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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性灵

    这一回昏厥过去,终是不知天南地北是何方,却又与以往的昏厥经历别有不同。

    他浑浑噩噩,那遥远的天光照在身上,有一股暖洋洋的滋味,说不出的舒服。

    心湖最深处,道书所言的生灵智慧所在,那一点破除痴愚的性灵,仿佛变成了一尾刚诞生的游鱼,在无边无际的海洋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吐出一串又一串梦幻般的气泡。

    鱼儿无意间将两颗气泡点破,便有一个迷离而困惑的嗓音凭空响起:

    “我……是谁?”

    “谁又是什么?”

    如福灵心至般,所有气泡迅速消亡,然后便是难以想象的嘈杂思绪填满徐安的大脑,他眨巴眨巴眼睛,两根葱白似的手指正点住他的眉心,发出黄澄澄的亮光,微有热意却一点儿也不晃眼,他看着与他双目相对的清冷女道,呢喃道:

    “嚒?”

    女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顿时收手,待她起身时,又变成那副清冷模样,朝着一位眼熟道士淡淡道:

    “醒了。”

    徐安立马挣扎着起身,这才发现躺在一座竹亭中,四下各处,十来个身着月白道袍的道士正目光火热地盯着他。

    这些月白道袍比他身上所穿道袍要华美精致许多,月白色仅为道袍底色,上有种种纹饰,有的道袍甚至或阴或阳刻着许多繁复符文,显然是价值不菲的法衣。

    身旁这位清冷女道是唯一衣冠不整者,她容貌姣好,脸上粉黛不施,首饰全无,任凭着如瀑青丝垂落腰间,内里纱衣金镶玉嵌绝非凡物,另外单披着一件淡蓝霞帔,仿佛刚被人从睡梦中唤醒,急急忙喊至此处。

    徐安看了一圈,望着山对岸的石殿怔了片刻后,这才赶忙大礼参拜道:

    “弟子徐安见过诸位长老、前辈。”

    “起来吧。”

    那位眼熟道人笑容可掬,和声唤他起来。

    徐安这才终于记起,此人不正是上文史课的晏师,只见这个道人走上前来,在竹亭外朝他笑道:

    “旁人也就罢了,你该要记得这位关师叔的恩情,若非她的晖光法术,你的性灵还不定要迷在气海里多久,时间长了,神思不能回正,精气神三花失序,可是天大的麻烦!”

    “性灵”乃修行之辈最要紧的玄学概念,古来“人之何以为人,兽之何以为兽?”等等玄学命题,一直困扰着历代贤士哲人。

    不知从何时起,天地间便有“性灵说”:

    万物之所以痴愚,皆因性灵不显,所以泥石草木纵历万载,也难窥道途;生灵之所以智慧,皆因性灵显露,所以得受光阴磨损,体悟大道。生灵中,人又胜过其余族类,生来便能数着呼吸揣摩年岁,观山河湖海而得修行法门,追寻性灵不灭、生死超脱的大道。

    徐安早先迷失在蓬勃法力中,自身的性灵掌控不了身躯,性灵又是神魂的根本,即是神思没有回正。

    而他已经修为在身,不似婴儿时候,精气神三花修为以及丹田气海的法力一旦茫然无依,便好似烈马失掉缰绳,肆意奔走起来,可是会要他小命的!

    虽说人的躯体一般都有自我调节的能力,修士还要强上许多,说不定徐安能够自然醒转,但还是尽快脱离那种危险处境为好。

    退一步来说,若是徐安修为真的受损,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壶中日月法箓】可未必经得住折腾,几百年过去,谁又知道广微祖师当年的布置是否还妥当?箓主人修为受损会不会产生不良影响?在场之人,谁也不敢打这个包票。

    晏姓道人与众师弟商量片刻,一头传书给宗主,也就是他们这一代的大师姐,另一头便去请关师妹,对方的【会元春晖】最是温和,是调理三花的上等法术,只有益处,绝无害处。

    少年自然是不懂这前后脉络的,他只知道眼前这位清冷女道救助了自己,便肃容长揖道:

    “关师叔大恩,弟子铭记在心,没齿难忘。”

    这女道轻笑一声,少年的感激之语只令她柳眉微抬,不曾回话,转而朝长髯道人问道:

    “我怎的就这么定了名位?晏师兄可不公正。记得我闭关前,还是正儿八经地领受了传法长老的重任,这才交接掉灵物堂的差事,诸位可还记得?”

