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酒城
酒城，古老却腐败的庸俗之城。
曾经的酒城，以盛产美酒而闻名，葡萄园，风车，金灿灿的麦子，还有别具美感的建筑物构成了这里的刻板面貌。
直到赏金客们听说此地美酒可口，纷涌而至。当地人也不知道这些穿着大衣配着手枪的家伙从哪里来，只知道他们不是善茬。
但是富人们却看到了这些粗鲁的家伙背后的价值——他们一个个就像暴发户，油水不少但却看不住，他们会把钱大把大把的花在享乐上。
于是富人们在美酒的基础上开放了赌场，妓院，大烟供这些“大衣怪人们”玩乐，大量的钱随之流入他们的口袋，越来越多赏金客们的涌入，挤占了普通市民的生存空间，他们被迫撤到荒郊野岭，在那里用泥土和稻草搭建了一片一片的贫民窟。曾经清澈的河流现在变成了地上的下水道，干净整洁的街道也从此臭气熏天。腐败的官僚，肆无忌惮地犯罪，构成了这座城市的面貌。
曾以美酒闻名的葡萄与麦穗之乡，变成了酒色的肮脏之都。但这里囤积了所有梦境中最多的赏金客，它依旧是赏金客们的天堂。
酒城的午夜，刘洛逸读着老人赠给他的那本小说中关于酒城的介绍，坐在肮脏的街头发呆。
待他踏入那扇门后，意识便逐渐模糊。待到他清醒之时，已经躺在这里的街头，和一大群酒鬼睡在一起。
好在老人给他的东西还在。
老人的书里写的是对于其他梦境的介绍，还有关于赏金客的介绍。赏金客是一群可以在梦境之中游历的人，他们常常穿一件长度及膝的大衣，这种少见的衣物成为了他们确认彼此身份的工具。至于他们的使命，就是狩猎。狩猎那些被称为“梦魇”的东西。
书的最后一页提到了理想国，那里是一个没有痛苦的四季如春的地方。老人在右下角留了一串小字——我一生都没有去过的地方，要找的东西可能就在那里。
“那我就去那里吧！”刘洛逸自己给自己打气道，老人最后说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东西。那不就是叫他去那个地方吗？
老人的小说里还夹着一枚戒指，那一页只写了一句话——戴上它。
这枚戒指造型有些诡异，白花花的戒身上刻着一些奇怪的文字，这些字只用一根线条扭曲而成，像一只只蠕动的蛆虫。
老人，姑妈，雪国的一切就这样突然地走了，留给了他一颗戒指，一件大衣，还有一本对这些奇怪世界的说明书。
他最终回到了一个人，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助感。老人在最后的那一刻被撕成碎片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他拍了拍脑袋，让自己从失落之中缓过来，老人虽然走了，但他走得很坦然很豪放，他既然将这一切托付给了自己，不辜负他才是对他最好的道别。
“先找住的地方，再糊口饭吃，总不能理想国的路没找到就饿死了。”
他站了起来，在午夜的酒城街道上闲逛，路灯照常开着，附近的赌场妓院亮着五彩的霓虹灯，里面传来阵阵喧闹，大街上满是穿着得体的贵人，偶尔还能看见几个穿着加长款大衣的人站在其中。如此繁华热闹，还是在午夜，刘洛逸像乡下人第一次进城一样，边走边左顾右盼，被那些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吸引注意力。
在酒臭熏天却繁华无比的街道上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终于看见了第一家旅店。牌坊上写着——修文旅店。门口立了牌子，写着“不欢迎酒鬼。”老板坐在牌子旁抽着烟。
酒国的地方不欢迎酒鬼，也是奇怪。
老板是个强壮的中年人，棱角分明的脸上保留着胡渣，看起来十分沧桑。
刘洛逸走了过去，问道：“老板你好，我是新来这里的，想问问附近有没有招人的店。”
“自己找去。”老板吐了一口烟气，刘洛逸这才注意到这家伙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是个赏金客。
刘洛逸刚打算走开，又被老板叫住了。
“我看你手上提着一件大衣，是个赏金客？”
刘洛逸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是。”
“新来的赏金客是吧，我明白了，”老板说，“我劝你还是把那件大衣穿上，不然被混蛋们误认成本地人就麻烦了，还有，你要找钱的话就去狩猎赚赏金，在这里找工作的都是地位卑贱的人，我们赏金客不干这种事。”
刘洛逸道了谢，披上大衣离开了，狩猎是什么？狩猎梦魇？老人的书里只提了一句，他现在啥也不知道。
刘洛逸接着在街道上瞎转悠，他有些迷茫，自己恐怕门都没找到就先饿死了。
很快，他便离开了主城区，来到一个河边，还没看到河流便被熏天的恶臭臭的捂住了鼻子，他又上前走了几步，一条黑色的河流尽收眼底。
