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论如何,李涧中都需要再来找闵莲莲一趟,银行卡的事情需要问她、身份证复印件的事情也需要跟她确认,所有关于王文武的信息都好像是一地碎片的拼图,他看不出一丁点儿这拼图最后完整的样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不过,李涧中不想见到闵莲莲并不是因为不想帮她去找王文武,而是不想看到她那一副可怜的样子,因为那种无助的感觉会传染自己,他厌恶那种身在恶梦拼命呼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的感觉,而目睹别人的无助正是这种感觉产生的引子之一。人都很难从自己的恶梦中醒来,更何况把别人从他们的恶梦中救出来。

    王文武虽然留下了很多钱,但是闵莲莲还是在坚持工作,她想趁着自己行动方便的时候多挣点钱,以备生孩子、坐月子时那段不能挣钱的时间。电子厂的组装工作,在闵莲莲看来,算是一份轻松的工作了,比起家里的农活来说,既辛苦又不赚钱,能坐着组装电子产品简直轻松太多了,而且收入还稳定。

    去见闵莲莲之前,李涧中提前发短信告诉了她。涧中只好在闵莲莲下午下班之后的时间里去找她,由于她怀孕了,厂里的小组长已经尽量照顾她不给她排夜班了。但是,等到她生孩子请产假时,怕是再也瞒不住电子厂老板的,到那时候,她恐怕是应该避免不了被开除的命运。

    工地不远处的这几排低矮的民房在夜晚看起来反倒特别的温暖。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淡淡的黄晕晕的灯光透出窗户照到狭窄的街道上来,路边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小摊商贩,凉面、凉粉、烧烤、炸串……发卡、腰带、袜子、拖鞋……吃穿用度全乎得像一个露天的小超市。

    李涧中到达闵莲莲的住处时,闵莲莲正在吃饭。一个菜一个馒头,西红柿菜花炒鸡蛋,很奇怪的炒法。

    “李记者,你吃过了吗?要不一块吃点?”闵莲莲很客气地说。

    “不了,不了,我吃过了。”李涧中笑了笑摆摆手推辞道,“你这个菜是什么炒法?”

    闵莲莲可能也感觉出来了自己吃得太过于简单,不好招待客人,也就没有在客气之外再礼让涧中吃饭。

    “我这不刚下班也是,一个人吃饭简单点,炒菜做饭怪麻烦的,西红柿和菜花一块炒鸡蛋,营养应该丰富一些吧!”闵莲莲倒没有多少不好意思,不急不忙地解释自己这奇怪的炒菜。

    涧中这才发觉了她的用意,虽然没有人照顾,但怀孕期间多少要吃得营养一点。

    “这段时间,你还是一个人住?”李涧中坐下来问道,“会不会不方便啊?”

    “还应付得来!”闵莲莲听得出涧中的意思,他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等快要生时,喊我妈妈来照顾两天吧!”

    “为什么不回老家去,回到父母身边,有人照顾是不是更方便点?”

    “不回去了,回去也是给家里添麻烦,而且农村里,闲言碎语多,村里人不知道我结婚了。再说,我万一回老家去了,文武再回来了找不到人咋办?”闵莲莲笑着说,一边吃着饭。

    “对了,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再核实一些问题的。呃——就是关于他。”

    “你问!你问!”闵莲莲急忙忙地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又把最后一点菜也吃了。

    “你别着急,你慢点吃,边吃边说,边吃边说。”涧中看她吃得太急,于是就安慰道。

    “没事,正好也吃完了。”闵莲莲把最后一点西红柿菜花炒鸡蛋也吃了个精光,然后在盛过菜的空碗里倒进了半碗白开水。开水把碗里剩下的菜汤冲泡了开来,油花漂浮了起来,像是一碗西红柿鸡蛋汤。闵莲莲时不时地捧起碗喝口汤,一边听着涧中的说话。

    “王文武领工资的银行卡是不是在你这里?”李涧中直接问道。

    “是啊,他没带走。”

    “这张银行卡持有人的名字是你,你知道吗?”涧中追问道。

    “对啊,是用我的名字办的。”

    “他当初为什么用你的名字办理自己领工资的银行卡呢?”

    “他说,平时都是我买菜做饭管家里,他自己平时又不怎么花钱,干脆就每个月发了工资直接打到我的卡上,省的麻烦。”闵莲莲捧起碗吸溜了一口汤说道,“他们这工资也不准,有时候工地钱紧,也会晚两个月才发钱。”

    “这么说,是他主动这么做的了?”

