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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复燃

    这夜九宫山间传来凄清的箫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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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月色昏暗,枯枝飞叶“唰唰”地随风摇曳,一剪白影在林间舞动,莲步错乱,醉态朦胧。

    哈哈哈,红尘作弄,红尘作弄啊!她本以为上天怜她幼年失家,萍水飘泊,终于赐她一席安稳。他本以为上天怜她不畏权恶,冰清玉洁,终于赐她一心恩爱。却原来盼来盼去仍是水月镜花戏梦一场!

    细想来,又有哪一个女子心甘情愿会将自己的夫君相让?戏子就是戏子,注定了一生如戏,一世飘零……沈凤梅且醉且唱,玉箫飘忽,直到被四处寻她的戏班人找到,这才背回了客栈。

    沈班主虽为她婉惜,但私下里却真是舍不得这根台柱,且梁嘉琪远亲的堂会出手十分阔绰,谁还真敢和宋夫人过不去吗?于是便和大家叹了一会儿戏子命苦,第二日清晨,便吩咐班子便收拾停当出了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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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射入窗棂,大娣二娣在院中的欢乐嬉声传进房,孙妈端了点心进来。

    梁嘉琪冲院子喊:“大娣二娣,来,娘这儿有好吃的。”

    大娣二娣跑进门,看到点心,高兴地一手拿一块,津津有味地吃着。

    大娣:“娘,您今天好高兴哦!”

    二娣说话还带着奶音:“娘娘,您今天好漂亮!不不不,娘娘天天都好漂亮。”

    梁嘉琪笑妍如花,抱着三娣走到镜前,欣赏着镜中端丽的自己。一早便得知沈家班离镇,心下甚喜,打扮得就越发上心起来,嘉琪本是端庄美人,加上用心打扮,当然更加容光四射。

    孙妈:“小嘴真甜,这蛇妖被撵走了,夫人能不高兴吗?”

    梁嘉琪:“孙妈,瞧您,当着孩子说这些。大娣二娣,拿几块到院里玩去吧。”

    大娣二娣往兜里揣了好几块,快乐地跑出屋。

    孙妈:“本来就是嘛,您这不急不恼的几句话可真是句句都是刀子,刀刀扎在那蛇妖身上,还不要了她半条命去!等老爷说成了大小姐和侯府的姻缘,咱府上可就喜上加喜啦。”

    “哈哈哈”两人越说越高兴,梁嘉琪心情极好,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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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经得数日行程,宋宗祥和缪世章一行终于到了侯府门前,巍峨高屹的司令府,卫兵林立,威武肃穆。

    侯元钦笑着出来相迎,双方见礼,宋宗祥便被迎入前厅。因缪世章是头一次来,司令便命元钦引缪世章四处看看。

    二人穿廊过室,一路重重院落,翠瓦飞檐,缪世章仔细观察着,暗赞毕竟是军家重地,真是气派豪门。

    侯元钦:“前日得了幅沈周的《魏园雅集》,缪兄学贯古今,正好一同品鉴。”

    缪世章:“哦,上品啊,多谢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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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来至元钦书房,更觉精致古雅,大幅中堂显示出戎马气势“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缪世章赞叹:“大队长常赞营长是堂堂黄埔才俊,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侯元钦:“缪兄谬赞。小弟学自黄埔,自当谨记国父之教诲,夙夜匪懈,矢勤矢勇。今逢家国忧患,小弟誓追随父帅帐下,保我同胞平安!”

    缪世章立生敬重,怔了片刻,忽看到案上一副画,一看便知是宋宗英那日的骑马英姿,眉心一点红痣分外鲜艳。

    缪世章:“营长不但壮怀激烈,也是剑胆琴心哟?”

    侯元钦有些不好意思:“宗英小姐实不同于胭脂俗粉,纤纤闺秀,却可跃马扬鞭,侯某敬慕,绝无唐突之意。”

    缪世章;“营长何不将此画转赠大小姐珍藏,画中意赠画中人,营长以为如何?”

