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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牢狱里暗无天日,反倒是数百年来雨水将那石墙木壁冲的支离破散;狂风将那木头棚顶拔了起来,留出几个不大不小的口子,透出几撮光,打在那些囚犯身上,露出了被廷杖打的烂完了的血迹斑斑,露骨森森;打在那些个罪犯脸上呢,又着实可笑,一个个跟那京剧花旦似的,脸上的气血、活动劲儿都被抽调一空,只剩下皮包骨头,脏烂皮囊。那些个鼠妇,毒蝎伺机而动,就等着好好吸食一番活着的,死了的,先是活着被折磨死了的,先是死了的却又被气得活了过来的人的血,来炖一锅分量十足的火锅。

    刘云兰住的那间屋子和普通人家住的别无两样,甚至条件更是优越,那间小屋是重新涂刷好的,好像就是在刘云兰晕倒后的那一天一夜里涂上的,那刚浸满生漆的光秃秃的墙面,绚烂着独特的光辉;地面也是找了又暖和又厚实的茅草垫上的,竟也把那蜈蚣衣鱼暖的冬眠了。

    刘云兰吃了那一顿丰盛十足的牢饭,以为那是送行饭,瞧见那些其他罪犯被关在牢子里,大声喊着自己冤啊,不该死啊,心里自是明白了个一二。他心想:父母双亡,该报恩的师傅也死掉了,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那个跟自己虽然异父异母但情同手足的哥哥。

    观察了许久,刘云兰只发现除了自己,只有一个人不在那里吊着嗓门喊冤,他的牢房斜对着刘云兰,那里没有干净的墙壁,也没有舒适暖和的茅草,取而代之的是重重的枷将他锁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个头在外面,他望着被雨水凿开一丁点儿的石缝,那里面的光线成了他生命中的全部。

    刘云兰觉得好奇,问着斜对面的人犯,道:“你叫什么名字?”一阵寂静,刘云兰觉得那犯人可能没听见,又大声喊着,道:“你叫什么名字?”还是没有回答。刘云兰又觉得那犯人不知道是喊他,重新又言语一遍,“斜对面的先生,你叫什么名字?”那人仍然背对着他的牢房,独自望向窗外,结果又是悄然无息。

    刘云兰愤怒了起来,他不在理睬,准备回去睡觉去了,心里倒想:反正要死了,撑死做个饱死鬼,睡死做个懒死鬼,起来也好做一个刀下鬼。

    正当他准备躺在茅草堆上再睡一觉时,那人却转过身来,说:“鄙人叫丁海峰。看你进来,不哭不闹,勇气也非凡人可比,怎么进来的?”刘云兰蹿溜地爬了起来,道:“我和我哥哥随同我师父来到这儿做些个木活儿生意,没成想生意太过红火,被人暗算,师父被杀了,我就来高官,却被抓了进来,他娘的狗官,真的剥了他的皮,煮了他的肉喂狗!”那人瞅着刘云兰讲到气愤处,流出泪水,也一齐气愤了起来。

    “不瞒你说,我是革命者,我们策划好了这个月的月底在戏台起事,杀进这狗衙门,然后待到革命军过来,我们在里应外合,没想到我们队伍中有内奸,把我们都出卖了......”他的双手握得越来越紧,朝那摇摇欲坠的墙上打去,拳头和墙面来了个电光火石,把那拳头打出了血。

    刘云兰很是疑惑,问道:“什么事革命啊?”那人笑笑,“就是打倒那些地主,那些旧官僚,那些欺压老百姓的恶人。”刘云兰不言语了,他不敢想这样的世界,他从来也没有见到过,往日见到满是乡绅,军阀欺压屠宰百姓,从没见过什么清正廉明的好官:也从不敢想,因为他那亡故的父亲就是地主。