    “嗯,他很相信我的,我也很相信他。”

    闵莲莲的回答验证了李涧中关于银行卡的猜测。只是王文武用闵莲莲的名字办理领工资的银行卡,仅仅是像大多数男女之间一样“男人挣钱女人管钱”的生活习惯,还是有着其他的隐情呢?毕竟他们两个人并没有真正的结婚,作为一个局外人,很难像他们俩自己那样相信两人之间的感情。

    “那么你看一下这个东西吧!”李涧中低头从包里掏出了王文武的身份证复印件,小心翼翼地展开。涧中故意没有对称地折叠这张身份证复印件,而是避开了中间王文武照片的部分,他怕翻来覆去的折叠会让本来就墨迹不甚清晰的复印件照片变得更加难以辨认,而且这张复印件照片还不知道要被拿出来多少次以求辨认呢。

    “这是他的身份证啊!”闵莲莲接过了复印件,只看了一眼就说道,一副很肯定的样子。

    “你确认这个人就是王文武吗?”李涧中追问道。

    “是啊,不是他,是谁?”闵莲莲一双眼睛望着李涧中说。

    “这是我从他干活的工地里找出来的,可是,工地上跟王文武熟悉的人说,这个复印件照片上的不太像他!”

    “哦,这样啊。就是他,没错的。只不过这身份证照片拍得比较早了,那时候他才十六七岁吧!那时候还是个学生样子。”闵莲莲微笑着说,眼神里好像回忆起了他们之间的过往。

    “你们不是认识才两三年吗?你怎么这么确定这是他少年时的样子?”李涧中并没有随着闵莲莲一同陷入她的回忆里。

    “呵呵,因为熟悉啊!我们两个人虽然在一起的时间还不算长,但是彼此之间是非常熟悉的了。一个快生活的两个人,熟悉对方的程度就好像熟悉自己一样。虽然他现在的样子有点变化了,长大了,但是还是能够看得出过去青涩时的样子的,当然能认得出了!”闵莲莲很确定这就是王文武,并且言语中流露出她对王文武的爱很深,对这个男人有极强烈的留恋感。

    “呃——呃——有没有可能认错?”面对闵莲莲如此的肯定,涧中也开始有一点迟疑了。

    “不会的,不会的,他的样子,化成灰我都认得!”闵莲莲越来越确定。

    李涧中不好再反驳她,或许真的由于闵莲莲跟王文武生活在一起,两个人真的是变得互相非常熟悉,而工地的包师傅呢,毕竟是个外人,而且是个大老爷们,哪里会认真仔细地去看一个男人?

    “那你能说一说,现在的王文武跟这张身份证复印件照片上的样子,具体有什么样的变化吗?”李涧中换了一个角度来问。

    “以前瘦,现在胖了一点稍微。没啥大的变化!可能是发型吧,以前这照片上是个长头发的样子,不精神,现在理了个平头,利落点,这个反差可能让工地上的人觉着不像是一个人吧!”闵莲莲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额头前的刘海也捋了起来压住贴在头皮上,然后熟练地用发卡把刘海跟其他头发别在了一起不散落下来,“李记者,你看,我就是这么简单地把刘海给捋起来,你乍一看,也会觉着有点认不出来了吧?”

    李涧中点点头,确实闵莲莲随意地扎起刘海头发露出额头的样子,跟她平时的样子有点不一样,会不会是因为发际线露出来了的缘故?没有刘海露出额头的样子显得凶了一点,不像蓄有刘海时那样温柔。女人打扮不打扮、化妆不化妆,本来就是一个影响很大的问题,简直可以判若两人。涧中虽然是个观察仔细的人,但是有时对待化妆前后的同一个女人也还是会有点脸盲认不出的。比如,徐玮有时候主持杂志社里的接待活动时,会特意精致地打扮化妆,甚至是请杂志社里合作的专业化妆师来帮她化妆。涧中一直觉着,那样精致打扮化妆后的徐玮,并不是与自己平时打交道的徐主编同一个人。三分靠长相,七分靠化妆,这是女人。想来打扮、穿着对于男人应该也是有影响的,比如发型,头发的长短、头发有没有特意的打理,都能影响一个人的形象,进而影响他人眼中看到的你,认知到的你。

    看来这张身份证复印件照片上的人就是王文武,那么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的话,应该早晚会找到这个人。王文武从闵莲莲身边突然蒸发了,闵莲莲找不到任何一点关于王文武的信息。现在好了,李涧中幸运地从工地的档案资料里找到了王文武的身份证复印件,接下来应该顺利多了吧。既然得到了这么明显的线索,是不是说明我的任务可以到此结束了呢?李涧中思考着,他在想,既然找到了王文武的身份信息,那就相当于找到了这个人啊,我把这个身份证复印件交给闵莲莲,剩下的让她自己去找找好了。

    “你看这样行不行,现在既然找到了王文武的身份证复印件,你也很肯定这就是他。我把这个复印件交给你,你自己去联系一下寻找一下呢?”李涧中往前探了探身子说。

    闵莲莲听到这话,突然脸色就变了,刚才因为回忆王文武所带来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眉眼嘴角之间的暖意像遇到了寒流一样化作了一团阴云。

    “李记者,你这是不想继续帮我了吗?”闵莲莲有点激动,眼睛里全是焦急。

    “不是,不是不想帮你。这不已经帮你找到了嘛,已经帮你找到了他的身份信息,你就可以拿着这个去找他啊!”