    侯元钦立现惊喜:“哦,妙言妙言,如此多谢缪兄鸿雁之劳。”

    侯元钦在画上挥笔一跋“素手红缰当翘楚,桃花玉马飞蛾眉”。

    缪世章满目赞赏,看着看着,眼中竟是释怀地一笑,只觉侯元钦如此人品,如此家境,宗英若果真凤栖侯门,老爷和二夫人在天之灵定然万分欣慰,他自也大大的了了一桩心事。原来他主动要随宋宗祥拜望侯府,就是要替宗英将府中上下细细品味一番,缪家三代忠于宋府,世章更是将兄妹二人之事视为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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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番心思到得晚宴之时又更近一步。

    只见侯府厅堂华灯高照,堂前一幅锦联“神龙能作苍生雨,饮马常怀赤帝风”横批“壮怀云天”显出军威赫赫。

    侯老夫人、侯司令、侯元钦、宋宗祥和缪世章围坐一桌,老夫人一生吃斋礼佛,白发可亲,慈眉善目。

    侯司令:“都知道龙大人的雅兴,哪个不上赶子进贡。宗祥,要不是你送来这图样,还真是叫我为难。”

    宋宗祥:“世伯,我给您办点事那不是份内的吗?从我爹到我,一直受您老的照应,我和嘉琪的亲事还是老太太做主的呢。”

    侯老夫人笑道:“嘉琪这孩子打小我就疼她,模样又俊,这手更是巧得没人能比,我这寻了几幅佛样,你拿回去让嘉琪给我绣起来,把我这佛堂挂像翻翻新。”

    宋宗祥:“那可好,嘉琪最爱给您绣活,说您老品味高学问大,看上的东西呀她绣起来都长见识呢。”

    “哈哈哈”大家举杯欢笑。

    侯老夫人:“瞧宗祥都仨闺女了,我这大孙子还没给我娶回个孙媳妇呢,这做爹的也不管管。”

    侯司令:“娘,他在军校学的是新学,讲什么自由恋爱,无后为大早抛在脑后面了。”

    宋宗祥有些不自然,瞬间又笑了:“现在年轻人都这样,我那妹子也整天喊着自由啦恋爱啦,真没个姑娘家的样。”

    侯元钦一喜:“宗英小姐思想也是如此开放?真不多见……真是不多见呀。”

    侯元钦的喜悦溢于言表,众人看在眼中。

    侯老夫人:“这孩子我见她还是几岁的时候吧?女大十八变,什么时候带过来让我见见?”

    宋宗祥和缪世章对视一眼:“尊老太太的命,下回一定带她来给您老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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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厢正撮和着好事。宋宗英却趁宋宗祥不在,不住地往学堂跑,她不明白谭稚谦为何不来府上教她念诗了?难不成是看上了别家的姑娘?稚谦哪里敢说实话,只说学堂事忙嚅嗫搪塞,却哪里躲得过宗英?便日日如影随形般跟在他身边,定要看看是否有别家女孩,这一番大胆心意再明白不过,稚谦被缠得没法,心下也极是感动,便暂时抛开了缪世章的警告,一时心血来潮,被宗英拉去湖边学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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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面静静,偶有寒鸦掠过。

    宋宗英沿湖骑了一圈,在谭稚谦眼前跳下:“来,我扶你上去。”

    谭稚谦:“好。”

    谭稚谦学着宋宗英的样子扶鞍上马,一按,马往前一动,谭稚谦按空摔在地上。

    宋宗英扶起他:“哈哈,教了好几遍,还是摔了,得握着缰绳先带稳了再上,来,再来!”

    谭稚谦揉着腿有些为难:“要不我先牵着它跑跑,熟悉熟悉再上。”

    宋宗英:“那到什么才能骑得象样呀?还说要投笔从戎呢,连马都不会骑怎么上沙场呀?”

    谭稚谦正色一揖:“先生教训的是,我再试一次。”

    宋宗英“咯咯”地笑:“在武行里不叫先生,叫师父。”

    谭稚谦改口:“是,宗英师父。”

    宋宗英装成老成样子板着脸点点头,随即又忍不住大笑出来:“来,我带住它,你上吧。”

    谭稚谦再一次努力,终于翻身上马,就见宋宗英一跃而上坐在他的身后,还没反应过来,宋宗英已纵缰打马,谭稚谦心“嗵”地提起,就见宋宗英从后面搂住他腰,柔声轻轻道:“我在马上教你,不是更快吗?”

    马儿绕湖轻跑,旖旎的双影映在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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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林中,露出熊二熊三偷窥的身影。原来缪世章临行之时,对谭稚谦并不放心,便吩咐二人暗中监视,务必要断了他的非分之想。二人见谭稚谦竟敢和大小姐如此亲密,这还了得?第二日便去学堂将稚谦教训了一顿,宋府财大势大,量他一个书呆子必不敢多言。谁知到了晚上,宋宗英就在府外将二人堵住。

    宋宗英:“你们俩都和谭教习说什么了?竟敢管到我头上来了!”

