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流

    风朴跟着小端木学最浅显的武功,每到深处小端木就不再教;

    他还跟着墨丘学习天文、地理各方面的知识,墨丘让他每篇文章抄七遍,他也跟着做了;

    当他跟流香馆的这些女前辈时,她们却只能咯咯地教他怎么刺绣怎么弹琴,怎么招惹男人喜欢,风朴对此大惑不解,坚决地拒绝。

    他趁着墨丘看竹子养殖指南时就问这个老师,这些如果他留住小端木是因为小端木武功卓绝,留住常来流香馆的间谍伪装的客人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地位,而留住那些偶尔来这里换取各种各样的书籍的读书人是为了这些人觖动风云的学识···

    那么他招揽这群女子进墨家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墨丘说:“我们领人家进来,可不一定仅仅是为了这些人能为我们做些什么,往往还因为我们能为这些人做什么。”

    更况且,她们难道真的像年纪轻轻的风朴所想象的那样,是些流亡的,或者说没有价值的人么?

    她们那么懂得怎么迷惑男人,懂得怎么勾引,怎么通过最简单的手段就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些东西莫非是风朴本来就会的么?

    实际上,她们在教风朴怎么识别女人,好女人、坏女人在眼神以及行为上往往是不一样的,因为她们的目的不一样,不论她们忍受到什么时候,最后都会做出暴露自己目的的行为。

    在老人们眼里,女人比男人更像狼。

    简而言之,墨丘的一生本来仕途无忧,他天性善良、文思敏捷,可却因为一篇《换帝说》而被阁老薛明阳叱责逐出文渊阁。

    他告诉墨家位于清姑关支部的所有人,他根本没有写过什么换帝说换王说。

    也就是说,他被卷入了一场涉及了朝廷政治的阴谋中。

    什么阴谋呢?他直到建立墨家都无从得知,而他为何建立墨家?

    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朝廷肃清这场暗流而贡献一批力量,继而能从之后和谐的社会上以和谐的方式建立一个大同世界。

    不仅仅是他,连同他志同道合的同辈,都已经发现朝廷的确发生了巨变,在结构上,在外部武装上,都开始走向解体···

    迂腐的守林旅,被莫须有而放逐的墨丘自己、海河殿下、忽而驾崩的海过隐实大帝···

    不论何如,阴谋都已具备雏形,而他们却仍旧没有发觉谁是漩涡中的真正敌人。

    “我早就发觉吏部有问题,而吏部那时候是由钱万返公执掌,他控制吏部长达二十年,挤压走了原来靠谄媚上位的朱之臻的一半力量,连同薛明阳控制了整个朝廷···”

    “而如今,钱万返莫名其妙地倒台,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墨丘道。

    海河身上发着冷汗,老御医的试验结果告诉他,父亲是中毒而死,绝非自然死亡。

    老御医当晚传完话给他,便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他担心起自己来。

    海河还知道宫中有潜藏的飞守卫,这些家伙到处监视令首领怀疑的人,无疑海河自己早就被盯上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放走了自己的青竹后立刻就被已经死去的皇帝得知。

    如今他父亲已经去世,而那群飞守卫目前的头目又换成了谁呢?

    在这巨大的危难中,他偷偷地跟一个人取得了友谊。

    在胡地被俘虏的女孩铁木南。

    她很清秀,很瘦削,脏兮兮地惹人可怜,海河见过她两面。

    一面是在第一天铁木南作为要挟的人质被带往子母宫的时候。

    一面是她身着镣铐却能像个自由人一样进出她的囚牢时到处溜达的时候,她脚上的镣铐碰撞地面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她的囚牢竟然不小,因为那是一处废弃的冷宫。

    铁木南爬上冷宫庭院的大树上无神地看星星,没有星光没有月光没有彗星扫落叶什么都没有,一切希望都已不再。

    这也是为什么海河去找这个女孩谈天,她是这里最不危险的。

    “你会讲天汉话吗?”海河问。

    “你是说普卢达语吗?我会的,我们都是普卢达人。”她缓缓道。

    “那么,你在看什么呢?”海河凑近看。

    她说什么都没看,海河却知道她在看星空,而今晚的夜空什么都没有,所以她什么都没看。

    她看不到一切。

    “在我们的西方,有处大高塔。”她用明亮的眸子凝视他。

    海河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闪烁的眼仁。

    “这怎么可能呢,只有天汉才有建筑,西方是个荒芜的平原。”海河道。

    铁木南说,“我来到你们嘟噜人这儿,发现你们的建筑的确没有高塔高,我很失望。”

    “嘟噜人?”海河微微一笑。

    “因为你们···天汉人说话啰嗦,言不及义。”

    “因为我们实在是太委婉了,我们就是这样一个国家啊。”海河道。

    “有时候太过委婉是会失去很多东西的。”铁木南喃喃道。

    “尤其是感情。”

    海河听不太懂,只知道他们聊了很久了,他能把她看作朋友了吗?

