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抉择
现在再说“哇？跨越世界？这是来自异世界的饮料嘛”之类的话就太蠢了。
人家这是有备而来啊。
“您是怎么看出我的底细的。”马蒂亚叹了口气。
他突然有种自暴自弃的冲动。伸手拿起那瓶可乐，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看着马蒂亚的做法，沃兰德有几个瞬间面带不愉，随后那点表情便如气泡消解。这整个过程都在马蒂亚低头倒可乐的时候发生，所以侦探并没有察觉艺术家的微妙表情变化。
“我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说，反正对我而言，你们，嗯，‘穿越者’在灵魂的姿态上与这个世界的其他人大相径庭。”沃兰德的语气还是那么雍容优游，“那种不同基于的并不是‘色彩’或‘形状’，我也无法用你能理解的语言向你描述。关于这一点我非常抱歉你。”
“但总之，我们‘穿越者’的灵魂和正常人不一样。”马蒂亚吸了口可乐，又吸了口凉气。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万一自己的偷渡客身份再被更多人发现怎么办。
“如果你担心被其他人发现身份，那大可不必。”沃兰德也拿过可乐给自己斟了一杯，“这个世界上能看透灵魂姿态的家伙算上我也就四个。即便是那群宄神也办不到。”
“宄神？”马蒂亚对听到的这个新词有点疑惑。
他和沃兰德的对话是用身体自带的至公通用语进行的，但这套语言里似乎没有“宄神”一词。
更奇妙的是，他没听过这个发音，却在沃兰德说出的一瞬间理解了它的意思：祸乱谗佞之神。
“按照教会的说法，天使封君。”
马蒂亚咧了咧嘴。
您这喊法挺不给面子的。
“这是我另一个穿越者朋友以她对祂们的理解创造的称呼。”沃兰德的语气放缓放轻，像回忆起了什么值得怀念的东西，“她当时对那些东西的认识很片面，自己后来也承认，对祂们中的部分成员太不尊重了。不过我觉得这个喊法很有意思，所以就继续这么叫了。她起这个名字还是用你们的语言起的，发音应该是gui（一声）shen（二声），奸宄邪神。”
……
这段话信息量也太大了。
马蒂亚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成糨糊了，啥玩意啊。
赶紧捋一捋。
不行，一捋沾手上了。
沃兰德就这么面带微笑地看着马蒂亚把脑子从糨糊还原成乱麻，再把那些乱麻捋顺捋直搓成线。
首先，沃兰德有个穿越者朋友。
其次，对方知道天使封君们的存在，并依对祂们的理解给他们起了“宄神”这个相当不友善的称呼。
其中“宄”作祸乱谄佞之意，祸乱是指什么，指的因为是祂们在过去三个纪元把自己的力量赐予凡人，因此掀起的动荡纷争吗？为什么又说祂们谄佞？祂们对谁谄佞？上宰吗？
再次，起这个称呼的人后来转变了观念，认为用“宄神”这种称呼喊天使封君们是不正确不尊重的，意思就是之后她发现祂们值得......不，祂们中的“部分”值得尊重？
此外，至公通用语中指代同性和异性时第三人称不同，沃兰德提及那个“穿越者朋友”时用的是“她”，也就是说对方是位女性？
最后，沃兰德所言中“你们的语言”，是汉语……
沃兰德的言语具备特殊的力量，随着他的发音，倾听者似乎会自行理解其中的含义，并在脑中生成对应的文字。马蒂亚刚才就感到自己的脑中生成了自己熟悉的中文，虽然其中之一是他此前连念都不太会的生僻字。
也就是说。
那个人是华夏人，沃兰德也知道自己是华夏人。
马蒂亚毛骨悚然。
缓缓抬起头，沉默地与沃兰德对视。
半分钟过后，沃兰德疑惑发问：“您没事吧。”
“我在想，您为什么连我的国籍和语言都清楚？”马蒂亚随口扯谎。
刚才打算骂街却发现因为害怕而不敢骂出口这种事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您在怀疑我对您进行读心？”沃兰德歪头一笑，随后摇着头说，“不不不，我不需要读心，何况作为灵修者的你的灵魂受‘上宰’所保护，我现在没必要冒犯祂。”
好家伙对最高神都这个态度，您到底是哪方妖魔。
沃兰德继续：“您刚才应该有所体会，无论使用什么语言，我言语的意义和内涵都能传递给您。相对的，您言语的形式，内容，其后蕴藏的由您习得语言塑造的思维逻辑，也都会传达给我。”
“......”马蒂亚愣了一阵才理解这段话的意思，“也就是说，你不是读心，而是，呃......”