    熊二:“大小姐,瞧您说的,我们哥儿俩大字不识一箩筐,能和谭教习扯上啥话。”

    宋宗英:“少装蒜!可有学童和我说了,看见你们俩把谭教习拽到学堂后巷去,还动手来着。”叭的一抖马鞭,“你们想干什么!”

    熊三:“我作誓一个手指头都没动他,也就只是扯扯衣裳唬唬他。”

    熊二打断:“三儿!嘿嘿,那个,大小姐,掌柜的说得对,您是镇上出了名的一朵鲜花啊,谭教习在咱府上进进出出他不大合适是不是,我们俩也就是奉命找他提个醒,谭教习知书达理,一点就透。我们可真没敢动粗,真的。”

    熊三:“真的真的。”

    不待说完,“叭”“叭”二人已一人挨了一马鞭,只听宋宗英气道:“缪世章他也敢管我的事!你们两个跟班的,还认不认得这家的主子!”

    说完,“嗒嗒嗒”宋宗英已纵马跑远,一看便知又去了学堂。熊二熊三惹不起,只好壮着胆子往侯府打了个电话,找到缪世章报告了一番,好歹也算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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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发白,晨风轻拂,姚记田边远远的磊了一口井出来。

    田中残垣冒出淡淡一缕青烟,六合酒坊里传来阵阵咳嗽声。

    谭逸飞认真地用扒梳挖出约一甑的母糟,倒入粮粉,拌和着。

    姚大叔在旁边看得手痒,上前:“谭先生,我帮你成吗?你放心,老头也做过几十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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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看“几十年”只有简单三字,这里蕴含着桂花养生酒的根脉传承。“姚六合”只选用中秋之后进入繁花期的金桂,而且只摘第二茬,采摘当日,必得在太阳出来之前结束采收。而后快速浸提保鲜,以此来收集桂花里的香味精华。桂花摘下之后要在一个半时辰之内和白糖拌匀,装入木桶进行发酵。

    这还不止。“姚六合”独门之处在于酒药子即为酒曲。需以数十种纯中药和早稻米,经浸泡、磨碎,而后搅拌、下箱出箱,单烧夹烧等六十余道工序,方可酿成。

    故此,百年老酒“姚六合”才如早秋之桂园,色如琥珀,凉香清甜,更添以药香之醇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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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前辈主动相助,逸飞自然求之不得:“姚叔,就喊我逸飞吧?我怎会不放心您?只怕晚辈笨手笨脚的惹您老笑话。”

    姚大叔:“哪儿的话啊,我看你碎稻拌槽的又仔细又利索,后生,学得好啊。”

    谭逸飞:“谢谢姚叔。哎,我瞧您田里那口井象是又重修了,怎么,开春想种点什么?”

    姚大叔:“哪儿啊,怪老头我没本事,几辈子的桂田被小日本毁啦,田契还在他手上呢我哪儿能种呀。说来也怪了,前些日子来了伙子人对这井修修打打的,也不知要干啥,我也没往近了瞧。”

    谭逸飞:“哦……对了姚叔,我在您这试酒这事千万帮我保密啊……”

    姚大叔:“只管放心,这孩子,明明是怕福田升知道了找我麻烦,还说是求我保密。”

    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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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那夜谭逸飞夜访姚记,便知和姚大叔定成忘年之交。姚大叔为人亲切赤诚,毫不避讳对日本人的痛恶!尤其对造酒的感情更是无与伦比,坚信一辈子的祖业总有一天会再续上,没成想,这窑还真的就烧起来了。谭逸飞苦学两年,正式出酒前总得先试酿几坛才好放心,而姚记地处镇边,又荒废日久,在此试锅再合适不过。姚大叔好酒一生,自然喜欢这个勤学酿酒的后生,这不,姚大叔拌散母糟、和匀,收堆,谭逸飞撒上熟糠,二人干得热火朝天。

    姚婶在作坊外喊:“老头子,谭先生给你买的药我给你煎得啦……”

    姚大叔一愣:“逸飞……”

    谭逸飞在底锅中倒入黄水,蒸上面槽,一笑:“姚叔,逸飞孝敬您老的,您只当认下个侄儿。”

    姚大叔眼中立现感动:“这怎么敢当……”叹道,“想当年,谈八仙和我姚六合齐名,这县上的酒市哪儿容小日本伸个指头,谈家祸事一出,全县的国酒立马倒了一半,这才被那福田升步步欺上了头。逸飞,你能让酒仙镇再燃起酒锅,好本事啊!”

