吧。”

    马车夫见如烟执意如此,也不好再拦。跟在她身后,靠近了那婆娘。

    如烟弯下腰扶这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起身,把银子递到她手里。

    这妇人攥着银子,低着头浑身颤抖,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贵人一生平安,贵人一生平安。”

    如烟又抵近了些,想要多问几句,问清楚难处,才能更好的帮助她,没成想俩人一对上眼睛,如烟就跟触了电一样弹开。

    “是你!”尽管蓬头垢面,如烟也一下认出了这张脸,正是昔日迎春阁的老鸨。

    这老鸨说来也是倒霉,先是遭了无枉之灾,差点被打死,治好伤又花去了大半积蓄,原本剩下的钱也够她去乡下买几亩薄田安度晚年,偏偏她贪心不足,前几日擂台赌局,全压了秦流赢,赔了个底朝天。

    这几日流落街头,受尽白眼,已是有些疯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如烟也道了声:“是你!”

    如烟厌恶的一甩衣袖,就要反身回车里,连多一句话都不想讲。

    马车夫原以为是故人相见,现在看来是冤家碰头。

    “我不要钱,女儿!女儿!带我走,带我走!”老鸨丢下银子,疯了般就要去扒拉如烟,被眼疾手快的马车夫拦下。

    “我呸!”如烟利索地爬到马车上,不顾形象的啐了口,“还想我给你养老!?快滚!这些银子你就拿去买块地,给自己埋了吧!!”

    说完,她钻进马车内,招呼车夫快走。

    车夫扬起马鞭,一抽马屁股,车轮滚滚向前,老鸨追上来,扒住车厢兀自大喊:“带我走!带我走!”

    “驾!”马车越开越快,老鸨坚持不住,一下摔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不轻,头破血流的老鸨,趴在地上,枯痩的五指张开,想要抓住远去的马车。

    “带我走,带我走。”

    她嘶吼的声音难听至极,犹如夜枭一般干涩。

    如烟微微掀开帘布,向后看去,心中既有快意,也有说不上来的萧瑟,神情复杂。

    老鸨挣扎了几下,想要起身,但油尽灯枯的身体,已支撑不住,此时只能不甘地瞪大双眼,就这么咽了气。

    夜深人静,静谧的街道上冷冷清清,从早吵到晚的蝉鸣渐熄。

    如烟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她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背后就传来幽幽的声音。

    “女儿,女儿,为什么丢下我?!”

    如烟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艰难地回过头,却什么也没瞧见。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凌乱的被褥,并无异样。

    如烟吐了一口气,微微放松下来,偏转过头,正与青色恐怖鬼脸四目相对。

    这鬼脸肢体扭曲,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眼眶中没有眼球,只有俩团深不可测的黑洞。

    它的嘴巴越张越大,想是要把如烟一口吞了。

    如烟惊恐万分,但身体却不听使唤,眼见那血盆大口离自己越来越近,冒着脓疱的舌尖都快要舔自己的眼球了。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闭上眼睛,等待厄运到来。

    唰,如烟从床上猛地惊醒,心脏砰砰狂跳,内衬都湿透了,粘在背上好不舒服。

    原来只是噩梦么,如烟缓下心来却发觉不对,身体依旧动弹不得。

    “女儿,为什么不带我走!?”