“和我交谈时，交谈对象的思维对我完全透明。”看着脸色发白的马蒂亚，沃兰德失笑，“不过你没必要这么害怕，我所能读取的也不过是交谈过程中相关的思维活动，何况这是双向透明，您也会同步理解我说的话，只是您现在尚未习得这种理解，所以无法和我一样直接解读对方的思维活动。”
可我确实不会啊，你所谓这双向透明就跟富二代和负二代说我俩都有手有脚所以机会均等一样无耻好吧。
马蒂亚没把这句吐槽说出口。
他打定主意了，以后面对沃兰德的时候尽量少说话，说话的时候也尽量少想甚至不想事。
事实上马蒂亚仍不清楚沃兰德说自己不会读心是不是装的，但真的是的话他也没聪明到能想出办法反抗，索性当他不会还比较轻松。
就这样吧，摆了！
马蒂亚决定在战略上摆烂，战术上努力。
藐视敌人，重视敌人。
“我刚才提及的那个朋友大概是我至今为止最喜欢的‘人’。”沃兰德的神色就像陷入回忆，“她死后，我曾前往她的世界，并在那生活了二十多年。我见过很多你和你的同胞，我曾生活在你们中间。因此，我了解你们独特的灵魂姿态和思维构造，我一见到你就认出了你。”
让我缓缓。
马蒂亚感到了绝望，一个后仰靠到了沙发上。
分析别人的话真不是他这种脑子转的慢的人该干的。
沃兰德那位“穿越者朋友”已经去世了。
沃兰德很重视对方，为了她甚至......
卧槽！
他突然意识到了某个极其离谱的信息，一个鲤鱼打挺坐直：“您能自由穿越世界？”
沃兰德震惊了，他以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凝视着马蒂亚，伸手指了指桌上所剩无几的可乐：“我之前不就说了，这瓶可乐是我跨越世界带来的啊。”
我那时候被你惊得没法思考好吧！
马蒂亚的心中燃起了某种渴望，拼命想说什么，却感觉自己舌头在抽搐，甚至快要打结。
他浑身颤抖，急得想伸手捋直自己的舌头，沃兰德却理解了他要说什么，恢复了笑容：“你想我送你回家？”
“……”马蒂亚的舌头“嘭”地一下恢复了正常。
他想说的话被沃兰德说了出来，但他的颤抖却没有停止。
他现在思维清晰，口舌清楚，却因为看清了自己的真正的心情而痛苦。
颤抖缓缓停下了，他别过头，又抬起头装作去看天花板，最后低头捂住眼睛。
这时他突然有点想笑，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没哭。
沃兰德继续耐心地等待马蒂亚发言，没有任何催促，还把瓶中最后的可乐倒进了他的杯子里。
气泡如瀑，集细微的哔啵声汇成一声“哗”。这声音让马蒂亚清醒了过来，他抬起头，他总算有主动直视沃兰德的勇气了：“不必了。”
“不想家吗？”把瓶子放回桌面，沃兰德的视线略微一抬，不再看着杯子，而是和马蒂亚对视，“我可以免费帮你，就当是看我朋友的面子好了。”
“我没有家了，准确来说，那里对我而言应该叫故乡。”马蒂亚摇了摇头，拿起杯子，惊讶地发现居然有点热。
“姜丝可乐。”沃兰德指了指杯子，脸上带着种笑眯眯的邀功表情，“一点小把戏。我记得你的，嗯，故乡，有在可乐里放姜丝，煮热了再喝的饮用方式。所以就把它的存在方式变了一下。”
“谢谢，我很喜欢。”马蒂亚微微抿了一口，姜和可乐都有辣感，煮成姜丝可乐后却微小到几乎让他感受不到了，“我爸以前给我煮过几次，在我生病的时候。”
“你们感情不错？”
“不错？不咋地还差不多。”马蒂亚噗嗤一乐，“我母亲在我出生时就去世了，而他，不知道是真的工作忙还是单纯讨厌见我，很少和我见面。”
他继续抿，继续说，全然忘了之前那个尽量少说话的念头：“他找了一对老夫妻监护我，基本几个月到半年才回来跟我看我一次。”
他说得越来越慢，脸上浮现了和沃兰德怀念朋友时很像的表情：“小时候有一次他回来看我，我给自己浇凉水，把自己弄感冒，连去游乐园都放弃了，就指望他能多留几天，多陪陪我。”