    谭逸飞:“姚叔,实不相瞒,我试烧的这三坛酒就是为了打响我这名号,堂堂皇皇告诉那倭商,咱国酒又起来了一家!”

    姚大叔眼中燃起希望,激动地拍下谭逸飞的肩:“好啊,逸飞!”

    谭逸飞:“姚叔,我这酒要的急,打量和洒曲的火侯还要向您老好好请教呢……”

    姚大叔:“嗨,啥请教,我闲了这几年早想找个人唠唠啦……”

    “哈哈哈”残破的大铜锅旁传来了笑声。

    姚婶将药倒入碗中,也替爷俩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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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二豹和县长老舅约好了龙府之事,便叫人将游震秘密请到了团防,游震以为不过是埋怨他将生意让给了山防,至多陪几句好话便了,谁知一到团防,刘二豹便甩了一张纸到他面前,游震一见便惊:“这是唐墓里那副玉棋子!

    刘二豹:“对,怎么样游老板,什么时候交货?”

    游震:“团总找我来是为了这个?这我万万做不得,还请您另请高明。”

    刘二豹:“你是这行的行家,有什么做不得?”

    游震:“团总有所不知,这座墓在官家是过了档的,把守严着呢,实在不好下手,抓着可就是做牢的罪啊。”

    刘二豹“砰”地将一沓银票砸在桌上,将游震吓了一跳。

    刘二豹:“不就是要钱吗?这些够不够!实话告诉你,县长是我亲舅,游老板在道上混也知道,官家说你没事儿就没事,官家要是想找你的荐儿,可就不是坐坐牢这么简单了吧。”

    这行游走地下,白里黑里最见不得光,游震自知利害,忙将银票揣在怀中:“是是是,在下冒险一试,就是舍了命也给您弄来。”

    刘二豹嘿嘿一笑:“啥时候交货我再吱会你,这事一定要密不透风,否则……”

    “啪”刘二豹突然掏枪将柜上的罐子打了个洞,游震立时心惊肉跳。回去便十二分谨慎地布置一番,趁着一个雨夜官防松散,便亲自行动,这副玉棋至宝终于是让他弄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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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二豹一见大喜,却向县长推荐了山防护送,心不由衷地将山防如何如何英勇,如何如何妥当夸耀了一番,县长哪知他的心思,只道大侄子是替他着想,因这次初赴龙府,不好说是公事,又知这副玉棋来得不是那么光明,不好动用县警同往,便遣了警局的聂探长亲自赶到山防交付押运货物一事,,这聂探长乃是县长同乡心腹,只说县长私下要护一件货物,和七虎交待得一清二楚,七虎从未接过官家的生意,只觉如今九仙山防真是威风远扬,心下高兴,亲自送聂探长出门。

    七虎:“聂探长,还劳您亲自跑一趟,县长大人一句话,我们山防一准派重兵护送。”

    聂探长:“七爷豪爽,行,我这就去和大人回复,货一到就给您个话。但是七爷,这回是县长大人的私事,所以才不动用县役,七爷一定要守口如瓶啊……”

    七虎:“放心,九仙山防在道上名号响亮,要透出半个字,您就砸了我的买卖。”

    聂探长:“好,我信得过七爷,告辞告辞。”

    七虎抱拳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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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阳处,谭逸飞的包车行过,看见了这一幕,唇边泛起淡淡笑意。他在姚记一住数日,今日得空回来九仙。聂探长行事谨慎,七虎却是声如洪钟,以逸飞心思之灵慧,只听得两句,事情便知得七八,遂叫车夫直接拉到了团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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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贵重礼品堆在桌上,刘二豹眼花缭乱:“谭老弟,你太客气了,出去看看酒市,咋给我买了这么多东西啊?”

    谭逸飞:“应当的应当的,团总,我刚才好象看到县上的聂探长去找七爷了。”

    刘二豹低声道:“是我表舅派他去的,只要缪世章不在,七虎子看那宝贝就是个睁眼瞎子。”

    谭逸飞装成又惊又佩:“难道说,那件不可能之事真有了眉目?”

    刘二豹甚是得意:“什么不可能,到我刘二豹手里,就没有不可能的!”

