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路

    土匪们想逃走,可那些在大火中失去了家园的人们不想让他们逃走。

    在他们看来,这尊巨人的出现就是残忍的老天爷在生命的末尾,施舍给他们的,最后的慈悲,让他们有机会在死去之前,拉着这些毁掉他们人生的恶徒们,一同掉入地狱。

    仇恨与愤怒撕扯在一起,黑色的图腾,如荆棘般缠绕在人们的心中,残忍地,疯狂地,歇斯底里地死死勒住他们的心脏,利用依附在荆条上的尖刺,扎出累累的鲜血。

    恶灵感知到他们心中的那股扭曲且疯狂的愤恨。

    为了让早已伤痕累累,失去了战斗能力的他们重新战斗,还抵达村子的它,甚至隔空施法,慷慨地为它的这些信徒们下放了诸多契约。

    契约的内容很简单,跟大部分在故事中出现的恶魔没什么不同,无非就是出卖自己的灵魂,获得力量,然后在力量消去之后,彻底地丧失自己的灵魂与生命。

    因此,也就再没有轮回转世的说法。

    被恶灵收购的灵魂,将会被它吸纳到其中,然后,便在无边无际的苦楚与悲痛中延续,直到恶灵死去的那一刻,才能获得解脱。

    可是,纵观古今,从没有人见识过恶灵的死去,也从没有人杀死过恶灵。

    对于人类而言,对于生活在天空之下的所有生命而言,所谓的恶灵,与其说是一种生物,不如说是一种神灵,它早已超脱了生物的范畴,拥有着难以想象的能力。

    没有人知道它们的极限到底在哪里,也没有人能确定…

    它到底会不会死亡。

    或许,它就是死亡的本身。

    如果真的如人们所想的那样,那么,它们大概永远也不会死吧,如果它们永远也不会死的话,那么,出卖自己的灵魂,就相当于永远被囚禁在绝望和痛苦之中。

    如果还能保持清醒,还能挣脱愤怒与仇恨的束缚,单纯地从理性的角度出发...

    这种交易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可惜的是,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理智早已失去了它的用途。

    在极度扭曲的恐惧中,人类的意志根本没办法发挥作用。

    此时此刻,对于这些被绝望与愤怒深深地支配着的人们来说...有一些事,是比死掉还要可怕的。

    假若怀揣着这么一份深重的痛苦步入黄泉,倘若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悲剧降临在自己所爱之人的身上,眼睁睁地眼看着他们被残杀,被迫害...

    恐怕即使整条忘川河倒灌下来也没法平息积郁在胸腔中的愤怒。

    他们要报仇,不管如何,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一定要报仇。

    命运不允许他们有别的选择。

    随着一滴接着一滴的鲜血流出伤口,落入那一张张浮现在空中,闪烁着妖冶红光的锲约之中。

    紧接着,一场又一场脱胎换骨的异变便如浩荡的神恩般降临在这些出卖了灵魂的可怜人身上。

    下一秒,他们的灵魂在撕裂般的怒吼声中苏醒,一条接过一条森白色的骨刃刺穿了他们的肌肤,残留着缕缕血丝,仿佛刚刚出炉的利刃般装备在他们的躯体之上。

    火焰静静地燃烧,孩子们的哭声回荡在飞舞的火星之中,化身为恶魔的人们面朝向土匪们逃跑的方向,如觅食的猎豹般低俯下身姿,闪烁着寒芒的双眼,望眼欲穿,死死地盯着那一群在火焰无法穿透的黑暗中奔跑的男人,却没有着急地想要动手。

    它们在等待,残忍地等待。

    要在那些土匪意味自己已经逃出生天之时,再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到底是什么样的惊喜呢?

    大概就是将它们曾经遭受的伤害复制在那群土匪们的身上,然后,在让他们在痛苦中,在绝望中一点一点地倒数...死亡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间。

    在最后一声惨烈的哀嚎被延长到最后的极限以后,巨人消失了,逃亡的土匪们无一生还,追击的村民们,也无一生还。

    于是乎,施施然降落到山野中的沉默,一直延续到日出破晓的时分。

    幸存的孩子们背着大人们的尸体,步履蹒跚地来到了山坡上。

    他们一共只有三个人,用了一天的时间,在山坡上挖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坑,把上百具尸体埋入土坑以后,他们在山坡上入睡,不知所措地抱在一起,悲伤地大哭。

    再一次日出以后,他们在张大根的面前结义,拜为异姓兄弟。

    其中,那一对曾在雨夜中翻滚的男女的孩子就是这三个小孩的其中之一。

    也就在这个时候,张大根才知晓了这个小孩的名字。

    小孩居然也是叫张大根,满脸稚气的小脸出落在张大根的眼前,简直就像是命中注定的重合。

    “以后要怎么办,”名叫张大根的小孩说,“村子没了,爹爹没了,娘亲也没了,什么都没了...”他带着哭腔地继续问,“以后该怎么办?”

    “我要去练武,我要变强,要变得比所有人都强,”二哥攥紧拳头,咬着牙说,“我要…从今往后,不许再有人欺负我们!”

    “但是,在这之前,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安定下来,解决温饱和食宿问题。”

    年纪最大,也是作为他们三人中的大哥说。

    “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城镇,我们就到那里去吧,看看…”

    “那里有没有可以容下我们的地方。”

    “是大人们平常去赶集的那座城镇么,我有去过,它很大,也有很多人,”二哥说,“怎么可能会没有收下我们三个人的地方?”

    “说是这么说,”大哥略略失神地看着眼前的这棵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守望着村子的大树,“但是,世间之事,除了人是一定会死以外,还有什么可以说是绝对会发生。”

    “在这两天里,我想了很多,也学会了很多,”他沙哑地说,“我啊…学会了生气,学会了愤怒,学会了仇恨,也学会了苟且...”

    “但比起学会这些,我想,我学会更多的是...接受吧。”

    “首先是要学会接受现实,接受命运的无常,然后,才能学会…”

    “学会…怎么才能继续活下去。”

    “我想通了。”

    “从今往后,哪怕是再怎么的屈辱,哪怕是再怎么的悲痛,哪怕心情是再怎么的难以纾解,最后也一定要咬着牙,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坚定不移地…”

    他说。

    “在这么一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

    作为树的张大根有些恍惚。

    他看着孩子们狰狞又悲哀的脸,看着他们咬牙切齿,看着他们痛哭流涕,麻木不仁的内心泛起了几缕久违的波动,似乎是想要问他们。

    ....

    确实是这样么?

    继续活下去就能看到希望么,继续活下去...

    就能得到救赎,就能...

    获得幸福么?

    ….

    风吹起了树冠上的叶片。

    沙沙作响的声音恍若宁静的波纹一般,在这遥远的天晴中久久地徜徉。

    伴随着一片落叶的无声飘过。

    没有道别。

    那三个稚气未脱的男孩相互搀扶着,走出了山坡,从此踏上了另一条通往未来的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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