“他确实陪了我几天，还给我煮了姜丝可乐，就跟您给我这杯差不多。但我那时候烧得脑子都快坏了，根本记不住和他相处的时间，而且他等我烧一退就跑，病了一通，最后只记住了握着他手的感觉。”
明明是回忆童年，马蒂亚的脸却越来越僵硬：“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是又傻又不懂事，八成还耽误了他的工作。我早该想通他其实不想见我，把他在身边多留几天没有任何意义。”
“他给的抚养费很够，他尽了抚养义务，我和他都该有各自的生活。”
“可惜他去年年末意外去世之后我才想通这点。”
马蒂亚的声音停下，他沉默，沃兰德也跟着沉默。
但沉默终归是要被打破的，于是这次沃兰德发问：“那边没有其他对你而言重要的人了吗？”
“没有，大概。”马蒂亚笑了笑，“我父母两边都没有在世的亲人，养育我的那对爷爷奶奶也去世两年了。朋友方面，我不怎么和朋友交心，总被人说太客气。或许我没有朋友，只有熟人。总之，其实，都没什么所谓。”
“……人际交往欠缺可不行，听起来您父亲并没有对您进行足够的教育，在人生方面。”
“这也不能怪他，我的出生大概并不在他的预期内。”马蒂亚的笑容越来越苦，“那个人跟我见面的时候经常提起我母亲，大概真的很爱她。或许对他而言，不去恨因出生而害死他爱人的儿子就不错了。至于教育，他其实也教了我不少东西，即便他在我的童年长期缺席，我也能从他的缺席中学到很多，比如保持沉默和距离不太容易伤人。”
“那你怎么看你的母亲呢。”
“我很抱歉，也很遗憾。”马蒂亚又喝了一口温热的可乐，笑容升温，但没人能从那温度中找到感情在，“抱歉的是为我这种儿子而死真的不值得，如果她能养好身体再备孕就好了。遗憾的是在我父亲的描述里，我母亲总是如阳光或空气般美好，我很想去学习怎样爱她，只是没有那个机会。”
“因此你不愿意回到故乡？其实我还挺喜欢那个世界的。”沃兰德开始劝说，“那有这里没有的，网络，智能机，各种食物，绚丽多彩的各色文化，那个世界很让人眼花缭乱不是吗？你还年轻，可以尝试去各种地方，尝试活成任何你自己想活成的样子。在那个世界，你会有更多选择。”
马蒂亚把剩余的可乐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到桌子上，伸手一推，杯子滑到沃兰德那边，“没有必要。网络世界确实很好，但我现在对赐福力量和灵修更感兴趣。设施这里确实欠缺，但至少有抽水马桶。食物的话刚才贝西婆婆端来的炖菜也很好吃，虽然家乡的饭菜更合我的口味，但这边的菜也没差到会让我生活不下去的程度。至于活成什么样子，做什么选择，我既没有思路，也不想做打算。”
“事实上我很害怕那个世界，害怕在那活下去，我是因为救人出车祸而死的，救人的原因也并非自己有什么高尚的道德，只是觉得对方比我更值得活下去罢了。”马蒂亚低下头，拿左手食指戳着自己的左前额，“我在那个世界失去了唯一的的亲人，自那以后，有关他的回忆总会袭击我。即便是在大街上闲逛，都会想起和他一起在类似场景里漫步的事曾发生过。”
“又提起了你的父亲，你们关系真的很好吧。”
“怎么可能，绝对不及普通人家，我们之间的感情大概只有正常父子关系的七成吧。”马蒂亚的戳击停下，“只不过那个世界对我来说过于客气了，就连带我长大的爷爷奶奶和我相处时都太过礼貌。我能去爱的只有他。于是这份便宜的感情就显得贵重了。”
“但那毕竟是你曾生活过很久的地方，你还很年轻，可以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生活，组建家庭，重新给自己一个家。”
“在这也可以。”马蒂亚摇头。