    谭逸飞一惊而起:“哎呀,还是团总神通广大啊!团总,这事要能成,还得全仗着县长大人,您是不是应该设宴好好谢谢大人啊?”笑道,“逸飞已经为您备下一份厚礼了。”

    刘二豹想了想:“对对对,这人情上的事老弟就是比我精明,这礼嘛?哥哥谢谢你啦。”

    谭逸飞:“哪里哪里。团总,咱的出酒大典我打算请县长大人赏光,要不您再给小弟一个面子,请大人这席就由小弟做东如何?”

    刘二豹:“这个……”

    谭逸飞:“小弟去请沈老板献艺,县长的大驾嘛,必定得办得风风光光,绝不能丢了您刘团总的面子。”

    刘二豹眯眼一笑:“这有啥不行,县长是我表舅,请他吃席还不是我一句话吗?”

    刘二豹被越捧越高,又喜得有人自动送钱给他排场,当然笑得合不拢嘴,谭逸飞的笑容中却暗藏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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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日刘二豹便通知逸飞县长老舅已答应赴宴,逸飞谢过,暗道此宴与“天阵”密切相关,试酿的三坛酒必得万无一失才成。便又暗暗来到姚记,和姚大叔直忙到酵毕入窖方休。

    晚霞射入小院,姚大叔和谭逸飞从窖里出来,姚婶早摆上了茶和馍:“瞧这一老一小,一进去就出不来了,逸飞也是,见天介两头跑,累坏了吧?”

    谭逸飞洗着手:“我不累,倒是把姚叔累着了。每天都得替我查窖。”他将一支室温计放在小石桌上,“回头您把这个挂在窖里,就不用跑上跑下的试了。”

    姚大叔姚婶很好奇的看:“这是啥?”

    谭逸飞:“这叫室温表,看温度用的,我这酒20度最合适,看,这条红线走到20就是了。”

    姚大叔恍然:“这洋玩意还是头一次用,这可省事多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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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行的人都知道,原料和容器对酒质至关重要。传统的发酵容器是陶缸和地窖,但不论采用哪种,对温度的把控都需要经验老到才成。这酒入池水温不超过35度,最佳发酵温度呢,是20到25度,若超过30度则发酵期缩短,低于20度则延长,时长的变动又会影响发酵质量。故此逸飞是用室温表引导姚大叔熟悉恒温室发酵技术,将口感控制在最佳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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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逸飞又拿出个袋子:“姚叔,您看看能不能用?”

    姚大叔看去,忽然捧着袋子惊得“腾”地站起来,把姚婶吓了一跳,只见满满一袋桂花,白花花的照得姚大叔泛起泪来,他酿了一辈子桂酒,见花思往,怎不伤感。

    姚婶:“干啥啦,一惊一乍的。”

    姚大叔:“这……这……逸飞,你是要……”

    谭逸飞将姚大叔扶回座位:“姚叔,这桂花怎么样?”

    姚大叔:“上好的金桂,我六合用的就是这。”忽的心头一动,“逸飞,你是要和我学做六合吗?”

    谭逸飞笑着摇头:“不是不是。这些桂花嘛,我是想请您把六合的配方变上一变,和我酒仙的方子合合,咱们创一种专给女子喝的新酒怎么样?”

    姚大叔和姚大婶吃惊地互相看看:“女人,女人喝的酒?这可稀奇。”

    谭逸飞一笑:“其实女子喝的酒国外早就有了,在咱这却还是新鲜事。谁不知道姚叔的桂花是一绝,如何?让这新酒给您复窑打头阵如何?”

    听到复窑二字,不啻为惊雷动地!姚叔姚婶睁大了眼睛:“啥,逸飞,你刚才说啥?”

    谭逸飞信心百倍:“复窑!姚叔,我的酒在谈八仙故地重生,您的六合也是百年老号,这就先占尽地气。但声威还太弱,这些天咱昼夜赶烧,就是为了求到一块天字招牌,如果运筹得当,自会得手。到时候我再把出酒盛会办得热热闹闹的,为谈姚重兴打响这头一炮!

    姚大叔激动得热泪盈眶,不住点头:“好!好啊!”只觉无数个夜夜坚守,无数个日日祈念,百年六合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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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咕噜咕噜”枯燥的车轮声在山间回响,官道上行来沈家班的车马。

    班主的女儿年纪尚小,并不知道此前九仙镇之事,天真问道:“怎么还往南呢?爹,咱们唱完了梁老爷的堂会,该回九仙镇呀?”

