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躬耕龙塘

    从陌生到熟悉,从茫然到憧憬,从模糊到清晰,转眼一年过去,现在我和哥哥升入初二。

    对于我们的成绩,父亲一向是很重视的,虽然他没读过书,在辅导方面提供不了任何帮助。

    “这次考试,你哥俩成绩怎样?比起上次有没有进步?在各自的班里能排几名?在整个年级里处于什么水平?”,每次考完试,父亲都会盘问。

    很明显,父亲对于我和哥哥是寄予厚望的,毕竟就如何摆脱贫穷,村里人大抵都有所尝试,但都不见立竿见影的效果,唯独读书是所剩无几的尝试了。村里也早有人开始重视教育,并试图将子女培养成学业有成的人,但都失败了,原因在于他们的子女的成绩确实拿不出手,即使家里有条件为他们提供足够的物质。

    而父亲和母亲对我们的期许,最大的推动力来源于我们的成绩,哥哥成绩一直很好,而我也不差,唯独家里条件差,同时供两个孩子读书有些吃力,但生活已如此贫困,除了想着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别无他法,何不放手一搏。

    明代诗人于谦观看师傅们煅烧石灰,在见到一堆堆青黑色的山石,经过熊熊的烈火焚烧之后,都变成了白色的石灰,深有感触,写出名篇《石灰吟》。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石灰石只有经过千万次锤打才能从深山里开采出来,它把熊熊烈火的焚烧当作很平常的一件事。即使粉身碎骨也毫不惧怕,甘愿把一身清白留在人世间。人生亦如此,生于荆棘,困于荒野,历经磨难,终能实现人生大业,柳暗花明,其间则可锤炼坚定清白的品格。

    父亲烧制过砖,制作过瓦,但最成功的要数烧制石灰,换种角度说,父亲算得上是一个实业家,为了完成这些事业,为村里最少可提供三个以上就业岗位。

    父亲年少成名,是村里第一代通过贷款购买手扶式拖拉机的为数不多的人中其中之一。那段时间,父亲驾驶着拖拉机,往返于龙塘与临水县城之间,收获满满,何等风光。后来,父亲沾染赌博恶习,在短短几年间,成为人人皆知的“赌神”,只是他这一代赌神,起初还春风得意,后来便因散尽家财,没落为赌鬼。自此,本有望走上发展之路、囊括富裕的家,此后彻底失去机会,最终与穷困潦倒形影不离,好在还掌握烧制石灰的手艺勉强可以糊口。

    我和大哥无论周末还是假期,都会被父亲带去干活。烧制石灰可真真是一种辛苦的工作,父亲的技术倒是精湛,工艺则属于最传统的技艺了,偶有创新,也很难跳脱出原有的操作框架。

    烧制石灰先是备料,燃料主要是木柴——主要来源于采伐森林里的枯木,起初烧的是大的木柴,后来常规木柴也可以,再后来采用带根须的经风干处理的紫金泽兰——俗称飞机草。这个阶段虽然辛苦,但也使得我和大哥得以深度体验自然。

    置身森林深处,听溪水哗啦作响、听鸟儿叽喳放歌、听虫儿窸窣低鸣、听野兽狂吠喧嚣、听风与树的倾诉……

    “如隐遁深林,居于深山,老死荒野,怎么样呢”,看着这些景色,我不由感叹。

    “这样也许不错,躬耕良田、自养鸡鸭、牧养猪牛,虽不能饕餮鱼虾,大快朵颐山珍,但尚且自足,陶潜种豆南山所追也不过如此”,大哥说。

    “然诸葛孔明躬耕南阳,仍难拒刘皇叔三顾茅庐盛情,此后三分天下,创建三国鼎立之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就一番霸业,留下一段佳话,幸甚至哉”。