沃兰德伸出食指一甩，杯子和瓶子飞回它们该在的地方：“你的情绪不太正常，拒绝回到自己出生的世界，就因为想忘记父亲吗。”
“不，我不想忘记他，我只是不想总想起他，随时被‘想他’打扰思绪很影响生活。”马蒂亚看了看门的方向，“这个世界在这方面就很能治愈我，我来这三天了，和您说话时才第一次想起他。”
“……我尊重你的选择。”
“啊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回去一次。”马蒂亚想起了什么，突然挠了挠头，“我死的太突然了，有点事还想善善后。”
沃兰德点点头：“负责任是好事，我可以带你去。有什么想做的，我也会协助你。”
“啊，这么说的话，您能不能替我造份遗嘱，把我爸留给我的遗产捐了。”马蒂亚挠挠头，“那笔钱挺大的，我没怎么用，放在账户里怪可惜的。”
沃兰德摊手：“按照规定，无人继承的话，遗产会在付完你的丧葬费后收归国有。”
“也行。”马蒂亚点点头，“不过可以的话我想先挪一点，送给清理我尸体的清洁工和处理遗容的殡仪馆工作人员，我死的太不干净，麻烦他们了。”
“这些我都能替你做，你可以做点别的事。”沃兰德建议，“你可以去旅旅游，我会帮你制造证明，也可以去做点以前想做却还没做的事，我会全力支持。想着善后和处理很好，但你如果非要跟世界告别，可以做点更轻松，更诗意的事，比如看遍美景，吃遍美食，享受人生。我并非想让你改变主意，只是觉得你现在只是逃避，你要做的是个很沉重的决定，我认清生命中的美好再做抉择。”
“可是我不喜欢旅游。”马蒂亚笑得苦而真诚，“不过亲自想去做的事确实也有就是了。”
他笑意不减，目光却变得认真：“我想给家里人扫墓，给养我的爷爷奶奶，未曾谋面的母亲，父亲。”
他站了起来，鞠躬，以示请求“或许您说的对，我确实在逃避，但逃避真的很有用。只是在逃避前，我我终归还是想和家人道个别。您可以帮我吗。”
人家这是有备而来啊。
“您是怎么看出我的底细的。”马蒂亚叹了口气。
他突然有种自暴自弃的冲动。伸手拿起那瓶可乐，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看着马蒂亚的做法，沃兰德有几个瞬间面带不愉，随后那点表情便如气泡消解。这整个过程都在马蒂亚低头倒可乐的时候发生，所以侦探并没有察觉艺术家的微妙表情变化。
“我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说，反正对我而言，你们，嗯，‘穿越者’在灵魂的姿态上与这个世界的其他人大相径庭。”沃兰德的语气还是那么雍容优游，“那种不同基于的并不是‘色彩’或‘形状’，我也无法用你能理解的语言向你描述。关于这一点我非常抱歉你。”
“但总之，我们‘穿越者’的灵魂和正常人不一样。”马蒂亚吸了口可乐，又吸了口凉气。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万一自己的偷渡客身份再被更多人发现怎么办。
“如果你担心被其他人发现身份，那大可不必。”沃兰德也拿过可乐给自己斟了一杯，“这个世界上能看透灵魂姿态的家伙算上我也就四个。即便是那群宄神也办不到。”
“宄神？”马蒂亚对听到的这个新词有点疑惑。
他和沃兰德的对话是用身体自带的至公通用语进行的，但这套语言里似乎没有“宄神”一词。
更奇妙的是，他没听过这个发音，却在沃兰德说出的一瞬间理解了它的意思：祸乱谗佞之神。
“按照教会的说法，天使封君。”
马蒂亚咧了咧嘴。
您这喊法挺不给面子的。
“这是我另一个穿越者朋友以她对祂们的理解创造的称呼。”沃兰德的语气放缓放轻，像回忆起了什么值得怀念的东西，“她当时对那些东西的认识很片面，自己后来也承认，对祂们中的部分成员太不尊重了。不过我觉得这个喊法很有意思，所以就继续这么叫了。她起这个名字还是用你们的语言起的，发音应该是gui（一声）shen（二声），奸宄邪神。”
