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李涧中离开单县之前,还是得再见一面罗老板,10%的货款定金交了,货还没拿到,尾款还没付。这笔买卖既然假装做了,那就得假装做完,这帮人的生意见不得光,更何况做一起有头无尾的买卖,更容易引起怀疑。再者说了,不拿到货,那5000块定金岂不白瞎了!不能让那5000块变成沉没成本。不过,如果继续拿货的话,那岂不要搭进去50000块?而且这笔钱肯定不会有发票,即使有发票的话,抬头上写着色情录像带也没法报销啊!找闵莲莲解决,那就更不像话了!李涧中来回地琢磨这50000块钱的事儿,他觉着自己必须寻思一个妥善周全的解决方法,毕竟自己也不是做慈善的,50000块钱可不是洒洒水的小事情。

    李涧中从王家庄回来,休息了一下,把事情捋了捋。紧接着,他就再次约了罗老板,准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有过第一次的桑拿房初相见,这次罗老板没那么小心了,把李涧中约在了当地的一家小饭馆。李涧中到了时,罗老板的车已经停在门口了。罗老板勾搭着李涧中的肩膀,打开了车的后备箱,里面有四个大纸箱子,装着10000张影碟。

    罗老板兴奋地对李涧中说:“兄弟,这是我第一回一次性出那么多货,这两天紧赶慢赶才给你刻出来。我们小作坊,做这个印刷出版物不专业,包装可能寒碜了点,但是,我保证内容一定是不错的,影碟的质量也过得去,不用超强纠错的影碟机就能放。绝对不会坑你!”

    李涧中挨个翻开纸箱子看了看,影碟包装很简单,就是装在一个简单的硬纸壳子里,像是一张折叠起来的贺年卡一样。纸壳子封面印着各种各样暧昧的画面,名字也大都起得让人意乱情迷。

    10000张影碟太多了,涧中没法一一看过去,只是大致数了一下局部的张数,简单估算了一下差不多够数,就把纸箱又合起来了。

    罗老板看到李涧中只是简单地盘点了一下数量够不够,并没有斤斤计较。他觉着李涧中还算是信任自己很给自己面子,没在这路边一张一张地点货,他自己觉着这笔生意做得很高兴,搭在李涧中肩膀上的手拍了拍涧中两下然后拿了下来,仿佛确认过是友非敌而放下了顶在对方后腰上的枪。

    罗老板的手从李涧中的肩膀上拿了下去,这让涧中也瞬间舒服了很多。只是他并不知道罗老板这一刻的心理活动,不去精确地点货,他只是觉着自己没法一时半会点完而已,不如省点功夫。罗老板如果就是计算着坑自己,在人家的地盘,也活该被坑。

    罗老板关上了后备箱盖子,拉着李涧中往饭馆里走,很兴奋地非要请李涧中吃顿饭,喝个酒。涧中无奈,只得再次被他胁迫着走进饭馆里。

    两个人点了四个菜,一小瓶半斤装的白酒。小饭馆里没什么讲究,罗老板用两个一次性的塑料杯子分别充当分酒器,往两个杯子里齐头并进地倒酒。他时不时地趴低身子视线几乎贴在桌面上,来仔细观察两个杯子里的酒平面是不是一样高。而且为了不浪费一滴酒,他把酒瓶子倒立起来悬停在杯子上方好久,想要空干最后一滴酒。

    李涧中对他这么执着于公平地分酒十分不理解。罗老板哈哈一笑说,这里的风俗首先是要客人喝好,但是呢,我今天开着车来的,一会还得送你顺便帮你送货,所以也就没法陪你多喝。所以,你喝多少,我就得陪你喝多少,那我们不得喝一样多嘛。在喝酒这事上,公平最重要,谁也不能占谁便宜。孔孟之乡,所谓礼数,就都在这酒里面了。

    “你喝完酒还要继续开车?”李涧中惊讶地说。

    “嗯,没事,没事,不麻烦,反正顺路。”罗老板以为李涧中觉着麻烦自己去送他,压根没有在意酒后开车的问题,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万一遇到交警查酒驾呢?”李涧中主要是担心自己坐酒后的罗老板开的车不安全。

    “兄弟,你在这县里好几天了,碰见几次交警了?”罗老板神气地说。

    李涧中感到无话可说,哆嗦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递给罗老板,“这是尾款。”

    罗老板笑着说:“不着急,不着急,”边说话边接过去了装钱的牛皮纸袋子。罗老板倒是没有忌讳,并且毫不担心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财,直接就在饭桌上点起钱来。他从袋子里抽出一摞钱点清楚以后放回去,再抽出另一摞钱,左手捏住钱,右手一张一张地快速捻过去,手法熟练,二两白酒和大庭广众都没有影响到他数钱。