    长髯道人神色一愣,继而微微摇头,失笑道:

    “原来师妹也动了收徒的心思,师兄一时糊涂,言语中有些疏漏,还忘见谅。”

    在长髯道人眼里,徐安的师父终归只有一个,大概率是那人,其余人等便是师伯师叔了,而关岚师妹年岁最小,机会不大,提前唤声师叔也不妨事。

    许是想起什么,长髯道人正色道:

    “虽说按照惯例,担任传法长老后,意向中的首位真传弟子,其余传法长老需得避让,但徐安所受之箓乃【壶中日月法箓】,两百年前,大师姐受【灵犀天眼法箓】时,已有定论,这条约定成俗的规矩不能作数,所以师妹可不要多想。”

    关岚只是微微摇头,拢了拢身上的淡蓝霞帔,说道:

    “那就照正经规矩办吧,这声师叔晚几个时辰叫也不碍事。”

    仅仅只是晏嘉年一道传音符可没那么容易把她从闭关中唤来,大师姐亲自传音,晓之以理,她才马不停蹄地赶来却云峰,然而,传法长老总是要收徒的,眼前这么好的苗子,哪有拱手相让的道理。

    只不过,她心中也在为一事疑惑,大师姐贵为宗主,又是通玄境炼师,还是上一道法箓的受箓人,怎么不干脆显身,乾纲独断,将此子收入门下,也省得众人争夺一场,伤了彼此和气,莫非……这其中还有些难言之隐?

    只消片刻,待晏嘉年将真传弟子晋升的规矩同徐安一一说完,格外强调最重要的一项——师父选徒弟的同时,徒弟也可为了将来道途挑师父后,关岚审视着这个眼神坚定的少年,隐约间明白点什么。

    随后,几位师兄的介绍便令她彻底明白过来了。

    一个受了【磐石青松箓】的宗内老符师不讲他这些年的制符心得,竟谈起了年轻时如何依靠法力深厚,以一敌三;

    一个受了【碧海幻波箓】的战修不聊他的水行本命真符如何玄妙,这份传承从何而来,转而大谈他驻守望海城时,与东海魔修厮杀的经过;

    一个……

    关岚哪还不懂自己遗漏了关键信息,赶忙传音问起在场的一位师姐,听罢少年的坎坷经历后,这才暗自长叹,心道:

    “这徒弟可不好收,绝非安稳踏实的路数,流涡宗也不是好相与的,指不定哪天就死在东海里,不是个能传承正法的法脉大师兄。”

    眼见着传法长老们一个个口不择言,不是斗法厮杀,就是降妖伏魔,只挑徐安爱听的话说,令这场收徒仪式越来越不像样。

    晏嘉年心头愠怒,老脸一黑,他打断道:

    “今日贫道便来回倚老卖老,说上几句不客气的话!

    “照规矩,这孩子要同其他真传弟子一块拜师,犯不着捡这么个便宜,可谁叫他受了【壶中日月法箓】,我便猜到会是这么个糊涂事,毕竟前代宗主教无可教的境地,是每一个师父的心愿,至于暗地里一些阴私计较,我就不提了……”

    关岚坐在竹亭里,离得很近,她神色不变,心中则止不住地叫好:

    “什么是暗地里的阴私计较,说穿了就是利益!前代宗主如何上位,还不是有个好徒弟,他那一脉如今压过其余法脉一头,狐假虎威,难道不是人尽皆知?

    “靠着这个孩子上位宗主是不要想了,毕竟大师姐还有好些年头可活,在场之人若不能炼出神通,都得叨扰大师姐清修,出席葬礼,毕竟同门一场,多少有点情分。

    “可宗内资源是必然会向徐安倾泻的,准确的说,是向【壶中日月法箓】倾泻,谁叫这是广微祖师晋升通玄境时的神通,论溯本求源,论承继法统,谁能大过广微祖师?若是这少年有朝一日晋升通玄境界,恐怕大师姐都得认真考虑退位让贤一事。这儿可是清元宗,祖师唤作广微道人。

    “在这种情况下,少年的师父必然沾光,若是个心肠坏的,打着徒弟的旗号,为自个修行谋取私利,又该如何……”

    这些算计当然不能敞开来说,那才是真的要伤和气,估计晏师兄也没料到这个局面,关岚扫视一眼,心中冷冷道:

    “在场之人说起来都是妙法境后期,至少会九门法术,下一步就是通玄境界。

    “然而,这一步形同天堑。谁人不知,这道坎挡住了修真界九成九以上的修士,但仅仅就是这短短一步,迈过之后,那平添的四甲子寿数,便足以让每一个修行之人疯狂!

    “如此这般,怎还顾得上面皮。”

    晏嘉年好话说完,自不晓得一转眼的功夫,年纪最小、外表清冷的关岚已把利害关系琢磨得清清楚楚,更把众人形容成尖牙利嘴的争食恶兽。

    他寿数无几,大道无望,早已绝了念想,一时间还没有关岚看得透彻,即便知晓关师妹心中所想,以他的性子多半也会不以为然。

    天底下没有理应做牛做马的师父,得遇佳徒,当然也是师父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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