河流上漂浮着垃圾和动物的尸体，粘稠得像石油一样。而河的对面是一片低矮的破烂建筑物，有的建筑物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勉强让人看清那是一座贫民窟，隔着黑色的河流，他能听见对面人们的哀嚎声。
这里估计就是“黑水河”了，曾经的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因为这里的黑土地命名了这条河，可是如今，“黑水河”真的成了流着黑水的河，这个褒扬它的名字反倒污蔑了它。
有一条小桥贯通两岸，桥旁边的牌子上写着：前方贫民窟，小心传染病，勿要通行。
“哎。”刘洛逸只得叹一口气。天堂和地狱只一条河相隔。
他原路折返，在一家衣物店的门口看见了一个女人。她在路人之中显得格外出众，因为那头莹白如雪的头发。
她白净的脸颊上画了淡妆，精致的五官和细腻的皮肤就像玩具店里精致的娃娃。那一头白发让刘洛逸回忆起了家乡的雪。她穿着棕色的大衣，面不改色地注视着橱窗里的围巾。一阵寒风吹过，她冷得抱紧了双臂，转头恰好和刘洛逸对视。
刘洛逸尴尬地笑了笑，把自己大衣里的外套递给了她。
她有些迟疑，但还是接了过去。就在她的手碰到外套的那一刻，女人愣了愣，她的目光注视在刘洛逸左手的戒指上。
“哦，”刘洛逸收回手，冷静地说，“我一个朋友送我的，看起来是怪了点。”
女人点点头，问道：“你不冷吗？”
“不！”刘洛逸开朗地一笑，“我热乎着呢，我的家乡那里可比这冷多了，我抗冻着呢！你快把衣服披上吧。”
女人披上衣服，和刘洛逸坐在路边聊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刘洛逸问。
“叶子衿。你叫什么，从哪里来？”
“我叫刘洛逸，从雪国来，你听过那个地方吗，很冷的，最热的时候也是路边白花花的一片，下雪比下雨还勤呢！”
“那里应该很美吧，我没怎么见过雪。”
刘洛逸有些吃惊，雪这种随处可见的玩意居然有人没见过，“还好啦，不过对于没见过的人来说肯定是非常美的，那是大自然最完美的艺术品。”
叶子衿微微一笑，那一笑就像这肮脏的城市中的一束绝美的花朵。
“你来自哪里？”刘洛逸问。
“要说故乡的话，”叶子衿思考了一会儿，“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有成群的高山，绿油油的草地，还有好多牛羊。”
“真美啊，全是绿油油的东西。”
叶子苦涩一笑，问：“你是新的赏金客吗？”
刘洛逸挠挠脑袋，“是，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鬼使神差地来了这里，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没事，我去给你找，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刘洛逸难以遏制心中的喜悦，兴奋的跳了起来，“那真是谢谢姐姐你了。”
“不过现在有些问题，”叶子衿尬尴地笑笑，“我迷路了。我住的地方好像叫什么修文旅店，老板是个怪人，门前还有个“不欢迎酒鬼”的招牌，你知道在哪里吗？”
刘洛逸尴尬一笑，这酒城还真是小。
两人回到旅店，大门依旧敞开，老板正坐在屋内的火炉旁抽着烟。
叶子衿带着刘洛逸一声不吭地走了进去。
老板听见脚步声，用沙哑磁性的声音说道：“还以为你丢了呢。”接着他转过头，看着二人，目光集向刘洛逸，“看来还带了个野猫回来。”
叶子衿将外衣还给刘洛逸，让他和自己一同到火炉旁坐下。
刘洛逸坐在老板旁边，有些胆怯地说：“抱歉来打扰您。”
老板站起身来，走进一间小屋，端来了两杯热水放在火炉旁的桌子上，递到刘洛逸和叶子衿跟前，“罢了，既然是子衿带回来的客人，当然要款待一番。”
刘洛逸连声道谢，叶子衿则捧着热水默默无语。
老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说：“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贺修文。小伙子，你叫什么，从哪来，怎么到的这里？”
“我从雪国来，是新的赏金客，莫名其妙就到这里来了，很多事情都还不清楚，对这个世界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莫名其妙来的这里？”贺修文冷笑一声，“对其他梦境你不需要了解太多。你只用知道你是个赏金客，和普通人不一样，是行走于大千世界之外的人。从此以后你只和赏金客打交道，只遵守赏金客之间的法律法规，这就足够了。”
“可我还不知道赏金客具体是干什么的......”
