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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东莱芜的一个小村庄,本来清朝那些官老爷给村庄命名枣儿庄,后来说也奇怪,本来在当地人口几乎没有的刘姓,在明朝南移的时候,因为这个地方土地肥沃,并且东北王李自成和清兵狗咬狗的打作一团,无瑕对此地征重税。原来在天津聚集的刘姓拖家带口赶过来,在当地聚集。刘姓好像获得了上天的庇护一样,在此地定居后,怀上的孩子十有八九都是男孩儿。

    在那个封建时代,刘家人口多就是代表劳动力丰富,很快从佃农发展到中农,又很快把全村庄的土地都占有,成了远近闻名的地主。世世代代一过儿,这枣儿庄便自然而然成了刘庄了。

    在二十世纪初的一个夏夜,刘家一个婴儿呱呱落地,那天早晨还是晴空万里的,快到正午的时候,天上突然下雨了,那雨下的就像水缸里随意倒出来的一样,一会儿多,一会儿少。然后这刘家的大小姐鼓了十个月的大肚子突然来了一阵强烈的反应,疼得死去活来,发出尖叫连连。

    “大小姐,快生了。快找村门口接生婆啊!”家里的下人李四向门口呆若木鸡的赵五喊道。不到一会儿,拿着黑色大木桶的接生婆便出现在门口。

    接生婆是农村古老的习俗,通常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奶奶,农活干不了几亩地,年轻时也没学什么针线活儿,只好干接生这种能领一篮喜蛋的活儿。这个接生婆被称为“王接生”,之前小村儿的居民老是一口一个“王婆”的叫着。王接生由于小的时候看过戏班来到小村的表演,知道水浒传那段潘金莲的戏,她总是撇了撇嘴,“小狗崽谁敢叫我王婆,我不撕烂他的嘴!”后来因为她一直为村里人接生,干脆村里人就统一口径叫她个“王接生”了。

    王接生是个长相怪异的女人,她那一口的残缺不齐的牙像苍老的没人要的狼狗的牙齿,参差不齐。因为农村有那种丈夫死了,女人要不洗头守活寡的习俗,王接生在丈夫死后为了表现自己的忠贞,就天天不洗头发,那一头又油又花白的头发,在晚上活像碰到鬼。村里的小孩都很害怕她,听到她那沙哑还带着无数痰的声音,早早的就没了人影。

    那王接生拿起那像擀面杖的棍子,在刘家大小姐的肚子上撵着,跟滚饺子皮一样,拼了命的要把那孩子滚出来。接着王接生又用出吃奶的劲儿,要将那胎儿的腿从娘胎里像拔草一样生生的拔出来。

    只见王接生汗流浃背,那沙哑地嗓子奋力地喊着,好像一只母驴在那里嘶叫,显得自己卖力地干着活儿,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权威,她口里又念得振振有词,什么和尚念得经语,道士念得咒语,好像都一窝蜂的从她嘴里倒出来。

    接生婆这种东西,就是一种运气,大户人家里生孩子找接生婆和那些没钱没势的自己生都一样。顺产皆大欢喜,难产在那个年代连保大保小的说法都没有,直接女人和孩子一起没了。

    接生婆一阵匆忙的喊叫,像杀猪的屠夫胡乱操着猪肉;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干着徒劳的工作,像一群蚂蚁胡乱地搬着食物;刘老爷操心地在外堂踱步,那阵焦急的心情也涌上心头。

    刘老爷子名刘旺男,字云之,刘家十多代香火,明明家大业大,但就到长子传到第十二代,也就是刘旺男爷爷的时候,便怎么生都是女孩,年过半百,才老来得子刘旺男的父亲刘大山。刘大山也是只生了一个男孩,便找算命先生算了一卦取名旺男。到了刘旺男这,前面几十年,正妻给他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妾也只给他生了个女儿。刘旺男已经五十一了,怕到了自己这里,给祖上断了嫡系香火。于是各种念叨都出来,一会求求观音,一会求求如来,犹如热锅上的蚂蚱到处乱蹦。