……
这段话信息量也太大了。
马蒂亚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成糨糊了，啥玩意啊。
赶紧捋一捋。
不行，一捋沾手上了。
沃兰德就这么面带微笑地看着马蒂亚把脑子从糨糊还原成乱麻，再把那些乱麻捋顺捋直搓成线。
首先，沃兰德有个穿越者朋友。
其次，对方知道天使封君们的存在，并依对祂们的理解给他们起了“宄神”这个相当不友善的称呼。
其中“宄”作祸乱谄佞之意，祸乱是指什么，指的因为是祂们在过去三个纪元把自己的力量赐予凡人，因此掀起的动荡纷争吗？为什么又说祂们谄佞？祂们对谁谄佞？上宰吗？
再次，起这个称呼的人后来转变了观念，认为用“宄神”这种称呼喊天使封君们是不正确不尊重的，意思就是之后她发现祂们值得......不，祂们中的“部分”值得尊重？
此外，至公通用语中指代同性和异性时第三人称不同，沃兰德提及那个“穿越者朋友”时用的是“她”，也就是说对方是位女性？
最后，沃兰德所言中“你们的语言”，是汉语……
沃兰德的言语具备特殊的力量，随着他的发音，倾听者似乎会自行理解其中的含义，并在脑中生成对应的文字。马蒂亚刚才就感到自己的脑中生成了自己熟悉的中文，虽然其中之一是他此前连念都不太会的生僻字。
也就是说。
那个人是华夏人，沃兰德也知道自己是华夏人。
马蒂亚毛骨悚然。
缓缓抬起头，沉默地与沃兰德对视。
半分钟过后，沃兰德疑惑发问：“您没事吧。”
“我在想，您为什么连我的国籍和语言都清楚？”马蒂亚随口扯谎。
刚才打算骂街却发现因为害怕而不敢骂出口这种事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您在怀疑我对您进行读心？”沃兰德歪头一笑，随后摇着头说，“不不不，我不需要读心，何况作为灵修者的你的灵魂受‘上宰’所保护，我现在没必要冒犯祂。”
好家伙对最高神都这个态度，您到底是哪方妖魔。
沃兰德继续：“您刚才应该有所体会，无论使用什么语言，我言语的意义和内涵都能传递给您。相对的，您言语的形式，内容，其后蕴藏的由您习得语言塑造的思维逻辑，也都会传达给我。”
“......”马蒂亚愣了一阵才理解这段话的意思，“也就是说，你不是读心，而是，呃......”
“和我交谈时，交谈对象的思维对我完全透明。”看着脸色发白的马蒂亚，沃兰德失笑，“不过你没必要这么害怕，我所能读取的也不过是交谈过程中相关的思维活动，何况这是双向透明，您也会同步理解我说的话，只是您现在尚未习得这种理解，所以无法和我一样直接解读对方的思维活动。”
可我确实不会啊，你所谓这双向透明就跟富二代和负二代说我俩都有手有脚所以机会均等一样无耻好吧。
马蒂亚没把这句吐槽说出口。
他打定主意了，以后面对沃兰德的时候尽量少说话，说话的时候也尽量少想甚至不想事。
事实上马蒂亚仍不清楚沃兰德说自己不会读心是不是装的，但真的是的话他也没聪明到能想出办法反抗，索性当他不会还比较轻松。
就这样吧，摆了！
马蒂亚决定在战略上摆烂，战术上努力。
藐视敌人，重视敌人。
“我刚才提及的那个朋友大概是我至今为止最喜欢的‘人’。”沃兰德的神色就像陷入回忆，“她死后，我曾前往她的世界，并在那生活了二十多年。我见过很多你和你的同胞，我曾生活在你们中间。因此，我了解你们独特的灵魂姿态和思维构造，我一见到你就认出了你。”
让我缓缓。
马蒂亚感到了绝望，一个后仰靠到了沙发上。
分析别人的话真不是他这种脑子转的慢的人该干的。
沃兰德那位“穿越者朋友”已经去世了。
沃兰德很重视对方，为了她甚至......