    沈班主:“不回了,咱们……去南边闯闯吧。”

    班主女儿:“啊?又象从前一样走到哪唱到哪吗?爹——咱回九仙镇不好吗?大队长不是还让咱们唱过年的大戏呢吗?”

    沈班主叹了一声,搂过女儿不再说话。沈凤梅面无表情地坐着,随着车颠颠簸簸。大家都看着她,谁都没敢说话,一路上沉闷凄冷。

    车子过去,一件黄色的东西飘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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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世章接到熊二熊三禀报,心下不宁,只说山防事忙,劝宋宗祥早日回府,行得数日,已踏上九仙官道。

    缪世章:“大队长,这趟真是不虚此行。”

    宋宗祥:“是啊,不但定了送龙府的礼,宗英的亲事也有眉目了。”忽然闪念,觉得和世章讨论此事实在不该,“哦,世章,我是说……”

    缪世章:“大队长不用在意,世章早已不做非分之想了。您看,侯府家世显赫,大小姐过门锦衣玉食是一定的了,老太太吃斋念佛,自然会特别心疼大小姐的,最放心的是侯司令家教有方,把侯营长栽培得文韬武略,他对大小姐又是一见倾心,这才真是一对璧人呢。”

    缪世章说的诚恳自然,宋宗祥听得很是感动:“你比我这个做哥哥的还细心百倍,我替妹子多谢了。”

    缪世章不说话,只看着眼前。

    几个孩童追打着从后面跑来,一童用竹棍挑着一个黄色剑穗,在宋宗祥的马边嬉斗,剑穗晃来晃去。

    宋宗祥:“去去去,边上玩去。这!”俯身一把抓过剑穗,“这是哪儿来的?”

    孩子们停止嬉闹,吓得不敢说话。

    宋宗祥再问:“说!这剑穗是哪儿来的?”

    一个小童指指远远的镇外:“在那边捡的……”

    宋宗祥一惊,向远处望去,见一辆马车已走得几近无踪,缪世章正跟着远望,就见宋宗祥跃马追去。

    缪世章:“大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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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家班的马车死气沉沉地行进。“嗒嗒嗒”一匹飞马冲到车前,马直立长嘶一声。马车猛地停住,车上人惊讶地看去。

    宋宗祥肃立在车前,直直地盯着沈凤梅。沈凤梅的心猛一下要跳出来,激动、喜悦、委屈一并翻腾于胸,两人就这样对望着。

    突然沈凤梅头一晕向后倒去,手中玉箫滑落,宋宗祥一惊弯身接住,顺势跳下马揽过沈凤梅,凤梅凄美的淡淡一笑,昏倒在宗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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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宗祥今日回府,宋府上下便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尤其是后院,只见孙妈穿梭的身影,四盘小菜已端上桌,再摆上贵重的青花酒瓶,两只红玉酒盏朦胧剔透。

    妆台满盒的珠翠钗环流光溢彩,梁嘉琪正在对镜描妆,一丝不乱的云鬓,淡扫蛾眉,桃红的胭脂,鲜艳的口脂。

    孙妈一脸喜气:“瞧咱夫人这美,大队长回来一看呀,不用举杯就醉了呢。”

    镜中的梁嘉琪喜悦地笑着,忽听院中脚步声响起,她不禁起身。

    孙妈:“小生子回来了!生子,你不是去接老爷了吗?老爷呢?”

    小生子提着一包东西运进院子:“老爷送沈老板去仙客来了,叫我先把东西送回来。”

    “轰”梁嘉琪只觉头中一昏,急走到门口:“生子,你说什么,老爷送谁去了?”

    小生子:“回夫人的话,老爷在路上遇到沈家班,沈老板好象有点不舒坦,老爷就送班子回了仙客来,叫我禀夫人一声,晚饭就不回来吃了,这是侯老夫人请夫人绣的佛像,老爷叫小的先给您拿过来。”

    梁嘉琪脸色突变,一把扶住门框,孙妈赶快搀着她:“沈家班不是早就离开咱镇了吗?老爷怎会遇到的?”

    小生子:“可巧了,沈家班在外县唱完了戏,老爷不知怎么也走了那条道回来,说是沈老板一条什么穗子掉在路上老爷拾到了,就追了去,还真给追到了。”

    小生子还以为说了件趣事,梁嘉琪已是两眼发直。半晌,她突然一怒将酒盏拂地,“咣啦”红玉粉碎有如血滴飞溅。

    孙妈吓得大叫:“夫人!”