    “妥了,数目正好。来,兄弟,碰一个,庆祝合作愉快!”罗老板点完钱就要跟李涧中碰杯喝酒。

    李涧中一再地被罗老板的举动所惊讶到,只能跟随着他的举动而举起酒杯。李涧中验货时,只是走了个过场,罗老板称赞李涧中够意思相信自己;罗老板收钱时,却仔仔细细地点钱,再没有自己口中的那份够意思。涧中觉着,自己在做生意这道行上还是太浅。

    “罗老板,你就这么随意地在饭馆这种公共场所数钱,不怕遭人惦记吗?”李涧中一口酒抿下去不解地问道。

    “哈哈,看着傻眼了吧,”罗老板喝了酒也有点飘,“实不相瞒,其实,我每次来见你,都不是一个人来的,暗处都有人帮我盯梢。”

    李涧中本能地回头四处张望,脖子里冒出几许冷汗。自己还是太大意了,幸亏这只是买卖色情录像带,这要是买卖点更加要命的东西,还指不定被别人怎样惦记呢。

    “罗老板,你这样反而有点不够意思啊!”李涧中学着罗老板的样子故意说道。

    罗老板看着钱已经收了,买卖已经做成了,于是就稍微卸下了防备。“兄弟,你得体谅我啊。毕竟手底下多少也有十几号人跟着我混饭吃,总不能让他们天天闲着白拿钱吧,隔三差五都得动弹一下上点工作量。况且,咱这生意,你也知道,空口无凭,也不能签个合同,全靠个人自觉,可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兄弟你这么有信用,够自觉啊。”

    李涧中见他说得俏皮,于是就故意问道:“能开发票吗?”

    “能,能,当然能!”没想到罗老板回答得这么干脆,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发票来。

    李涧中更加惊讶了,接过发票来仔细一看,这是一张面额10000元的定额发票,但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

    “这10000元的发票也不够数啊?”李涧中觉着自己被罗老板暗处里阴了,但又不能发作,只好赌气似的提出索要发票。

    “哎呀,我们也是有正规实体公司的,也要照章纳税的,但是小本生意养着这么多人,要合理避税嘛。”罗老板说。

    酒是话引子,李涧中从罗老板口中套出来了很多话。罗老板能把见不得光的色情生意做这么大,网上网下都有,也是很不容易的。黑道白道都得打点着,很多东西都需要花钱买,更多时候需要花钱买清净,以避免各种明目张胆的讹诈和隐晦不宣的索要。这生意就像是一张大大的蜘蛛网,罗老板就是蜘蛛网上那只既要吐丝结网,又要不停收获的蜘蛛,有些落到网上的是食物比如李涧中,有些落到网上的是其他要来分一笔的蜘蛛。

    罗老板果然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把李涧中果真送了回去,二两多白酒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驾驶技术。李涧中则在心里默默庆幸,幸亏罗老板开的是一辆奥迪,据说德国车普遍比较结实抗撞。

    做完这笔买卖,李涧中并没有再继续过多停留,而是当天就拖着行李直奔火车站,坐夜里的火车回去了。虽然这一趟竟然稀里糊涂地买回来10000张影碟,但是涧中知道,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赶快去昆山找王文武。这四箱子的影碟李涧中直接在火车站托运了,小火车站的行李安检有当于无,更不会有人真正去开箱检查,不会出现那种为了查验你行李中的一个不明物体,而把行李箱翻落一地,内衣裤都被迫在所有人面前摆出来的尴尬,对每一位旅客都充满了难得的尊重。

    回到南京以后,李涧中首先是把报道交了上去,徐玮看了之后觉着很满意。李涧中不太确定,故意打趣道,徐玮到底是对网站的内容的满意,还是对自己采写的报道满意。徐玮白了李涧中一眼表示,男人也必须尊重女人的正常生理需求。

    李涧中发现徐玮在审读自己的稿件时,会不由自主地扭动屁股。虽然徐玮坐在办公桌的里面,涧中坐在办公桌的外面,但是,她偶尔还是会忍不住伸手到桌子下面去。涧中猜测,她应该是伸手去挠下体,或许只是单纯的那里痒了,或许自己的稿件让她产生了联想,也或许那个网站的内容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当然,徐玮的举动并不明显甚至很隐蔽,因为这并不雅观,但是涧中还是发现了,因为她伸手挠完以后,总是忍不住想把手放在鼻子下去闻。这可能是人类下意识地对自己身体状况进行关注的本能,男人同样也有类似的举动。而且许多人都会有一个隐秘的举动——脱下来的袜子会不由自主地闻一闻,这就是一种下意识地关注自己身体状况的本能表现。人们闻到臭味,会自然地认为食物可能腐败变质了,这种分辨食物的安全性以保护自身的本能,和人们下意识地闻自己是出于同样的机制。