    那诡异的怪物极不协调的从床顶渗透出来,就像腐烂恶臭的浓汁,从细密的棉纱布中滴落。

    它的肢体五官更加扭曲,犹如一滩破败的黑水,只有两团黑洞洞的眼眶直直的盯着如烟。

    这次如烟连闭眼也做不到,她脑中转过了千万个念头,却没能有一个能救自己,眼看就要被这怪物吞入腹中,突听见一声鹤鸣,她身上微微泛起白光,把这怪物烫得滋滋作响。

    怪物惨叫一声,从如烟身上爬开,那白光汇聚成型,是一只聚散不定,烟雾般的白鹤。

    “赤白!”如烟惊喜的叫了一声,恢复了些许的行动能力,但也只能半起身,虚弱的挂靠在床边。

    “嘤!”赤白一声长啸,飞舞在半空中直扑怪物而去,这怪物猛然膨胀,足有三层楼那么高大,赤白微弱的白光很快就被淹没。

    “赤白!小心!”如烟焦急的大喊,可惜无济于事,很快黑潮中的白光就被熄灭。

    怪物黑洞洞的眼眶又看向了如烟。

    “这~会~没~人~能~救~你~了!”

    怪物怪叫着扑向如烟,如烟脸色煞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巨爪从天而降把这怪物死死压在地上。

    如烟震撼的抬头望去,只见虚空之中一尊庞然大物矗立在那里,她看不清全貌,依稀见得巨物腿上有磷,身上有羽。

    如烟再一次从床上惊醒,睁开眼看见,清澈的白月光穿过薄纱窗透进屋里,桌椅板凳的阴影逆着光照的方向蔓延开去。

    她再三确认,确定自己是真醒了,这才掀开被褥,下了床,开窗透气。

    如烟深吸了一口冷空气,头脑顿时清晰了几分。

    刚才的梦境已经变的朦胧,只隐约记得做了一个可怖的梦中梦。

    “嗒嗒嗒。”一只怪鸟扑腾着翅膀,飞到了如烟窗边,歪着头看着她。

    如烟借着月光打量着这鸟,怪鸟似枭非枭,有着猫头鹰一样的脑袋,但毛色顺亮,躯体娇小,此刻干呕了几声吐出一条怪模怪样的异虫,一脚踏住。

    虫子通体漆黑,头部有团鬼脸似得花纹,在脚下疯狂扭动,挣扎不休。

    怪鸟叫了两声像是在讨赏,如烟不明就里,想了想拿出喂赤白的穗米给它。

    怪鸟凑过来看了看,嫌弃的转过头去,还啄了如烟一口。

    如烟吃痛气笑道:“你这鸟好不讲道理,不吃就不吃呗,还要咬我一口,是何原因?”

    怪鸟没有搭理如烟,把虫子反吞了回去,拍拍翅膀飞走了。

    如烟又有了些困意,打了个呵欠,回床继续睡了。

    第二天大早,城郊城隍庙,如烟捻了根香,恭敬的对城隍爷拜了三拜,庙祝还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摸样,站在香案旁。

    上完了香,如烟对庙祝问道:“信女心中有惑,不知师父可解否?”

    庙祝本想敷衍敷衍,打发了了事,但看了看如烟眉间似有黑气,问道:“何事?”

    如烟就把昨日之事加上怪梦说了个大概,只是关于梦境,她也记不清多少了。

    如烟道:“师傅,今日我观瞧路边,果然找到了那老鸨的尸首,已经差人埋了。信女无知,自觉无愧对此人之处,为何有此异梦?”

    庙祝道:“自古良善之辈虽屡遭欺压,身死而难生怨,反观恶徒,坏事做尽,即遭报应,仍要怨天尤人。是故,恶人死后,怨气与浊气相合生出怨虫,为祸人间。昨夜你幸得巡夜鬼差相救,这才保住性命。”

    如烟忍不住后怕,但又实在想不起梦里的鬼差什么模样,继续问道:“那怪鸟就是鬼差?虫子就是所谓怨虫?”

    庙祝点头道:“是极。那鸟儿名为鬼枭,是城隍庙内十万阴兵一员,负责巡查天下,保百姓安宁。”

    如烟好奇道:“那我要如何感谢它救我性命?”

    庙祝道:“它不是朝你讨要过一口灵气吗?你没给它?”

    如烟一头雾水,摇头道:“灵气?是什么?”

    庙祝道深深看了如烟一眼:“你不知道?”