    梁嘉琪:“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吗?”

    梁嘉琪面色沉沉急走在绣案前,“卟”一剪刺破绣巾。

    孙妈更是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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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仙镇最宽敞的街上,宋宗祥昂首骑马在前,沈家班的马车跟在后面,走过片片民宅,走过繁华商市,两侧店铺灯笼照耀,宋宗祥无心顾暇,只时不时担扰地看着车上憔悴的沈凤梅,沈凤梅握紧玉箫紧贴胸前,目中泪光滢滢,不知是喜是怨。

    镇民均吃惊地看着,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直跟到了仙客来客栈。只见宋宗祥和沈家班的人进了院,不一时,沈凤梅原来住的客房便亮起了灯,幽黄的灯窗映着两个相拥的人影,客栈院外好事的人伸长了脖子发出看热闹的“哦——”惊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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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黄的油灯照着桌上的玉箫。

    沈凤梅幽幽地和宋宗祥对坐,满目凄冷,将受梁嘉琪教训之事缓缓道来:“就是这样,一枝梅花开一朵,恼人偏在最高枝。”

    宋宗祥皱眉起身:“竟会出这种事?嘉琪一向温良恭俭,怎么会如此刻薄呢?”

    沈凤梅脸色一凛:“大队长认为我在胡编吗?”见宋宗祥将穗子重新穿在玉箫上,突然上前一把扯下扔在一旁。

    宋宗祥:“不是不是,只是这事太过突然,我一时……”

    沈凤梅冷笑:“凤梅已经退避三舍,哪还有心思在大队长面前演戏?大队长要不信,又何必让沈家班回来?”

    沈凤梅急急地提起包袱,义无反顾地要冲出门,宋宗祥急了,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我要不信,又怎么会不回府反在这里守着你?”

    沈凤梅心中一动,看着宋宗祥真切的目光,心中委屈一倾而出,嘤嘤地哭了起来。这一哭当真是梨花拂雨,妩媚凄凉,将宋宗祥的心疼得化了一般,又哄了大半晌,凤梅方住。宗祥见桌上有梨,想到凤梅一路不吃不喝必定虚弱,便自顾自地削起来,削来削去只剩下个方块,沈凤梅不由想乐又拿帕子掩住唇。宋宗祥有些尴尬,将梨递到沈凤梅面前,沈凤梅不接。

    宋宗祥:“看我为你亲自动手,还不接着?我宋某什么时候做过这种精细事?”

    沈凤梅:“大队长是让我接下这梨吗?梨啊、离,原来还是要我离开的。”

    宋宗祥一笑:“不离不离,当然不离,我还等你给我生个儿子呢。”

    沈凤梅冷笑:“原来是为了这,凤梅戏子命贱,怕没有那母凭子贵的福气。”

    宋宗祥:“看看你,我只是和你掏句心,又何曾说只为了儿子了?好好好,我对你们这些女人真是没撤,你说,怎么才平得下这口气?”

    沈凤梅:“真要我说?”

    宋宗祥:“说!”

    沈凤梅:“好,大队长为我沈家班开一出堂会,我沈家班要风风光光的重回九仙镇。”

    宋宗祥:“好!”

    沈凤梅:“还要大队长和凤梅唱一出《梅妃》。”

    宋宗祥大度地笑了:“行,都依你。”

    敲门声不轻不重地响起,门外传来缪世章一惯的沉沉声音:“大队长……是不是该回府了,夫人恭候多时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宋宗祥这才想起嘉琪,今日回镇早已通告,想来嘉琪已久等多时了,便又哄了凤梅几句,这才和世章打马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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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环们在后院掌灯,宋宗祥和缪世章行至卧房门口,看到孙妈正拿着梁嘉琪剪破的绣巾婉惜,宋宗祥示意缪世章先进去。

    缪世章进得房中:“表妹。”

    孙妈:“哟,舅老爷来啦,您看看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夫人绣了好几个晚上了,就等老爷回来换上,怎么反倒弄破这么大一个洞啊。”

    缪世章:“表妹,你……”

    梁嘉琪:“丢了就是!”

    宋宗祥换上笑脸走入:“没事没事,你绣得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孙妈:“老爷,您总算回来了,那菜用不用再给您热热?”

    宋宗祥:“好好好,去热热。嘉琪,老太太挑的佛样小生子都给你了吧?”

