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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渐入佳境

    江游之捧着两个酒坛,沈若鸿空着双手步履轻快地走在旁边,一路无话,不多时便回到了客栈。

    两人寻了个雅间,点了几碟小菜,要了两个酒杯,待到坐定,沈若鸿终于忍不住揭开顶封嗅了两下,此下还是天光大亮,比起夜晚终究少了些饮酒的氛围。

    沈若鸿将两人的杯中倒满,心中好奇这酒到底特别在哪,有些兴奋道:“菜还没上,咱们先尝它一口。”

    江游之看到她娇憨的模样觉得好笑,说道:“这酒只怕真有点古怪,我看你还没喝,就已经着了它的道了。”

    沈若鸿心急火燎的举动被人看在眼里,有些恼怒道:“你这人好没劲,故作矜持有什么好……美酒当面,你不想知道是什么滋味?”

    江游之笑道:“当然想!那我先敬姑娘一杯。”

    说罢两人酒杯一碰,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酒一入口,沈若鸿只觉得辛辣无比,毫无美味可言。她硬生生咽下去,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从喉咙里喷薄而出,呛得两眼通红,不由得流下泪来。

    她赶紧从怀中掏出手帕擦干眼泪,刚要说话,抬眼看到江游之也是一模一样的神情,想到这人无时无刻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此刻突然见他面目狰狞甚是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

    沈若鸿一边笑一边擦泪,刚刚平复一下心情,又见到江游之也用衣袖不住地擦着眼泪,她又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江游之感叹道:“这……这酒好霸道,我可是服啦,这辈子也没喝过怎烈的酒……”

    沈若鸿笑得像个撒欢的小兔,欢声道:“也让你小伙子长长见识。”好像忘了自己刚才也是那副模样。

    江游之垂头丧气道:“唉,我看咱们还是别做那十有八九,就做了那十之一二……索性就此打住罢。”

    沈若鸿此时对这“拾有捌酒”也是心存畏惧,但是听他一说反而豪迈起来。她强自嘴硬道:“不成!你个大男人,怎可……对了,怎可临阵脱逃,还比不上我一个小姑娘吗?”说着拿起酒坛又倒了两杯。

    这时后厨已经将现成的下酒小菜端了过来,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

    江游之为人处世,本就是不争不抢的个性,刚才那番“就此打住”的言语确实是发自内心,沈若鸿这几句话虽然激不了他,但他看到沈若鸿兴趣盎然快活无比的样子,又不忍扫她的兴。

    江游之夹几粒花生米吃了,然后端起酒杯苦笑道:“小姑娘不肯投降,大男人做起来就不易……”

    沈若鸿笑嘻嘻地举杯和他一碰,催促道:“干了,干了。”她说罢举杯就唇,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她压根就没想再喝,只是想再看他出丑的样子。

    江游之还是一脸苦笑,摇摇头道:“他强任他强……”那副悲壮的神情不像是饮酒,倒像是上刑,看得沈若鸿不住地偷笑。

    江游之皱着眉头一口闷下,迟疑片刻,脸上却不见方才涕泗横流的模样。

    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沈若鸿也好奇地“嗯”了一声。

    江游之喃喃道:“奇也,怪哉……”

    沈若鸿睁大双眼,圆圆的脑袋凑近一些,连忙问道:“奇怪什么?什么奇怪?”

    江游之细细品味一番,缓缓答道:“第一杯酒下肚,只有辛辣刺激……这第二杯酒一入口,仍然辛辣无比,紧接着又带出几分甘甜,吞酒入腹,又生出几分香气……倒少了一半刺激……”

    沈若鸿哪肯相信,盯着他的双眼瞧了又瞧,却又看不到玩笑的意味,她犹豫片刻,终于在心里想:“好,这个当本姑娘就上了。”

    她闭上眼,轻启朱唇将杯中酒咽了下去……细细品味一番,江游之所说果然不错,这次果然尝出了美酒独特的甘甜。

    “这……可真是奇了。”

    沈若鸿说罢又倒满一杯,江游之赶忙说道:“姑娘慢来……”可是已经晚了,她这第三杯酒业已下了肚。

    这第三杯酒,入口时辛辣之味顿时减半,酒气迷离中又是浓香又是甘甜,到了腹中只觉得浑身暖烘烘,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

    过不多时,江游之看她自顾自地怔怔出神,俏脸渐渐红透,分明已经有了醉意。江游之担心道:“你还好吗?”

    沈若鸿觉得脑中似是晕乎乎,又似是清明一片,迷糊之间,眼前的一切反而看得更加清晰。她缓过神来,看到江游之关怀的眼神望着自己,突然笑了起来:“我很好啊……你为什么不喝?

    她莞尔一笑,原本俏皮的姑娘,此刻看来却有无尽温柔,仔细一瞧:她水汪汪的眼中带着笑,秀丽的眉梢带着笑,俏挺的鼻尖也带着笑……江游之恍惚中突然看到了天山上的雪莲正开在如茵的草地上,世上最温柔纯洁的事物仿佛就在咫尺间……

    江游之给自己倒上一杯,沈若鸿轻声说道:“给我也倒上。”

    江游之温柔道:“不着急,我已经落下一杯了,咱们慢慢地喝。”

    沈若鸿看着他的双手,轻轻问道:“你一个人在外面,你家里人都挺好罢?”

