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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国难下河洛,孤掌惟奏救主歌

    我们时常生活在地狱中,需要时刻警醒。

    就好像一座城里每天都发生着不可避免的阴谋诡计。免除痛苦的方法只有两个,对于许多人,第一种很容易:接受地狱,成为它的一部分,直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第二种有风险,要求持久的警惕与学习:在地狱里寻找非地狱的人和物,学会辨别他们,使他们存在下去,并赋予他们空间。

    朱之臻早已化为了地狱的一部分。

    黑暗的囚牢中,六部御臣朱之臻看着面前这个眼神坚定的少女,不由得回想起过去。

    而铁木南清澈的声音打断了老人的回想。

    “乌爷爷···上次见面,您还抱过我呢。”

    铁木南只见过他一面,朱之臻作为朝廷骨干,每年要例行去一趟西域都护府督察边陲情况,只有一次他一个人回到了白屋,作为白屋的老领袖参与了八狄的会谈。

    那时候,八狄各部还团结一致,仍停留在歃血为盟的年代。

    朱之臻进大帐前,铁木南曾小心地打量过这个素未谋面的老人,他神庭饱满,高台阔步,举止投足拔高了整个白屋,他根本不属于这里。

    待他出帐后的几个月里,八狄忽而乱作一团,首先叛变的就是白屋各部,接着整个团结的氏族就像开了一个洞的水桶,忽而四散倒塌,铁木南的父亲铁木义花了将近二十年甚至加上数个小部落各代祖辈数人的努力才将几个部族拉回团体。

    她想起面前这个老人原来的名字:乌尔达西莫多。堂皇的白屋姓氏,白屋人见过大平原的光景,据谣传,他们与西边的千城之城小诺斯卡丹人本是同源。

    “我现在可都八十岁了···”朱之臻看着她。

    他接着说:“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天汉了么?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呢,莫非你父亲不是么?”

    铁木南知道,朱之臻活得好好的,那么她父亲此时已经凶多吉少了,她咬紧着牙关,不让自己胸腔中的愤怒发泄出来。

    “铁木义擅长阳谋···的确,真要打仗,我可打不过你父亲,”朱之臻站起身,“我从来不擅长这些东西,我在这里活了五十年,也没有学会天汉人独到的谋术。”

    他告诉铁木南,“五十年前,五胡趁乱入关,全系关内神州八大家族中有一族出了叛党,阴谋连同胡人···”

    说到胡人,朱之臻忽而不说话了,“胡”本是对边疆族人的蔑称,可他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然而如今他在汉人中活得太久了,似乎反而忘记自己到底属于哪方了。

    朱之臻面色阴沉,他本想捧住铁木南的瓜子小脸好好看看,因为她实在像他原来的那些同胞,可她反抗的眼神却让他收住了手。

    他有些悲哀地继续讲:“叛变的那个家族企图连同八狄各部清除天汉的皇室,接着自己坐上王座。”

    “那他们失败了,因为海河他们一家人还活得好好的。”铁木南道。

    朱之臻道:“他们成功了。正统的海家皇室被宫内的叛军屠戮殆尽,为数不多逃出来的也都逃到了运河两岸,当时阳关与雪里关还未分家,追兵还是赶到了···”

    追军卒至,海家人无人幸免。

    “然而八狄到头来还是一场空···”铁木南道。

    “不错,八狄也只是被天汉的那一宗族利用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今日仍蛰居关外,但你真的就那么甘心么?”朱之臻问。

    他续道:“大部分人被拒出关外,只有一小部分氏族包括白屋人入了关···”

    而他就是当年入关者中的一个。

    入关的大部分人都死了,白屋人因为面相白改换衣装没有被当作胡人,然而他们伪装的生活大多凄惨,不出数年,朱之臻所了解的同胞就全部死去了,有些饿死,有些为了谋生与野兽搏斗捧人观赏因而丧命,有些不知怎的就消失在世界上了。

    朱之臻活了下来,接着开始学习怎么做一个汉人。

    在另一处囚牢中,对话仍然继续着。

    马奇被刑部的人关押起来,狱卒对他很不好,他身上遍布鞭痕,仍旧没有吐露任何东西。

    为何他一个户部的人会跟弑父的海河待在一起?

    当时海平津领着锤廷御卫们闯进来时,他踩碎了随身的大理司搜查符吞了下去。

    饥寒交迫,性命犹危。

    这时火光一照,三两个狱卒随着一个老人进入他眼帘,他希望那个登下楼梯口前来看他的老人的剪影不属于朱之臻。

    却是文渊阁薛明阳。

    薛明阳想要支开几个人,狱卒本不属于吏部正统指挥,谁的命令都会听从,于是悄悄散去,只在角落里偷偷扭脸互送几句话,一边担心薛明阳传递可疑的东西。

    薛明阳看到马奇那个样子,淤青遍布他裸露的胸膛,不忍再看,只能低着头跟他讲话。

    马奇第一句就是:“您怎么能来这个地方,莫非刑部的人···”

    “我的确没有这个权力,所以我直接求的皇上。”

    “海平津陛下?”