    铁木南知道海河有什么心思,她其实只把他当作了虚无时的消遣。

    可有时候,当她把消遣太当一回事时,消遣反而容易反客为主。

    海河后来晚上常来找他,后来她才知道海河不是什么宫中随便逛来逛去的小宦官,而是皇子。

    有时候海河不来找她,她就竟然开始担心,因为这个人是她第一次心平气和地交流的天汉青年,的确,天汉青年跟她们那的比,实在温柔极了。

    海河后来跟铁木南熟络起来,就想着怎么分担她的痛苦,看见她的脚踝被勒出血痕,他就吩咐人拿钥匙过来为她亲自开镣铐。

    上面同意了,因为铁木南根本逃不出去。

    海河还亲自为他涂药,像个侍女一样。

    这种男人在铁木南那里是不存在的,男人只是打仗的工具,怎么能扭扭捏捏地来给一个女人敷药呢?

    她想着,脸一红。

    海河这次来找她,就是把最后的信任交给了她。

    “你能在宫中走动,他们不敢怎么你的,我想请你去找一个人。”

    海河为她画了个地图。

    “你不该信任我,你不该这么轻易地信任任何人。”铁木南盯着他看。

    “我想这么做。”海河道,他有直觉。

    铁木南身为个胡地的人质,当然没人在乎,她到处走,也没人敢怎么她,因为她是同胡地的铁木首领交换条件的筹码。

    没人知道她竟然会到户部去找一个调查史。

    马奇进屋时正巧也在找海河。

    “为什么没叫上薛明阳公?”马奇一问,接着知道了为什么。

    这些天他也正分析出了一些端倪。

    “我父亲是中毒死的。”海河悲哀道,“可有人不想让这消息走漏,而我也会死。”

    马奇道:“我去见了皇后,虽然她极力否认,可那天,在花园里她的确见过了海过隐实陛下。”

    海河惊道:“这,这怎么···”

    马奇续道:“您不必担心,这些消息都来自刑部的监察官,皇后即便否认,可那也是事实。”

    “那么,那天到了文渊阁,偷走钥匙的也是我母亲?”

    “不错,所有事实都指向她。”

    “可是薛明阳公说他的房间是反锁的,不能进人,如果是她,她又怎么把钥匙放回去的呢?”

    “模具。”马奇道,“她根本没有出那个房间,她将钥匙放在一个模具里,接着模具就留下了那个钥匙的造型。”

    海河坐到椅子上,“马奇公,你是不是知道一切了?”

    马奇摇了摇头,“没有,除非事实更可怕,因为我找不出所有人的动机。”

    “动机?”

    “一切要从朝廷内部的一切说起,这一切,都是个大阴谋涡流的一环。”

    马奇道:“墨丘这个人,殿下熟不熟悉?”

    “是他!”

    “墨丘是最早发觉吏部有问题也就是朝廷内部出了状况的学士,可他在临走时留给皇帝的文书上又没说究竟是什么问题,他极力否认了自己写过《换帝说》。”

    “这我都知道。”

    “关键是,当时执掌吏部的是钱万返!而检举了墨丘的是文渊阁的阁老薛明阳!”

    马奇道:“钱万返跟薛明阳恰恰是朋友,老朋友。所以关于墨丘的这件事我先放在这,因为所有事情都指明,钱万返跟薛明阳是合起伙来的。”

    “可是,就像您说的,马奇公···动机是什么?如果他们真的合伙,那封杀了墨丘后,之后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之后钱万返倒台,那只表明,之后是另外一人主使,我虽想隐瞒,可那人,却是皇后!”

    海河不敢喘气,只能听他继续讲下去。

    “问题就出在这,皇后为什么要废黜海河?究竟是不是皇后杀了皇帝?”

    “动机,究竟是什么?”

    铁木南听着他们讲话,忽而想起子母宫里她见过的一个人,那人好生熟悉,莫非她在父亲的大帐前见过此人?她继续思索着。

    那人的面容逐渐显现,她惊讶地出了神,接着拉了拉海河的肩膀。

    海河犹豫地看了看她。

    不料,他房间的门此时被人推开,几个锤廷御卫站在他面前。

    身后跟着他的弟弟,海平津,海平津愤怒地看着他。

    “是你杀了父亲!是你!”海平津怒道。

    海河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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