    “哇哇哇”,一阵清脆的孩童的哭声从屋里传来,王接生从里屋跑了出来,向刘老爷子邀功,“男孩儿,带把儿的!”刘老爷子听到后身上像被雷劈了一下,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来,他往上奋力一跃,竟忘掉了房檐多高,一把把头磕到了房梁上,随便揉了一下头又跑进了里屋,见到那躺在篮子里的大胖小子,像刚从蒸笼里被提出来的包子,被王接生随便擦过的脸白里透着红,生气极了。

    “你这次立了大功了玉兰!”刘旺男朝着床上躺着的黄玉兰笑笑,“你又重新续上了我老刘家的香火啊。”

    这个黄玉兰说来应该后来叫刘氏了,是刘旺男纳的妾,由于父母双亡,叔叔接过把她养活。在她十七岁那年,她就长成一个大美人了,皮肤宛如白玉一样毫无瑕疵,那一双柳叶眉正好掌握了最美的粗细,一对深情款款的眼睛充满了水灵,刘庄的男人见了无不心动,那眼神就像被钩子套去了一样,马上便六神无主了。正巧每年过年村子都得开个年会,黄玉兰穿了身花红的棉袄,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亮眼。无数男人盯着她口水直流,那些个相了亲的,又默默将口水咽了回去。

    发言的是那刘旺男,一双油滑发亮且梳的整整齐齐的大辫子背在脑后,铿锵有力的声音说着小村的新年祝福。黄玉兰眼都看直了,她只盯着那快要五十岁的刘旺男,少女的思春便涌了上来,自小就缺少父爱的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嫁入刘家,成为一个刘家的女人。想着想着,脸上便泛起了红色。她想着怎么靠近这个男人,是故作摔倒在刘老爷面前,装出楚楚动人的模样,还是突然大声咳嗽,但又觉得颇为不雅。想着想着,刘老爷开的会就结束了。

    黄玉兰便恨起自己,她恨自己是女的,又因为父母双亡且年少时没有裹小脚,不能大大方方的向自己喜欢的人表白。每当她看到同村的女人们开开心心裹着三寸金莲,漂漂亮亮地嫁入一个个大户人家,自己比她们长得都好看,就好比一群烂白菜里唯一一个没被虫蛀过的好白菜,发着光的翡翠,竟因为大脚沦落到没人来提亲。一想到这些,黄玉兰就气得咬牙切齿的。叔父王大贤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又不好提及,只好默默憋着那提到嗓子眼的话。

    不提及也罢,那些没有黄玉兰漂亮的姑娘便借着这一双大脚来造谣,说黄玉兰的脚是被诅咒过的,所以才硕大无比,本来村上不知道这双大脚的男人已经排着队买好彩礼准备过来提亲了,又跟哑巴一样把彩礼给了其他小脚的姑娘家,眼瞧着岁月变迁,又过了两三年,村里的姑娘都快嫁完了,黄玉兰还孤身一人。叔父黄大贤日出而耕,他是典型的庄稼人,走时还不忘留一大碗粥在桌上给自己养了十几年,情似女儿的黄玉兰吃。黄玉兰也是勤快的姑娘,每天都在努力地织作,织作完便靠在木窗,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纸窗思春,想着那刘府中的刘老爷,想着那油光发亮的大辫子。她看到那风吹过山头将那一片枯黄又重新变成了嫩绿的颜色,她多么希望牵着刘老爷的手走过那窄窄的山头,甚至夜里也总是梦见与刘老爷云雨。

    她感觉自己得了相思病,而且是单相思,这种情感每当一激起便不能停止,宛如无法停息的海浪,疯狂地冲击着她的脑海,她的一切。

    又是一年春天,这一年是晚年,年会也就自然推迟了,黄玉兰日思夜想着年会的到来,这样她又能见到那个光亮的大辫子,那个成熟稳重的胡须,那一双坚毅的眼睛,黄玉兰总觉得自己爱的人是那么完美,完美的令她难以高攀。

    她开始排演着自己在演讲到何处时自己如何在刘旺男面前跌倒,然后痛苦地呻吟起来,她的那位怜花惜玉的真命天子就会扶她起来,他们彼此望着对方的眼睛,最后她要不顾一切脸面地追求刘旺男,踏进刘家的大门。