“那我问你，你觉得人是干什么的？”
“人？不同人干的事不同.....没有必须干什么这样的说法。”
“说的好！赏金客也是人，我们和人一样，自己决定自己想干的事，我们绝对的自由。”贺修文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力度，“但是我们能做一种大多数人都做不了的事——那就是通过狩猎来获取赏金。”
“狩猎？”
“猎杀那些东西，你知道的，那些可怕的东西。当然还有一些脑袋上顶着悬赏的坏人，取下他们的小命也是狩猎。”
“你说的那些东西，指的是梦魇吗？”
贺修文点点头。
“梦魇是什么？”
“是未知事物的统称。有人说他们是神明，有人说他们是魔鬼。”贺修文解释道，接着突然问：“你本是个普通人，对吧，是谁带你接触这边的世界的？”
刘洛逸放下了心里的戒备，交代了姑妈和老人的事情，当他讲到“世界之蛇”拔地而起，老人将书和大衣赠与他，嘱咐他的时候——
“别说了！”叶子衿突然打断，冷眼看着贺修文。
贺修文没有理会她，只是笑着看着刘洛逸的眼睛，“能不能给我看看他给你的那本书。”
“做人留一线，欺负新人可算不上体面事。”
贺修文哼笑一声：“我看你倒是比我还想听呢。”说罢，他借着火炉的火点了一支烟，叼在口中，朝着叶子衿吐了一口烟气。
刘洛逸下意识的明白了，自己把一切都告诉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似乎有些不太妥当，赏金客的世界可比雪国深太多了。
贺修文岔开话题，“把你带进这里的那个老人，可能是陷入了帮派间的争斗，不过他也犯了法，只能说是罪有应得。”
“犯法？犯了什么法？”
“赏金客的世界也是有法律的，这部法律由旧时代中最受人们尊敬的赏金客们联手制定，所以相当有话语权，任何赏金客，不论实力财力多雄厚，都得按照这部法律办事。”贺修文吐了一口烟，“这部法律中最权威的应当是“三大铁律”，它规定了三种情况下赏金客可以杀人。1，当你自身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2，当对方被治安局通缉时，3，有意让原住民接触赏金客世界的。显然，那位老人犯了第三条，让本该是原住民的你接触了赏金客的世界，所以该当死罪。”
刘洛逸一时语塞，他哽咽了一口气，有些无助的看着地面。
气氛就这样突然凝固了。
“给他安排一间屋子吧。”叶子衿打破了这僵硬的氛围，“至少让他暂时住几天。”
贺修文拍了拍飞到自己身上的灰尘，站起身来，“你说什么都好，小子，跟我来吧。”
三人一同上了二楼，二楼排了四间屋子，但却异常冷清，似乎没有什么客人。贺修文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从里面筛选出一颗老旧的钥匙，打开了一扇门。
他摁开门前的电灯开关，随着几下刺眼的闪烁，微亮的灯光艰难的照亮了整个屋子。
屋子很小，而且很久没有打理，书桌，柜子上沾满了灰尘，床单和被子也搅做一团，发出一股淡淡的霉腥味，蟑螂被突然亮起的灯光惊吓到，东奔西撞地躲进暗处。
贺修文把钥匙递到刘洛逸手中，说：“你暂时在这里住几天，到时候有钱了给我房费也不迟。”
刘洛逸接过钥匙，有些迟疑，最后缓缓开口：“先生你说过赏金客靠狩猎挣钱，可我还不知道怎么狩猎，我甚至不知道如何用枪......”