    江游之摇摇头,淡淡答道:“都不在了……我年幼时家乡发了大水,爹爹妈妈都淹死了。”

    沈若鸿看着桌上这双大手,指节突出,手背长满老茧,料想手心一面也是如此……她似是询问又似是自言自语道:“那你吃了很多苦……”

    江游之笑了笑说道:“也没吃什么苦……小时候的事,很多都记不清了。”

    他看着沈若鸿娇嫩的小手抓着酒杯,纤细的手指在杯边轻轻摩擦,轻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家里还有谁在?”

    沈若鸿回答道:“我爹爹妈妈都在家。”

    江游之打趣道:“他们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玩,管不了你么?”

    沈若鸿轻轻“呸”了一声,娇羞道:“哪有的事,我爹爹妈妈前些年……生意很忙,没时间照顾我,把我托给师傅带着,我才刚出来没多久……”

    江游之问道:“你这趟是要回家吗?”

    沈若鸿“嗯”了一声,回答道:“师傅说我妈妈很挂念我,我也很想念她,现在长大了,该回家去陪陪她了……”说到这她突然“哧”得一声笑,转而问道:“你肯定也有师傅罢?”

    江游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道:“算是有的。”

    沈若鸿奇怪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怎么能算是有的?”

    江游之说道:“他如今不让我认他作师傅,我只是在心里当他是师傅……”

    沈若鸿原没想多问,听闻此言好奇心又起,好笑道:“那又是为什么,你做了什么坏事他不认你?”

    江游之轻抿嘴唇,垂下双眼面色不改,但眼神中尽显犹疑,他沉默半晌迟迟不答……沈若鸿原本半问半开玩笑,问话中玩笑成分居多,但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倒真开始怀疑起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只是犯了些许小错,做师傅的怎会不认他?”

    她心思转来便少了几分醉意。说到底二人相识也不过大半天时间,对方的品性经历全不了解,相处到现在,凭的还是一厢情愿、朦朦胧胧的感觉。一副美丽的空壳摆在面前,里面会是什么内容?她既想知道,又怕知道,既盼他明说,又盼他不说……念及此处,心情突然间烦躁起来。她从未体会过这种纠结,有些恼怒道:“不愿说就不说,我很爱听你讲么……”

    边说着边伸手抓起酒坛把杯子倒满,这一杯酒下肚,身上暖意更浓,嘴里却没什么滋味。

    江游之见她不悦,再这样喝下去非醉不可,想了想说道:“你别着恼,我跟你说了罢……”

    沈若鸿一声不吭,脸上满不在乎,心里有点紧张,耳中仔细听着……

    江游之认真道:“那年……发了大水,我自个儿在水里漂了几天,我师傅外出办事恰好遇上,把我救了下来。他问我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爹妈叫什么……我当时脑后受了伤,头痛得紧,只记得爹爹妈妈没了,其他的全都记不起来……”

    他缓了缓继续说道:“养好了身子,我还是记不起来……师傅给我取名叫江游之,说人生在世总要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不然就成了无根之人……”

    沈若鸿听得心头一酸,鼻尖酸楚,听他继续说道:

    “师傅办完事带我回了家,教我识字念书,我便喊他‘先生’。后来,我偶然见到他半夜喝醉酒后在园中练刀,听得刀声游吟看得心神俱醉,才知他文武兼得,便央求他教我武功……他一开始不允,我便偷偷地瞧,偷偷地练,没几天就被他给发现了……他说武林中‘偷师学艺’是大忌,不是正人君子所为,我听了好生惭愧,他救了我,照顾我吃穿,我却对他不敬,于是向他保证不再学一招半式……”

    听到这里,沈若鸿一双大眼望着他,分明是在问:“然后呢?”

    江游之继续道:“然后过了几天,他告诉我,闲暇时总想起我偷偷练武的样子,说我很有天分,问我愿不愿意认他作师傅跟着他学艺……”

    沈若鸿一阵醉意袭来,在心里叫道:“认啊,那还有不认的?”

    “……我欢喜的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跪下磕头拜了师傅。后来练了几年,师傅说,我这个年纪,练到这地步已是挺了不起了,我听了心中高兴,更是拼了命的练……练到后来书本课业也扔下了,只是一心地练武……突然有一天,师傅问我,我这么拼命的练武是为了什么?我说师傅教的,我就用心想学好……师傅却说不对,他说我一定有别的原因,有事在瞒着他……”

    沈若鸿犹豫再三,忍不住插口问道:“那你是有事瞒着他吗?”

    江游之摇摇头说道:“没有。”

    沈若鸿歉意道:“对不住啊,然后呢?”