    “你让我找谁去呢?你让我到哪里去找他呢?”闵莲莲说这话时,音调明显地升高了,两个“呢”字仿佛刺耳的汽笛声一样。

    “你可以按照这身份证信息的归属地,去王文武原籍地找啊,说不定他回老家了呢!再说了,即便他没有回老家,但是一个人总归回去自己的故乡吧!这个方向不就很明确了嘛!”李涧中试图安慰闵莲莲,“你别激动,别激动,对孩子不好。”

    涧中说完这话,闵莲莲回报的是长久的默不作声。她咬着嘴唇,眼泪湿润了眼眶但并没有滴落下来,脸歪向门口那侧,目光也朝向一侧,并没有在看着李涧中。涧中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这会儿在想什么,自从认识她以来,她与王文武的同居、事实婚姻,以及怀孕,她的所有事情,在李涧中看来,都是不会去赞同的。眼前的气氛变得很让人难受,空气中仿佛布满了钉子,一根一根地针对着闵莲莲和李涧中,两个人都动弹不得,哪怕动弹一寸都会被钉子扎到一样。两人都那么正襟危坐着,闵莲莲的身板挺得直直的,脸侧着,眼睛看向一边,李涧中身子有点前倾,眼睛不安地看着闵莲莲。门外的熙熙攘攘显得格外大声。

    闵莲莲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然后顺势往耳朵后面拢了拢头发,转过脸来平静地对李涧中说:“李记者,这样吧,我请你继续帮我调查,但是我给你钱,算是我雇你。”闵莲莲再次请求李涧中帮她寻找王文武,这一次的请求却十分的平静,不像最初那次请求一样甚至有焦急的下跪,眼神里更多的是安静。

    李涧中反倒是被她这种安静给弄得束手无措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女人的坚强开始有点超过他的想象了。涧中这个人不冷不热,与人相处时,会尽量让自己保持在一个抽离出来的角度,即便是与自己相处时,他也会本能地提醒自己抽离出来与自己对视。这种处世为人的视角,类似一个上帝视角,总能让涧中保持最大程度的理性。比如现在这个瞬间,房间里仿佛有三个人,一个闵莲莲、一个李涧中,还有一个从涧中身上抽离出来的“李涧中”在望着他们两个人。闵莲莲的安静让抽离出来的那个“李涧中”都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记者,你看这样好吗?你说多少钱合适?”

    闵莲莲的再次提问,让李涧中醒了过来。

    “不是钱的事儿,不是钱的事儿。我答应你,继续帮你找他。”涧中好像本能反应似的答应了她的请求,而且是涧中和那个抽离出来的“李涧中”共同的决定。

    这样一来,我看来得按照这身份证复印件上的信息,去王文武的家乡找找试试了。看起来,你对王文武家乡的事情也是一无所知。这样一个男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能让一个女人托付终生。我倒是也好奇了起来……李涧中跟闵莲莲聊了聊接下来该怎么寻找王文武,以及试图获取更多的一些有关王文武的信息。

    “他不是一个坏人。”闵莲莲从回忆里捡起来一句话。

    涧中与闵莲莲告别,站起身来准备走了,刚出来门外,李涧中仿佛想起来了什么,回头对站在门口里的闵莲莲说:“你自己要保重,我答应你的,我会尽力。”

    “嗯。”闵莲莲点了一下头,微风拂过她的面庞,鬓角处的刘海飘了一下,像是扶风弱柳一样轻轻摆动。

    从闵莲莲家里出来,走在这烟火缭绕又不怎么干净的小街上,涧中忽然感觉到自己饿了。他穿梭在小街的各式摊点之前,买了一个肉包子,刚刚出笼屉的包子冒着白汽,在手里拿不住,只好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地来回倒换,时不时的吹一吹热汽,忍不住了咬一口,包子皮虽然凉了点,但是馅儿还是有点烫,咬开包子皮后,馅儿里冒出一股香香的热汽,钻进鼻孔里,让人直咽口水。吹一下,吃一口,热乎乎的包子吃完了,涧中闻了闻手指上残留的包子的香味儿,那是发酵过的面、调味过的馅儿,一股童年的味道。

    边吃边逛,涧中找了一个人多的小摊坐下来,点了一碗凉皮加凉面,还点了些烤串当做菜肴,满足地吃了一顿。明明这不是些什么山珍海味,甚至比平时吃的盒饭便当都差远了,至少从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桌子上和感觉有点油腻粘手的筷子上来说,这里看起来不可能美味,但是涧中却觉着这一顿吃得很满足,久违的满足感,就像雨雪交加时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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