贺修文叹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叶子衿。
“别怕，我教你。”叶子衿说。
刘洛逸刚想表示感激，却被贺修文打断，贺修文犀利的眼神紧紧盯住叶子衿，“算了，我给你想办法。她是个闲人，不懂这些。”
叶子衿只是淡淡一笑。
“我有个朋友在这里开了间酒吧，招了一个本地酒保，一个挺可爱的女孩，顾客们也蛮喜欢她，可是就在一周前，这个女孩出了意外，”
贺修文又点了一支烟，塞在嘴里：
“这个女孩在外出买酒的时候被一帮流氓打劫了，腿被人拿棍子打断，还受了很严重的伤，现在还待在家里调养。所以我这个朋友想再找一个新酒保，可是一直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找本地人容易被赏金客欺负，想找赏金客也没有人愿意来，你看你对这份工作有意向吗？”
“可以的，只要是能找到钱对我现在来说都是好的。”刘洛逸爽快的答应了。
“那你就把这里收拾收拾然后睡一觉吧，明天早上我带你去见他。”话说完，贺修文就走了。
刘洛逸收拾收拾情绪，便开始打理房间。
叶子衿倚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刘洛逸收拾了一会儿才发现叶子衿没走，便说：“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没了你我说不定要睡大街呢。”
叶子衿笑着点点头，然后用很温和的语气说：“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
“什么？”
“以后别人问起你是谁，从哪里来这种问题，都要留一点心眼。赏金客的世界是很复杂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值得深信，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人，就像是猎物告诉猎人自己的位置和弱点。你要学会隐藏自己。”
刘洛逸点点头。
“别相信贺修文，”叶子衿停顿了一下，“当然也最好不要相信我。”
“知道了……”
“哦，还有，我就住在你对面，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我很乐意为你解答。”叶子衿说完便离开了门边，刘洛逸跟了上去，和她说了晚安。
她走到自己的房门口，突然回头微笑着看着刘洛逸，“你恨那个老人吗？”
刘洛逸释怀一笑，“在踏进那扇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我要去外面看看，我要去理想国。这是我的选择，他老人家没有错。更何况这个赏金客世界也没有什么可恨的，再冷酷的世界也会有浪漫相随，不是吗？”
叶子衿的笑像春风一般温暖，“说得对，自己的意志能够被一个陌生的少年认可和继承，这不也是一种浪漫吗？”
二人相视一笑。
曾经的酒城，以盛产美酒而闻名，葡萄园，风车，金灿灿的麦子，还有别具美感的建筑物构成了这里的刻板面貌。
直到赏金客们听说此地美酒可口，纷涌而至。当地人也不知道这些穿着大衣配着手枪的家伙从哪里来，只知道他们不是善茬。
但是富人们却看到了这些粗鲁的家伙背后的价值——他们一个个就像暴发户，油水不少但却看不住，他们会把钱大把大把的花在享乐上。
于是富人们在美酒的基础上开放了赌场，妓院，大烟供这些“大衣怪人们”玩乐，大量的钱随之流入他们的口袋，越来越多赏金客们的涌入，挤占了普通市民的生存空间，他们被迫撤到荒郊野岭，在那里用泥土和稻草搭建了一片一片的贫民窟。曾经清澈的河流现在变成了地上的下水道，干净整洁的街道也从此臭气熏天。腐败的官僚，肆无忌惮地犯罪，构成了这座城市的面貌。
曾以美酒闻名的葡萄与麦穗之乡，变成了酒色的肮脏之都。但这里囤积了所有梦境中最多的赏金客，它依旧是赏金客们的天堂。
酒城的午夜，刘洛逸读着老人赠给他的那本小说中关于酒城的介绍，坐在肮脏的街头发呆。
待他踏入那扇门后，意识便逐渐模糊。待到他清醒之时，已经躺在这里的街头，和一大群酒鬼睡在一起。
好在老人给他的东西还在。
老人的书里写的是对于其他梦境的介绍，还有关于赏金客的介绍。赏金客是一群可以在梦境之中游历的人，他们常常穿一件长度及膝的大衣，这种少见的衣物成为了他们确认彼此身份的工具。至于他们的使命，就是狩猎。狩猎那些被称为“梦魇”的东西。
书的最后一页提到了理想国，那里是一个没有痛苦的四季如春的地方。老人在右下角留了一串小字——我一生都没有去过的地方，要找的东西可能就在那里。
“那我就去那里吧！”刘洛逸自己给自己打气道，老人最后说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东西。那不就是叫他去那个地方吗？