卧槽！
他突然意识到了某个极其离谱的信息，一个鲤鱼打挺坐直：“您能自由穿越世界？”
沃兰德震惊了，他以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凝视着马蒂亚，伸手指了指桌上所剩无几的可乐：“我之前不就说了，这瓶可乐是我跨越世界带来的啊。”
我那时候被你惊得没法思考好吧！
马蒂亚的心中燃起了某种渴望，拼命想说什么，却感觉自己舌头在抽搐，甚至快要打结。
他浑身颤抖，急得想伸手捋直自己的舌头，沃兰德却理解了他要说什么，恢复了笑容：“你想我送你回家？”
“……”马蒂亚的舌头“嘭”地一下恢复了正常。
他想说的话被沃兰德说了出来，但他的颤抖却没有停止。
他现在思维清晰，口舌清楚，却因为看清了自己的真正的心情而痛苦。
颤抖缓缓停下了，他别过头，又抬起头装作去看天花板，最后低头捂住眼睛。
这时他突然有点想笑，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没哭。
沃兰德继续耐心地等待马蒂亚发言，没有任何催促，还把瓶中最后的可乐倒进了他的杯子里。
气泡如瀑，集细微的哔啵声汇成一声“哗”。这声音让马蒂亚清醒了过来，他抬起头，他总算有主动直视沃兰德的勇气了：“不必了。”
“不想家吗？”把瓶子放回桌面，沃兰德的视线略微一抬，不再看着杯子，而是和马蒂亚对视，“我可以免费帮你，就当是看我朋友的面子好了。”
“我没有家了，准确来说，那里对我而言应该叫故乡。”马蒂亚摇了摇头，拿起杯子，惊讶地发现居然有点热。
“姜丝可乐。”沃兰德指了指杯子，脸上带着种笑眯眯的邀功表情，“一点小把戏。我记得你的，嗯，故乡，有在可乐里放姜丝，煮热了再喝的饮用方式。所以就把它的存在方式变了一下。”
“谢谢，我很喜欢。”马蒂亚微微抿了一口，姜和可乐都有辣感，煮成姜丝可乐后却微小到几乎让他感受不到了，“我爸以前给我煮过几次，在我生病的时候。”
“你们感情不错？”
“不错？不咋地还差不多。”马蒂亚噗嗤一乐，“我母亲在我出生时就去世了，而他，不知道是真的工作忙还是单纯讨厌见我，很少和我见面。”
他继续抿，继续说，全然忘了之前那个尽量少说话的念头：“他找了一对老夫妻监护我，基本几个月到半年才回来跟我看我一次。”
他说得越来越慢，脸上浮现了和沃兰德怀念朋友时很像的表情：“小时候有一次他回来看我，我给自己浇凉水，把自己弄感冒，连去游乐园都放弃了，就指望他能多留几天，多陪陪我。”
“他确实陪了我几天，还给我煮了姜丝可乐，就跟您给我这杯差不多。但我那时候烧得脑子都快坏了，根本记不住和他相处的时间，而且他等我烧一退就跑，病了一通，最后只记住了握着他手的感觉。”
明明是回忆童年，马蒂亚的脸却越来越僵硬：“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是又傻又不懂事，八成还耽误了他的工作。我早该想通他其实不想见我，把他在身边多留几天没有任何意义。”
“他给的抚养费很够，他尽了抚养义务，我和他都该有各自的生活。”
“可惜他去年年末意外去世之后我才想通这点。”
马蒂亚的声音停下，他沉默，沃兰德也跟着沉默。
但沉默终归是要被打破的，于是这次沃兰德发问：“那边没有其他对你而言重要的人了吗？”
“没有，大概。”马蒂亚笑了笑，“我父母两边都没有在世的亲人，养育我的那对爷爷奶奶也去世两年了。朋友方面，我不怎么和朋友交心，总被人说太客气。或许我没有朋友，只有熟人。总之，其实，都没什么所谓。”
“……人际交往欠缺可不行，听起来您父亲并没有对您进行足够的教育，在人生方面。”
“这也不能怪他，我的出生大概并不在他的预期内。”马蒂亚的笑容越来越苦，“那个人跟我见面的时候经常提起我母亲，大概真的很爱她。或许对他而言，不去恨因出生而害死他爱人的儿子就不错了。至于教育，他其实也教了我不少东西，即便他在我的童年长期缺席，我也能从他的缺席中学到很多，比如保持沉默和距离不太容易伤人。”
“那你怎么看你的母亲呢。”