    又过了几天,一阵噩耗却传来了,刘旺男得了风寒的消息传入了黄玉兰的耳中。她开始将下巴靠在木窗上,仿佛刘家老爷的病就是她自己染上的一样。她茶不思夜难寝,那张光鲜亮丽的小脸蛋竟然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一日她倒在了家里的土炕上,黄大贤黄昏归来后,看到侄女那柔弱的身躯娇娇地躺在土炕上,便以为睡着了,直到叫她吃饭喊了几遍都没反应才发现不对劲。

    他吓坏了,立马背着自己的侄女,奔往村里唯一的老郎中那里。路上只听到,微闭着眼睛的黄玉兰小声地嘀咕着:“刘老爷。”黄大贤回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到黄玉兰的嘴角上扬,明明还在睡梦中却仍然显得娇羞。到了郎中那里,黄大贤跟郎中说了黄玉兰的情况,郎中说这是得了相思病了,黄大贤焦急地问着怎么解决,郎中只是笑笑:“解铃还须系铃人啊!”然后从药柜那里抓了一把生姜叫黄大贤煮热了姜水喝下去便好了,但想要彻底好还必须让姑娘和心上人在一起。黄大贤背起养了十几年的侄女,边走边小声嚷嚷:“兰儿,如果你是小脚,还有嫁入刘家老爷门儿的可能,害,你爹娘死的早,我也没帮你缠小脚......”

    过了两天,黄大贤惊奇地发现黄玉兰每天都喜笑颜开,那脸上一改之前多天的阴霾,宛若一个灿烂开放的雏菊,在春风的抚慰下,显得可爱和烂漫。和黄玉兰相处十几年亲若父亲的黄大贤一眼便知道自己的侄女肯定有事瞒着自己,但又不好问。结束了一天的黄大贤,正巧看到黄玉兰从刘家大门里走出,手里还提着个从家带过来的竹篮。他一下就明白了,原来黄玉兰已经经常出入刘府给刘家老爷送东西了。

    他还是日暮快到地平线的时候才缓缓走到了家里,隔着门就看到趴在窗扇上的黄玉兰,这个二十芳龄的姑娘眼瞧着一点点移出视线的夕阳,脸上痴痴的笑着,像一个红透了的石榴,疯狂地膨胀着,以至于黄大贤重重地关上了房门她都没有听到。黄大贤缓缓走入屋内,目视了一下灶房,果然近几天灶房里的食材日渐稀少了,灶房里用于生火的柴火也由之前一个角落里囤积的都是到现在只剩下了一个角的木头。他走入草屋,望着发痴了的黄玉兰,心里默默地想:女大当嫁!但又有谁为自己养老送终了呢?

    又过了大概两三天,天刚蒙蒙亮,黄大贤正穿戴着下田耕作的衣服,突然听到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他侧耳倾听,那声音愈来愈近,最终聚集成一个点。他伸头望了望里房,本来应该还没起的黄玉兰已经早早地坐起来,在那自己平时织衣服的木台前对着铜镜梳着妆。他明白了,是提亲的来了。他心头有一千点一万点不舍得,但是是时候放手了。

    他往外望了望,一共是八台轿子,是相当大的场面,对于很多大户人家来说,娶妻也没有这么壮观的场面。从轿子里下来一个和黄大贤差不多年龄的中年男性。那人便是刘旺男,明眼一看一条油光发亮的长辫背在那人的身后,身着华丽的红色袄子,再配上那走路咔咔作响的羊皮靴,真是神气极了。刘旺男身后还带着几个手提木篮的随从,每个都曲着腰,像一条条哈巴狗跟随着主人,一步都不敢分离。刘旺男走到那草屋跟前,向着黄大贤鞠了一躬,向黄大贤表明了自己提亲的心意:之前生病有劳小兰照顾,天天提着篮子装些吃的送去,甚为感动,想要纳黄玉兰为妾。又指了指后面随从带来的礼物,说这是一些鸡蛋,还有黄芪,山药等中药材。