老人的小说里还夹着一枚戒指，那一页只写了一句话——戴上它。
这枚戒指造型有些诡异，白花花的戒身上刻着一些奇怪的文字，这些字只用一根线条扭曲而成，像一只只蠕动的蛆虫。
老人，姑妈，雪国的一切就这样突然地走了，留给了他一颗戒指，一件大衣，还有一本对这些奇怪世界的说明书。
他最终回到了一个人，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助感。老人在最后的那一刻被撕成碎片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他拍了拍脑袋，让自己从失落之中缓过来，老人虽然走了，但他走得很坦然很豪放，他既然将这一切托付给了自己，不辜负他才是对他最好的道别。
“先找住的地方，再糊口饭吃，总不能理想国的路没找到就饿死了。”
他站了起来，在午夜的酒城街道上闲逛，路灯照常开着，附近的赌场妓院亮着五彩的霓虹灯，里面传来阵阵喧闹，大街上满是穿着得体的贵人，偶尔还能看见几个穿着加长款大衣的人站在其中。如此繁华热闹，还是在午夜，刘洛逸像乡下人第一次进城一样，边走边左顾右盼，被那些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吸引注意力。
在酒臭熏天却繁华无比的街道上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终于看见了第一家旅店。牌坊上写着——修文旅店。门口立了牌子，写着“不欢迎酒鬼。”老板坐在牌子旁抽着烟。
酒国的地方不欢迎酒鬼，也是奇怪。
老板是个强壮的中年人，棱角分明的脸上保留着胡渣，看起来十分沧桑。
刘洛逸走了过去，问道：“老板你好，我是新来这里的，想问问附近有没有招人的店。”
“自己找去。”老板吐了一口烟气，刘洛逸这才注意到这家伙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是个赏金客。
刘洛逸刚打算走开，又被老板叫住了。
“我看你手上提着一件大衣，是个赏金客？”
刘洛逸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是。”
“新来的赏金客是吧，我明白了，”老板说，“我劝你还是把那件大衣穿上，不然被混蛋们误认成本地人就麻烦了，还有，你要找钱的话就去狩猎赚赏金，在这里找工作的都是地位卑贱的人，我们赏金客不干这种事。”
刘洛逸道了谢，披上大衣离开了，狩猎是什么？狩猎梦魇？老人的书里只提了一句，他现在啥也不知道。
刘洛逸接着在街道上瞎转悠，他有些迷茫，自己恐怕门都没找到就先饿死了。
很快，他便离开了主城区，来到一个河边，还没看到河流便被熏天的恶臭臭的捂住了鼻子，他又上前走了几步，一条黑色的河流尽收眼底。
河流上漂浮着垃圾和动物的尸体，粘稠得像石油一样。而河的对面是一片低矮的破烂建筑物，有的建筑物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勉强让人看清那是一座贫民窟，隔着黑色的河流，他能听见对面人们的哀嚎声。
这里估计就是“黑水河”了，曾经的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因为这里的黑土地命名了这条河，可是如今，“黑水河”真的成了流着黑水的河，这个褒扬它的名字反倒污蔑了它。
有一条小桥贯通两岸，桥旁边的牌子上写着：前方贫民窟，小心传染病，勿要通行。
“哎。”刘洛逸只得叹一口气。天堂和地狱只一条河相隔。
他原路折返，在一家衣物店的门口看见了一个女人。她在路人之中显得格外出众，因为那头莹白如雪的头发。
她白净的脸颊上画了淡妆，精致的五官和细腻的皮肤就像玩具店里精致的娃娃。那一头白发让刘洛逸回忆起了家乡的雪。她穿着棕色的大衣，面不改色地注视着橱窗里的围巾。一阵寒风吹过，她冷得抱紧了双臂，转头恰好和刘洛逸对视。
刘洛逸尴尬地笑了笑，把自己大衣里的外套递给了她。
她有些迟疑，但还是接了过去。就在她的手碰到外套的那一刻，女人愣了愣，她的目光注视在刘洛逸左手的戒指上。
“哦，”刘洛逸收回手，冷静地说，“我一个朋友送我的，看起来是怪了点。”
女人点点头，问道：“你不冷吗？”
“不！”刘洛逸开朗地一笑，“我热乎着呢，我的家乡那里可比这冷多了，我抗冻着呢！你快把衣服披上吧。”
女人披上衣服，和刘洛逸坐在路边聊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刘洛逸问。
“叶子衿。你叫什么，从哪里来？”