    “信女无知。”如烟还是摸不着头脑。

    庙祝讳莫如深地一笑,不肯再说,无论如烟如何询问,都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没有回答了。

    如烟只好带着满脑子的疑问走了,等她的背影远去。

    庙祝的鬼枭师父,从神像的阴影中飞出,落到他肩头说道:“多好的苗子,你不收了当徒弟?”

    “呵,有缘再说。”

    “你不怕没人给你送终?”鬼枭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不是还有师父你么?”庙祝谈谈斜了鬼枭一眼。

    “你让死人给你送终?”

    “这叫有始有终,当初我给你埋的尸体,师父你正好报答一下恩情。”

    鬼枭再也忍不了,口爪并用,打得徒弟哇哇乱叫。

    庙宇里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辞别家人之后,程柯跟着青云会的人上了山,在老林深处,寻得了一座棚屋,青云会的人放下粮食补给指着水潭旁的棚屋说道:“程公子,贺堂主,平日就在此苦修。”

    棚屋简单至极,说是四处漏风也不为过,倒是周围环境十分别致。有山有水,有瀑布,动静皆宜。青云会的人又说了几句就此别过,程柯用稻草在屋里给自己铺了个床,就去水潭边找贺百鸣。

    瀑布飞落,跌到水面上滚起一朵朵银珠似得水花。涟漪一圈圈荡开,把程柯的倒影震得支离破碎。

    程柯就在岸边,对着一眼望不到底的幽深潭水大喊,“贺堂主晚辈程柯,前来赴约,还望相见!”

    回应他的只有大自然的沉默,程柯挠头,青云会的人告诉他,贺堂主平日就在水潭里修炼,但现在死水一片,看不到人影。

    就在程柯琢磨青云会的人说的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贺百鸣无声无息的从水底直直地站到了水面上。他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微微睁开了眼睛,才回到了人间。

    程柯震撼莫名,直到贺百鸣走到近前,才回过神行礼,“晚辈程柯,见过贺堂主。”

    贺百鸣踏水而来走到岸上,身上的破旧青衣找不到一点打湿的痕迹,他冲程柯微微点头道:“你当日所用的燃魂秘法,是我所创。今日唤你来,就为指导你修炼秘术。”

    程柯立刻施礼道:“师父!”

    贺百鸣摇摇头:“我不会再收徒弟了,你叫我老师就好。”

    “是。”程柯有些失望,贺百鸣继续道:“你现在就运转真气,使出秘术。”

    程柯听令,运转周天,只见真气流通,体内轰鸣。

    贺百鸣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说道:“现在,停止运功,让真气回归丹田。”

    程柯一怔但还是照做,只是运用燃魂术加速后,真气在体内乱窜,难以控制,此刻说停就停更是难上加难,费了好大劲才平复真气,期间也险些岔气伤到经脉。

    贺百鸣把一切都看在眼底,心下更是满意,说道:“不错,你很有天赋。”

    “嘿嘿嘿,哪里,哪里。”程柯高兴地摸着头傻笑。

    贺百鸣一挥手,不远处的瀑布断开,露出个小洞来“你坐到那里面去。”

    这瀑布下的洞不大不小,正好够一人所坐,程柯钻入其中,只觉得一股熟悉的寒气扑面而来,是玄玉的味道。

    唰,瀑布重新恢复流通,贺百鸣的声音透过瀑布水帘传来,“程柯,燃魂术虽是杀法,但若承受得住,也可当作练法,你就在这瀑布底下修炼,什么时候能够收放自如,什么时候唤我教导你下一步。”

    “是!学生晓得了。”程柯忍着牙颤应道,等瀑布外的人影走远,牛仔裤这才拍打着水帘吐槽道:“妈的,他把我们关进冰箱就不管了是吧?”

    程柯不理其他,闭上眼睛专心运转真气,一呼一吸间,天地远去,只听得见体内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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