    “不错,陛下现在宠信朱之臻,甚过六部之和,他犹豫一下,看在我的老情面上,还是让我来了,可他不让我见海河殿下···”

    “海河殿下,是被刑部诬陷的,刑部是朱之臻主管,我真的没想到,是朱之臻···”

    薛明阳叹道:“我早该知道的,我在文学上还是不够敏锐。朱之臻写诗那么喜欢用龙的意象,那句‘舞凤渡天取羽去,龙游天汉留一川’,现在再看看那句‘十二时正惊天变,龙隐于世二十一’···”

    他接着长叹:“他在朝廷披肝沥胆数十年,阳谋未曾有过人之处,未成想,此人阴谋上的造诣,竟如此卓尔不凡。”

    马奇问他为何不告诉海平津皇帝,接着又自问自答,“他当然听不进去,而我们则而可能被朱之臻暗地里再安上欺君之祸。”

    马奇接着讲出他的推断:“只是,更没成想,朱之臻还靠阴谋控制住了皇后。”

    薛明阳道:“皇后自己的心胸太过狭隘,她暗中将东宫的饮食偷偷替换,这都被朱之臻的监察卫发现,他因而掌握了皇后的把柄,皇后当然不能让自己背地里的行径暴露,只得听从朱之臻。”

    马奇道:“只不过她变相地害了自己的丈夫而不自知。”

    “不要告诉她了,这个可怜人。”薛明阳道。

    马奇身上累累伤痕,可他仍然痛苦地直起身,“我们,一定要救海河殿下,他是无辜的。”

    他絮叨着,“如果···朱之臻的确控制了海平津陛下、皇后以及六部,而我们又不能帮助陛下摆脱他,那只有海河殿下有这权力了,可他如今又被朱之臻陷害投入大牢,死局···死局···”

    如今海河被关入子母天牢中,仅仅凭着薛明阳一个文士的身份,谁还能相信他这个只能管管文渊阁而毫无实权的老人,谁还能救这仅存的皇室呢?

    薛明阳跟马奇,这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如今虽然没有发觉朱之臻真正的动机,可已经揭露了大部分真相,可他们现在那么困顿,那么孤立无援,两双手掌又能奏响什么人的丧歌呢?

    薛明阳看着牢房盈盈的火光,顿然想起一人,接着是两人。

    他先想起一个老朋友,接着想起一个早已归乡的另一个老人。

    那第二个人,就是来自那个芜城关的老头,薛明阳老人垂暮之年仍能记得这人少年时志得意满的一句,“此后天汉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不愧是青年正当时。

    他忽而问马奇:“你知道为何安汀城钱家人做了那么多错事,先皇文帝都未曾予以重罪么?”

    马奇问:“为什么?”

    “五十年前,只有钱家人不顾一切险阻,坚信着,护佑着当时还是私生子身份的静帝一路杀回汉宫,同八大家族决一死战,可谓忠勇无双钱家人,因此静帝赏了钱家人安汀一城,紧紧护卫着子母宫,一生未曾与钱家人拌过一次嘴皮。”

    马奇惊道:“你莫非···”

    薛明阳道:“我问你,只有安汀城挨着子母宫,清姑关,幽泉关,寒关,阳关,雪里关,芜城关都远在千里外,谁能救得近火?”

    马奇道:“钱家人···还会不会听你的?”

    薛明阳道:“钱家人相信的是真相,他们即便要做,也是要将朱之臻的势力驱出子母宫,他们不救海河殿下,谁还会救?他们当年会孤鸣救主,如今亦然。”

    九州国难下河洛,孤掌惟奏救主歌。

    更何况,薛明阳跟钱家的钱万返是二十五年的老朋友,他还抱过小时候的前任大将军钱清。

    他们曾一同合伙将阳谋上毫无作为的朱之臻赶下舞台,让有为者有为,无为者下台。

    朱之臻待了五十年都没学会钱万返的制衡术,也没有学会钱清的料事兵法。

    他只会阴谋,不会阳谋。

    白天里,朱之臻就时刻寻思着,到底怎么样再从六部中拉拢过来一个擅长阳谋的人为他所用呢,这样他就阴阳无双了。

    他怀疑六部中还有没有这样的人。

    谈判桌上,骄阳的光刮过窗子冲撞着小石子的脸,他挡住那道光,同那些跟钱家谈判各项贸易的人正你我来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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