“我叫刘洛逸，从雪国来，你听过那个地方吗，很冷的，最热的时候也是路边白花花的一片，下雪比下雨还勤呢！”
“那里应该很美吧，我没怎么见过雪。”
刘洛逸有些吃惊，雪这种随处可见的玩意居然有人没见过，“还好啦，不过对于没见过的人来说肯定是非常美的，那是大自然最完美的艺术品。”
叶子衿微微一笑，那一笑就像这肮脏的城市中的一束绝美的花朵。
“你来自哪里？”刘洛逸问。
“要说故乡的话，”叶子衿思考了一会儿，“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有成群的高山，绿油油的草地，还有好多牛羊。”
“真美啊，全是绿油油的东西。”
叶子苦涩一笑，问：“你是新的赏金客吗？”
刘洛逸挠挠脑袋，“是，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鬼使神差地来了这里，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没事，我去给你找，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刘洛逸难以遏制心中的喜悦，兴奋的跳了起来，“那真是谢谢姐姐你了。”
“不过现在有些问题，”叶子衿尬尴地笑笑，“我迷路了。我住的地方好像叫什么修文旅店，老板是个怪人，门前还有个“不欢迎酒鬼”的招牌，你知道在哪里吗？”
刘洛逸尴尬一笑，这酒城还真是小。
两人回到旅店，大门依旧敞开，老板正坐在屋内的火炉旁抽着烟。
叶子衿带着刘洛逸一声不吭地走了进去。
老板听见脚步声，用沙哑磁性的声音说道：“还以为你丢了呢。”接着他转过头，看着二人，目光集向刘洛逸，“看来还带了个野猫回来。”
叶子衿将外衣还给刘洛逸，让他和自己一同到火炉旁坐下。
刘洛逸坐在老板旁边，有些胆怯地说：“抱歉来打扰您。”
老板站起身来，走进一间小屋，端来了两杯热水放在火炉旁的桌子上，递到刘洛逸和叶子衿跟前，“罢了，既然是子衿带回来的客人，当然要款待一番。”
刘洛逸连声道谢，叶子衿则捧着热水默默无语。
老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说：“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贺修文。小伙子，你叫什么，从哪来，怎么到的这里？”
“我从雪国来，是新的赏金客，莫名其妙就到这里来了，很多事情都还不清楚，对这个世界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莫名其妙来的这里？”贺修文冷笑一声，“对其他梦境你不需要了解太多。你只用知道你是个赏金客，和普通人不一样，是行走于大千世界之外的人。从此以后你只和赏金客打交道，只遵守赏金客之间的法律法规，这就足够了。”
“可我还不知道赏金客具体是干什么的......”
“那我问你，你觉得人是干什么的？”
“人？不同人干的事不同.....没有必须干什么这样的说法。”
“说的好！赏金客也是人，我们和人一样，自己决定自己想干的事，我们绝对的自由。”贺修文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力度，“但是我们能做一种大多数人都做不了的事——那就是通过狩猎来获取赏金。”
“狩猎？”
“猎杀那些东西，你知道的，那些可怕的东西。当然还有一些脑袋上顶着悬赏的坏人，取下他们的小命也是狩猎。”
“你说的那些东西，指的是梦魇吗？”
贺修文点点头。
“梦魇是什么？”
“是未知事物的统称。有人说他们是神明，有人说他们是魔鬼。”贺修文解释道，接着突然问：“你本是个普通人，对吧，是谁带你接触这边的世界的？”
刘洛逸放下了心里的戒备，交代了姑妈和老人的事情，当他讲到“世界之蛇”拔地而起，老人将书和大衣赠与他，嘱咐他的时候——
“别说了！”叶子衿突然打断，冷眼看着贺修文。
贺修文没有理会她，只是笑着看着刘洛逸的眼睛，“能不能给我看看他给你的那本书。”
“做人留一线，欺负新人可算不上体面事。”
贺修文哼笑一声：“我看你倒是比我还想听呢。”说罢，他借着火炉的火点了一支烟，叼在口中，朝着叶子衿吐了一口烟气。
刘洛逸下意识的明白了，自己把一切都告诉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似乎有些不太妥当，赏金客的世界可比雪国深太多了。
贺修文岔开话题，“把你带进这里的那个老人，可能是陷入了帮派间的争斗，不过他也犯了法，只能说是罪有应得。”
“犯法？犯了什么法？”