    江游之继续说道:“我师傅却怎么都不信,他说自己分得清什么是用心,什么是拼命,还说我练武时杀气太重,他不喜见到我那般模样。我不明白,心里既伤心又糊涂,问他说生死关头若不拼命,怎能发挥出真本事?他说习武之人原该有杀气,但那是戴上了面具,而不是摘下了面具。我还是不明白……他就不许我再叫他师傅,他说自己也不再把我当弟子,除非有一天我真真正正地明白了……我心中难过极了,师傅却怎么都不肯回转心意……但当时……他传我的功夫已练到了关隘,就此打住是万万不可,于是他又继续教了我两年,只是一直不让我认他,待我学成之后便让我离开了,告诉我今后无论如何不许伤人性命。”

    沈若鸿问道:“你答应了,对不对?”

    江游之点点头,心中悲苦,脑海中又浮现出临别时的情景:

    他满怀歉意道:“对不起,小子愚笨,您别怪我。”

    先生说道:“我不是怪你笨,我是怪你太聪明。”

    他愧疚道:“我还是没能明白……”

    先生说道:“你脑中早已想明白了,那天我一说完你脑子里就想明白了……唉,只是你心里还糊涂着。孩子,笨人难免要吃苦,所以人人都想学得聪明,可是聪明人心中更苦……我盼望你有日能学得笨一些,到那时你回来,我再教你。好孩子,我盼着你回来……”

    ……

    江游之每每想起师傅这番话都头痛欲裂,眼前似梦似真,心中直想哀嚎。

    沈若鸿见他情绪低落,心中也替他难过,温柔地歉声道:“对不起,不该让你提起伤心的事。”

    江游之平复心情,轻轻一笑说道:“没事,那些年我一点都不伤心,因为师傅对我很好,我……我只是对他想念得紧。”

    沈若鸿问道:“你不能回去看看他吗?”

    江游之说道:“他现在不见我。”

    说完他饮了杯酒,轻轻地把酒杯放在桌上。

    沈若鸿给两人杯中倒满,此刻一张脸已经红透,她拨了下头发,安慰道:“他会再见你的……他肯定也想念你。”她转而嗔怨道:“你师傅也够怪的,哪有因为徒弟用心练功就不认了的……我练功从来不肯用心,不知道每天要给我师傅责怪多少次。”

    江游之忍不住回忆,低声道:“我师傅是好人,也很有本事……我离开时他说……他说知道我是个好孩子,很后悔教我练武,只怕是害了我……他说读书种田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也没什么不好……”

    说到这里,江游之的声音有些颤抖,沈若鸿感到一种莫名的心酸,冲动之下便想握住他的手说:“不会的!”

    听他说得动情,沈若鸿也想起了自己的师傅,接着想到自己以往常常惹得师傅生气,又想到师傅年纪大了,日后相隔遥远,不知还能再见几次,也觉得十分难过。

    江游之见自己引得她也伤心起来,笑着岔开话题道:“现下我都跟你说了,你还生气么?”

    沈若鸿乍然间听他将身世来历叙说得清清楚楚,实在出乎预料,虽说他自身清白,原也无甚不可对人说道,但毕竟是他个人私事,而且两人又相识不久……心思来到这又觉一阵醉意袭来,心头忧郁的情绪散去,转而变为羞喜交加。脸颊红上加红,不过此刻倒也看不出来……她避过不去看他的眼睛,故作羞恼道:“胡说八道,你有什么好让我生气?”

    江游之只是温柔地笑,也不生气。

    她先前已问清江马二人此行是往东都方向,早有打算与二人一道顺路东去。此刻心中激动,她想到朋友相交本该赤诚相待,值此礼尚往来之际,将自己的家世对他一一告知亦无不可。

    沈若鸿年少离家,师傅虽然严格用心,对自己的顽皮个性却也无可奈何,加之她又得几位高人调教出一身不俗艺业,因此平日里言语随性,自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气。

    谁知此刻女儿家情愫渐萌,心思反倒细腻起来,她略有犹豫,见他也不问起,便心想:“来日方长,路上有机会慢慢跟他说起便是……嗯,是了,女儿家在外本就该多加小心,又不是有意瞒他,想必……他也不会来怪我。”

    两人的身世性格差别甚大,但籍着杯中美酒,聊起少年时、成年后各自的种种见闻,都觉得言语颇为投机,一番畅谈之后交情更加深了。沈若鸿问起江游之的年纪,江游之说自己今年已二十有五。沈若鸿讶然道:“啊,你竟比我大这许多么?”

    江游之问道:“大了多少?”

    沈若鸿知他拐弯抹角地问自己年纪,俏皮道:“偏不跟你说。”

    两人一坛酒喝罢,屋外天色已然黑透,客栈上下却灯火通明。不知不觉间,帘外大堂里人声鼎沸,谈笑声喝骂声划拳声劝酒声……各式各样的言语透过门帘声声传入耳中……闻得这乱哄哄的人间烟火气,两个人都已经醉了。

    灯火下沈若鸿酒后的容颜显得格外娇美,线条优雅轮廓分明,欢笑时颊上的酒窝更深,谈笑间明眸皓齿时隐时现……江游之望着她脸上的美好天真,听着帘外的哄闹喧哗,有一瞬间也盼望这场酒永永远远的喝不完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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