    缪世章和孙妈一同出了门,还不忘关上房门。

    见梁嘉琪阴沉不语,宋宗祥忙将案上的佛样拿过来:“你看想绣在什么布料上,我陪你去咱布庄挑。”

    梁嘉琪淡淡冷笑:“总算还有这么点儿手艺让老爷记得。”

    宋宗祥一顿,又笑了:“瞧你说的,这方圆十镇,谁的绣活能跟你宋夫人相比。”轻握住梁嘉琪的手,“我夫人天生一双巧手,绣得什么都活灵活现。”

    梁嘉琪将手抽回:“是啊,绣了条穗子却活了条蛇妖。”

    一语将事挑明,宋宗祥皱眉起身,在房中走了几回:“事已至此,我就向你坦诚相告,我宋宗祥并非好色之徒,烟花柳巷你看我去过吗?咱们是共过难的结发夫妻,我这辈子绝不负你!就是你也知道,宋家三代单传,你……你也劝过我纳妾,怎么现在又……”

    梁嘉琪:“不错,如果是门当户对,我梁嘉琪亲手为你们绣鸾帐。我梁家也算一乡望族,戏子何等卑贱,堂而皇之和我共称姐妹,叫我梁家的脸面往哪儿放?”

    宋宗祥:“嘉琪,你把凤梅想差了。她和那些风尘戏子不一样,这种乱世还能保住一身清白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梁嘉琪冷笑:“戏子就是戏子,为攀上高枝自然极尽做戏的能耐。明珠敝屣绝难共存!大队长既然如此迷恋,我就向您讨上一纸休书,绝不让您为难!”

    宋宗祥气道:“你!”

    梁嘉琪神态坚定,宋宗祥怒气难以发作。

    孙妈端菜而入:“老爷,菜热好了,您和夫人……”

    宋宗祥拂袖而去:“不吃!”

    “嗵嗵嗵”出房的脚步令孙妈呆了呆,上前劝:“夫人,我在门外都听着了,老爷对您真是情深义重,男人都要面子,你这样顶他怕是不妥吧。”

    梁嘉琪扭过身子不理,眼泪却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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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宗英几日来去找谭稚谦,这次稚谦却是明确回避,对话也淡如路人,把宗英气得去九宫湖跑马撒气,直到天晚才气呼呼回府。

    进了后院,便疾步进了自己房间,见桌上放着一只精致礼盒。她皱起眉头,一把抄起礼盒走到门口:“这是谁放我屋的?什么东西啊?”

    缪世章本就在院中候着,赶快上前:“哦,这是侯营长特意送给大小姐的。”上前将画卷取出,小心展开,“这是营长亲笔所画。那天看见大小姐跃马扬鞭,他居然过目不忘啊,您再看这对题联,笔走游龙一挥而就。”笑道,“营长对大小姐真是盛意拳拳呀。”

    宋宗英冷冷地瞥了一眼:“你喜欢拿走好了,什么盛意拳拳?见个女子随便就画,登徒子!”

    宋宗英将画往缪世章手中一扔,就要进屋。

    宋宗祥刚被嘉琪气出卧房,压了压火:“宗英!侯兄弟家世非凡,对你又这么上心,你怎么能这么冷淡呐。来人,给小姐挂到房里。”

    宋宗英:“敢挂!就照过一面,用得着他对我上心吗?”

    宋宗祥:“人家是堂堂司令府的大少爷!他对你不上心,难道就谭稚谦对你上心啊?”

    宋宗英变了脸:“哥,这事我还没和你说,凭什么不让谭教习来咱家啊,人家来是光明正大教书,不象那条白蛇精四处勾魂,勾的有人回了镇都不着家!”

    宋宗祥气往上冲:“住口!不干你事,不可胡言!”

    宋宗英也尖声怒叫:“好,不干我事,我的事也不要你们管!”

    宋宗英回屋拿起剪刀揪过画就要剪,被缪世章赶快拦下:“大小姐,使不得呀,你要不喜欢,我先收起来就是了。”

    宋宗英“啪”将剪刀扔在宋宗祥脚下,“哼”地一声回屋,“砰”关上门。

    宋宗祥气得说不出话,缪世章也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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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空低沉,宋宗祥心绪烦乱,望夜长叹。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他这台戏唱得也太过激烈,要知道他生性豪迈,顶天立地,刀枪弹雨不皱眉头。但这女人心思曲径玲珑他如何能应付?一时间只觉得无比烦恼,无比焦心,无比的头大如斗!

    (第十一章结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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