“赏金客的世界也是有法律的，这部法律由旧时代中最受人们尊敬的赏金客们联手制定，所以相当有话语权，任何赏金客，不论实力财力多雄厚，都得按照这部法律办事。”贺修文吐了一口烟，“这部法律中最权威的应当是“三大铁律”，它规定了三种情况下赏金客可以杀人。1，当你自身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2，当对方被治安局通缉时，3，有意让原住民接触赏金客世界的。显然，那位老人犯了第三条，让本该是原住民的你接触了赏金客的世界，所以该当死罪。”
刘洛逸一时语塞，他哽咽了一口气，有些无助的看着地面。
气氛就这样突然凝固了。
“给他安排一间屋子吧。”叶子衿打破了这僵硬的氛围，“至少让他暂时住几天。”
贺修文拍了拍飞到自己身上的灰尘，站起身来，“你说什么都好，小子，跟我来吧。”
三人一同上了二楼，二楼排了四间屋子，但却异常冷清，似乎没有什么客人。贺修文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从里面筛选出一颗老旧的钥匙，打开了一扇门。
他摁开门前的电灯开关，随着几下刺眼的闪烁，微亮的灯光艰难的照亮了整个屋子。
屋子很小，而且很久没有打理，书桌，柜子上沾满了灰尘，床单和被子也搅做一团，发出一股淡淡的霉腥味，蟑螂被突然亮起的灯光惊吓到，东奔西撞地躲进暗处。
贺修文把钥匙递到刘洛逸手中，说：“你暂时在这里住几天，到时候有钱了给我房费也不迟。”
刘洛逸接过钥匙，有些迟疑，最后缓缓开口：“先生你说过赏金客靠狩猎挣钱，可我还不知道怎么狩猎，我甚至不知道如何用枪......”
贺修文叹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叶子衿。
“别怕，我教你。”叶子衿说。
刘洛逸刚想表示感激，却被贺修文打断，贺修文犀利的眼神紧紧盯住叶子衿，“算了，我给你想办法。她是个闲人，不懂这些。”
叶子衿只是淡淡一笑。
“我有个朋友在这里开了间酒吧，招了一个本地酒保，一个挺可爱的女孩，顾客们也蛮喜欢她，可是就在一周前，这个女孩出了意外，”
贺修文又点了一支烟，塞在嘴里：
“这个女孩在外出买酒的时候被一帮流氓打劫了，腿被人拿棍子打断，还受了很严重的伤，现在还待在家里调养。所以我这个朋友想再找一个新酒保，可是一直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找本地人容易被赏金客欺负，想找赏金客也没有人愿意来，你看你对这份工作有意向吗？”
“可以的，只要是能找到钱对我现在来说都是好的。”刘洛逸爽快的答应了。
“那你就把这里收拾收拾然后睡一觉吧，明天早上我带你去见他。”话说完，贺修文就走了。
刘洛逸收拾收拾情绪，便开始打理房间。
叶子衿倚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刘洛逸收拾了一会儿才发现叶子衿没走，便说：“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没了你我说不定要睡大街呢。”
叶子衿笑着点点头，然后用很温和的语气说：“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
“什么？”
“以后别人问起你是谁，从哪里来这种问题，都要留一点心眼。赏金客的世界是很复杂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值得深信，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人，就像是猎物告诉猎人自己的位置和弱点。你要学会隐藏自己。”
刘洛逸点点头。
“别相信贺修文，”叶子衿停顿了一下，“当然也最好不要相信我。”
“知道了……”
“哦，还有，我就住在你对面，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我很乐意为你解答。”叶子衿说完便离开了门边，刘洛逸跟了上去，和她说了晚安。
她走到自己的房门口，突然回头微笑着看着刘洛逸，“你恨那个老人吗？”
刘洛逸释怀一笑，“在踏进那扇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我要去外面看看，我要去理想国。这是我的选择，他老人家没有错。更何况这个赏金客世界也没有什么可恨的，再冷酷的世界也会有浪漫相随，不是吗？”
叶子衿的笑像春风一般温暖，“说得对，自己的意志能够被一个陌生的少年认可和继承，这不也是一种浪漫吗？”
二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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