    “而你我到今一事无成,梦中贪乐,孰乃不可取,父亲母亲躬耕龙塘,虽自安天命,年少时现今光景绝不是他们所求,你我仍需奋斗”,不得不说大哥这发言还是很有见解的。

    备好木柴,待其完全风干,父亲便会找到村里的马帮,以他们的骡子将柴禾进行搬运至烧制窑洞。

    “明天就开工,保证按期完成,绝不耽误”,大安是村里最有资历的马帮,他靠马帮养家糊口,甚至靠着每年帮人们驮运粮草让家里还稍有富余。

    大安从18岁开始从事马帮,现已60岁,这对需年富力强的行业来说,年龄已经太大了。

    “我对骡子有感情,它们帮我干活,为我挣取生活所需,是它们养着我的一家老小”,“我现在体力和精力大不如从前,我从开始的一匹骡子,到现在的七匹,包括期间不间断更换,眼看队伍越来越大,可我却越来越觉自己已然衰老了”,大安甚是感慨。

    “百年之后,你的这群骡子要怎么办呢”,父亲微微一笑的说。

    “把它们交付给儿子,并让他来接替这份工作显然是不可能了,只能交给孙子了”,大安回答。

    “这倒是,我是不可能继续干马帮的,再说马帮都要被淘汰了”,说话的是大安的儿子老九,这次因缺人手,大安这才带着他来。

    大安只是微微一笑,吞咽了一下口水,并未过多理会儿子的话,随即便忙着准备明天所需物资,这气魄有时刻准备出发的样子。

    随后,我们开始采集石灰岩,龙塘村属喀斯特地貌,石灰岩非常的丰富,这里的石灰岩外观看是灰白色的,但刚开采出来时看着是青色的,其主要组成为方解石,而如果白云石等其它成分含量高则石块大部分呈白色,用父亲的话说“这些都是不够纯的,用来煅烧石灰质量极差,根本不能用于建筑中”。

    挑选质量较好的石灰岩,父亲拥有着丰富的经验和技术。用于煅烧石灰的岩石体积不能太小,这样对于我和大哥来说需要搬运那些大的石块就太沉重了些,因此,我们只能搬运较小较轻的石块,大部分还得有父亲和工人完成。石灰岩属沉积岩,据说里边常含有动植物化石,但我们从未有这方面的发现。

    接下来,岩石被有规则的放置于炉窑中,静静地等待着被滚滚的烈火将其焚烧淬炼,余下的一切都将交给时间……

    在1000摄氏度的高温煅烧下,石灰岩逐步发生变化:起初烈火只能煅烧到炉窑最下层岩石,而顶层岩石则会被熏黑,岩石表层的水份则会溢出直至烧干,这个时候,火苗无法到达顶层,每当添加柴禾时会有大量浓烟产生;后来,火苗会慢慢的到达顶层,岩石则会慢慢变成灰白色,冬天在炉窑边烤火很是惬意;最终,岩石会发出鸡蛋般的香味,每到这个时候,父亲的脸上便会不自觉的浮现笑容,这预示着岩石“熟了”,石灰烧制完成,当然,这个时候,木柴大多也已消耗殆尽,停止燃料添加后,父亲便会和他的伙计们喝点酒庆祝一下,微醺之下,再美美的睡上一觉。

    往后,等待石灰温度降至常温,则可以出窑,再用父亲的拖拉机将其运输至需要它的人家,作为建筑材料参与人们建起高楼。

    石灰烧制就化学而言仅仅只是将碳酸钙高温煅烧,生成氧化钙和二氧化碳的过程,但为了这个简单的化学反应,其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对于一般家庭来说仍有些许难承受。

    煅烧过程需要三天三夜,期间需要连续不断添加燃料,村里曾有人因睡着没有添加燃料致使之前的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只是后来,随着工业化石灰生产的普及,以及新型建筑材料的使用和推广,加之环境保护的需要,人们慢慢的也不再使用传统烧制的石灰,也因此,父亲的这一门手艺便也慢慢退出历史,永久的封存于我们记忆中。

    而大安的马帮最终也没能交由他的儿子或者孙子继承,在他去世后,部分骡子自然死亡,剩余的部分便被他的儿子老九贱卖,他的遗志很快被人淡忘,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人还是得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父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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