“我很抱歉，也很遗憾。”马蒂亚又喝了一口温热的可乐，笑容升温，但没人能从那温度中找到感情在，“抱歉的是为我这种儿子而死真的不值得，如果她能养好身体再备孕就好了。遗憾的是在我父亲的描述里，我母亲总是如阳光或空气般美好，我很想去学习怎样爱她，只是没有那个机会。”
“因此你不愿意回到故乡？其实我还挺喜欢那个世界的。”沃兰德开始劝说，“那有这里没有的，网络，智能机，各种食物，绚丽多彩的各色文化，那个世界很让人眼花缭乱不是吗？你还年轻，可以尝试去各种地方，尝试活成任何你自己想活成的样子。在那个世界，你会有更多选择。”
马蒂亚把剩余的可乐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到桌子上，伸手一推，杯子滑到沃兰德那边，“没有必要。网络世界确实很好，但我现在对赐福力量和灵修更感兴趣。设施这里确实欠缺，但至少有抽水马桶。食物的话刚才贝西婆婆端来的炖菜也很好吃，虽然家乡的饭菜更合我的口味，但这边的菜也没差到会让我生活不下去的程度。至于活成什么样子，做什么选择，我既没有思路，也不想做打算。”
“事实上我很害怕那个世界，害怕在那活下去，我是因为救人出车祸而死的，救人的原因也并非自己有什么高尚的道德，只是觉得对方比我更值得活下去罢了。”马蒂亚低下头，拿左手食指戳着自己的左前额，“我在那个世界失去了唯一的的亲人，自那以后，有关他的回忆总会袭击我。即便是在大街上闲逛，都会想起和他一起在类似场景里漫步的事曾发生过。”
“又提起了你的父亲，你们关系真的很好吧。”
“怎么可能，绝对不及普通人家，我们之间的感情大概只有正常父子关系的七成吧。”马蒂亚的戳击停下，“只不过那个世界对我来说过于客气了，就连带我长大的爷爷奶奶和我相处时都太过礼貌。我能去爱的只有他。于是这份便宜的感情就显得贵重了。”
“但那毕竟是你曾生活过很久的地方，你还很年轻，可以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生活，组建家庭，重新给自己一个家。”
“在这也可以。”马蒂亚摇头。
沃兰德伸出食指一甩，杯子和瓶子飞回它们该在的地方：“你的情绪不太正常，拒绝回到自己出生的世界，就因为想忘记父亲吗。”
“不，我不想忘记他，我只是不想总想起他，随时被‘想他’打扰思绪很影响生活。”马蒂亚看了看门的方向，“这个世界在这方面就很能治愈我，我来这三天了，和您说话时才第一次想起他。”
“……我尊重你的选择。”
“啊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回去一次。”马蒂亚想起了什么，突然挠了挠头，“我死的太突然了，有点事还想善善后。”
沃兰德点点头：“负责任是好事，我可以带你去。有什么想做的，我也会协助你。”
“啊，这么说的话，您能不能替我造份遗嘱，把我爸留给我的遗产捐了。”马蒂亚挠挠头，“那笔钱挺大的，我没怎么用，放在账户里怪可惜的。”
沃兰德摊手：“按照规定，无人继承的话，遗产会在付完你的丧葬费后收归国有。”
“也行。”马蒂亚点点头，“不过可以的话我想先挪一点，送给清理我尸体的清洁工和处理遗容的殡仪馆工作人员，我死的太不干净，麻烦他们了。”
“这些我都能替你做，你可以做点别的事。”沃兰德建议，“你可以去旅旅游，我会帮你制造证明，也可以去做点以前想做却还没做的事，我会全力支持。想着善后和处理很好，但你如果非要跟世界告别，可以做点更轻松，更诗意的事，比如看遍美景，吃遍美食，享受人生。我并非想让你改变主意，只是觉得你现在只是逃避，你要做的是个很沉重的决定，我认清生命中的美好再做抉择。”
“可是我不喜欢旅游。”马蒂亚笑得苦而真诚，“不过亲自想去做的事确实也有就是了。”
他笑意不减，目光却变得认真：“我想给家里人扫墓，给养我的爷爷奶奶，未曾谋面的母亲，父亲。”
他站了起来，鞠躬，以示请求“或许您说的对，我确实在逃避，但逃避真的很有用。只是在逃避前，我我终归还是想和家人道个别。您可以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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