    黄大贤听到这话后,沉默了一会,随后朝里屋喊着,刘老爷来接你了。那黄玉兰从屋里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像一只从兔子窝跳出来的小白兔,满面都泛着欣喜。黄玉兰见到刘旺男,笑的跟一朵小花一样,那每一寸肌肤都在颤着,鲜活的都能挤出水。黄大贤朝着黄玉兰严肃地说:“我跟刘老爷说几句话,你到旁边玩玩。”随即扭头递了一个眼色,黄玉兰小声应了一声,然后到一旁的石头墩上坐下了。黄大贤朝着刘旺男郑重地说:“玉兰这丫头自小父母双亡,老夫看着她长大,就跟我自个儿的女儿一样,你纳她为妾我不反对,但你一定要对她好,要像对待妻子一样待她。”刘旺男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认真的神态,“放心吧,老哥哥,玉兰她很懂事,我一定好好待她。”黄大贤点了点头,招呼了一下在石头上蹲坐着的黄玉兰,抚摸着她的头说:“今后叔父就要把你交给刘家了,你要在刘家好好的。”说着又拉着她的手,那手细腻的很,在十几年黄大贤悉心照顾下,一点老茧也没有。

    黄玉兰看着叔父那饱经沧桑的脸,每一个皱纹都像被刀刻过的一样,它们是一个庄稼人在寒风中,烈日里被雕刻出来的褶皱。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从眼角缓缓划过,留下一道道泪痕。黄玉兰点了点头,她轻轻地放开了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手,牵上了刘旺男那双富态白嫩的大手,刘旺男朝着黄大贤又鞠了一躬,并许诺自己会照顾好黄玉兰。说完他们就一起走向了轿子,刘旺男掀开了那轿子的布帘,让黄玉兰先进去,回头又望了还杵在原地的黄大贤,那一秒仿佛时间都静止了,黄大贤宛若一个跨越千年的石雕,就那么立着,望着。刘旺男朝他点了点头,也进到轿子里面了。等到轿子队都陆陆续续走了以后,黄大贤才缓过劲来,初升的太阳将那一点一点光芒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脑子也越发清晰,养了十几年亲如闺女的黄玉兰走了,彻底嫁到了刘家。他就这样发着呆,走一步颤一步走到了田野,继续耕作了......

    在那段时间里,黄大贤每天都盼在门口,耕完田后,就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盼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每次有失落的回去。慢慢的黄大贤开始不抱希望了,心里骂着养了十几年亲如闺女的黄玉兰就这样忘了他。就这样过了有一年的光景,一天下午黄大贤正耕作完准备回家,刘家的下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对着黄大贤说:“小姐生了,快到刘府去看看。”黄大贤本忙作了一天,累的是腰酸背痛,正欲回家睡觉,一下来了精神,忙问:“玉兰生了?”下人答道:“是的,男娃,赶紧跟我去宅子去看看吧。“”那已年过六旬的黄大贤就跟喝了一盆牛血一样,蹦了起来,他忘掉了一天的辛苦,跟着那下人便火急火燎赶到了府宅。

    进了那气派的大门,看到刘旺男抱着孩子在院子高兴地转来转去,那孩子又胖又白净,活像一个小如来。王接生还在旁边一个劲的笑,下人给她准备了整整两大篮的鸡蛋。刘旺男看到一头是汗的黄大贤,赶紧吩咐给黄大贤沏茶,黄大贤只说要进去看黄玉兰,刘旺男笑笑,“跟我来。”黄大贤跟着刘旺男穿过过道,到了里屋,看到刚刚生产完满头是汗的黄玉兰躺在床上,疲惫的睡着了,嘴角还微微向上咧着,那被子随着她那轻微的呼吸上下摆动。

    刘旺男朝着黄大贤抱拳,连忙感谢:“真的很感谢玉兰,她给我们刘家又传下了男娃的香火,我一定好好待她。这娃儿的名字老哥哥你看怎么起呢?”刘旺男望向黄大贤,“正好你在这里,我想好一名儿,不知可合适?”王大贤疑惑问着:“什么名?”刘旺男郑重地说:“我字是云之,我想取一个字云,玉兰帮我传香火功不可没,我也不想负了她,也取一个字兰,那这个这个孩子就叫刘云兰吧。”黄大贤笑了笑,点了点头,夕阳的光打在这两个男人的脸上,那一点点的余晖映在孩子的小脸蛋上,显得本就鲜嫩的皮肤更加惹人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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