    1989年,著名的医学期刊《柳叶刀》报道了一个有趣的案例:一只狗老是舔主人腿上的一颗痣,后来医生检查发现,这颗痣竟然是恶性肿瘤。再后来,科学家发现老鼠也有闻出疾病的能力。作为动物的人类,嗅觉同样存在着某种自己意识之外的意义。

    徐玮并没有发现涧中发现了自己隐蔽的举动。她对涧中说,不过,这稿件顶多就是一个故事,不足以作为证据。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新闻中的地点、人物,徐玮都要求涧中进行模糊化的处理。

    李涧中本来也没打算以这篇稿件为依据,对这个网站,对罗老板的生意进行举报,况且所有试图记录证据的意图都被罗老板请的一顿桑拿汗蒸给破解了,自然也就答应了徐玮的修改意见。李涧中虽然学过法律做过律师,但在没有受人之托必须要做出选择站位的情况下,他是一个很宽容的人,并不太愿意把是非好坏分得那么清楚。毕竟,法律虽然伟大而重要,但毕竟还是人类意识的体现类似一种终极的社会共识,同为人类的每个人,谁又有权去指责谁呢?就连杀人这种最大的罪恶,都有偿命这样的朴素的社会共识来惩罚,罗老板和他的色情生意自然也会有冥冥之中的结局。

    徐玮只是简单地修改了涧中的稿件然后就签发了,放下稿件徐玮跟涧中聊了起来。她对于涧中这几天的行程非常好奇,尤其是细节,她觉着浴场桑拿房里接头那一段写得太妙了,写出了一种电影的画面感,让人反而会感觉这篇报道不真实。李涧中跟她说,桑拿房里接头的事情确实是真实的,对于事情本身的发生,他并没有任何造假。艺术家常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小说、电影如果算是一门艺术的话,那必定也是来源于生活的,或许那些真实的地下社会就是这个样子运行的,当它们偶尔暴露在正常社会生活中的时候,反而会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徐玮好奇地问,那个网站上的粗糙自制的色情片中的演员是不是真人?其实,徐玮非常怀疑他们就是本色演出,戴着简陋的面具是怕被人认出来吧。涧中点了点头告诉徐玮,自己第一天晚上到达车站住宿时,还被车站旅馆老板推销了特殊服务,后来也得到了罗老板的间接证实,小卡片上的那些色情工作者确实也是他们电影中的演员。干一份活,挣两份钱,有人为了钱,有人为了娱乐,有人为了电影,每个人都在这个配合中得到了满足。

    “你有没有亲身体验?”徐玮突然甩出来一句。

    “当然没有,当然没有。”虽然涧中真的没有接受特殊服务,但是否认时依然会窘迫不自然,反而好像是真的有过一样。

    徐玮倒是饶过了涧中,并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他,甚至面对涧中的否认,她还以的微笑都只是轻轻地嘴角一撇,没有半点恶意或者嘲笑。

    不过,在这些关于细节的聊天中,李涧中并没有对徐玮提起这几天中寻找王文武的事情。

    涧中突然想起来自己随口跟罗老板要来的那张发票,但是,他又不能向徐玮坦白自己为了接触到这伙人,真的买了10000张色情影碟的事情,可是他又不想自己的钱白白泡汤掉。思来想去,李涧中还是拿出来了这张发票,他跟徐玮说,这是为了接近这伙人前后左右花费的费用。徐玮对这种事情是明白的,她点点头接过去了这张发票,但却对发票抬头上写着的办公用品皱了皱眉头,他反问涧中,出差和采访的费用肯定会报销的,没有发票的支出也会在工资上进行合理的考虑,不过,你这张发票是怎么来的?还是一张定额的!如果你担心花费太大,也没有必要去买发票来入账报销。

    涧中选择了部分真实情况告诉了徐玮,这张发票确实是罗老板开具给他的,不过就像徐主编猜测的一样,罗老板顺便也做些买卖发票的生意,好方便给他的空壳公司打掩护,自己买下这张大额的发票才得以跟他近距离的接触。徐玮甩了甩发票说,如果是真的,会给你报销的。

    如果是真的……世上有多少事情是真的呢?

    李涧中临了要离开徐玮的办公室时,徐玮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罗老板只是个化名吧,他的真名叫什么?他真的姓罗吗?”

    李涧中仿佛被定住了,他反应了一会,只是无奈地冲着徐玮噘着嘴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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