    两个狱卒端着那些饭菜,说这饭菜,只有刘云兰的那份是像模像样的,其他人的与其说是饭菜,不如说是猪食,甚至猪吃了都得生病。

    “吃饭了!吃饭了!你们这群猪!”他们走到每个犯人面前,随意将那盛着发嗖了的米粥甩到牢房门口,又跟抢功似的跑到刘云兰牢房门口,将那炒的烂熟猪肉,各种杂杂素菜轻轻地摆在房门道口的地方,然后双双准备走了。正在他俩准备离开之时,刘云兰看着那碗盘里带着油味儿的肉食,一声大喝,喝住了他们,道:“你们要杀要剐随便,把我搞在这里,天天给我吃肉,什么意思!”那两个狱卒没准备理他,还欲往前走,却被刘云兰一脚踹开一个碗,把那两个瓷碗震得稀碎,那响声也如劈天盖地的雷声,响彻云霄,把那零零散散的碎片儿溅的飞起,一个狱卒也被惊地丢了魂儿,忙回头来,笑脸相迎,道:“有什么事,请待吩咐?”另一个重重地敲打了一下他的头,厉声说:“你蠢得像头猪啊。”又拿手指指了指刘云兰,道:“他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犯人,你搞得跟他是看俺们的牢子一样,自古都是猫拿耗子,什么时候猫让耗子拿了?”那狱卒刚刚被吓得一激灵,又被迎头劈上一掌,那还顾得上什么清醒?只觉得昏昏沉沉,便摆弄个头,连连点头,连话都没怎么听得明白。

    那不怎么迷糊的狱卒走到刘云兰蹲的那间牢房跟前,对着刘云兰说:“俺们这么做也是奉上面老爷的意思,老爷跟我们言语,说要好生款待你,俺们也不知道什么意思。”随后指了指地上的碎掉的碗盘和撒落一地的饭菜,窃窃地自我言语,“这么好的饭菜,去他娘的,我都吃不得,给人犯吃,却被如此糟蹋,真的天地颠倒,黑白不分了!”只不过这咬牙切齿的窃窃私语声音太大,被旁边关押的犯人听了个遍,笑的是前仰后合,嘴咧的是比那发情的猕猴还大。

    刘云兰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那牢子都没辙,让那衙门儿的老爷都敬他三分,他本就不是什么缺饭的命儿,却只总想着前后原因执着的所以然,就这样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理儿,刘云兰吃掉了牢子送来所有的饭菜,吃了睡,睡了吃,睡饱吃足了,就和那丁先生谈天。

    丁海峰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他总是能把刘云兰讲的一愣一愣的,说着什么他走南闯北,怎么和那些英勇的革命者一起革命,在那广州的黄花岗起事,把那些封建衙门老爷的牌匾打落下来,改作了革命军的旗帜,只不过很快被那挨了千刀的反叛者出卖了,他是唯一逃出来的一个,其他同志都被逼到角落,集中杀害了,他们的头被那些刽子手慢慢割了下来,挂在那城墙上面,丁海峰每次讲到动情处,总是硬憋憋地从嗓子眼冒出几句粗话,声音却哽咽了。

    大概又过了两天,牢子们并没有按时送饭,牢子里一片恐怖气息,都记得那个大嘴巴的牢子昨日跟胖牢子聊今天要杀掉一个人犯,只是只言片语,那大嘴巴牢子说话又跟漏了洞的水瓢一样,说半句漏半句,弄得别人都听不清楚,只听得大嘴巴道“那人”“好汉”,还叹了口气。

    到了午时,那太阳也透过墙壁上稀稀松松的小洞,将平日隐隐暗暗的牢子照的发亮,那些衣鱼,鼠妇也都爬回了洞里,直缩着身体,搞出瑟瑟的音响。两个牢子打开了丁海峰的牢门,带头的还是那个大嘴巴,歪着嘴巴拿着钥匙开着门,后面跟着自然是那个大胖子,手里还握着杀威棒,那胖子不傲气,却显得棒子傲气,那些个人犯看到这把他们打的皮开肉绽的恶魔,都瑟瑟发抖,不敢回味。

    那大嘴巴牢子将门打开,道:“丁先生,跟我们出去吧,今天是你的行刑日子了。”丁海峰冷笑了一声,叹了口气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失败了我该自我了结的,却被王高这个小人陷害,在这里而亡,害......”牢子道:“俺知道你是条好汉,外面有衙门儿备的酒肉,吃了酒肉也算是饱死鬼了,黄泉路上有力气走着去见阎王。”“头都被砍下来了还能见到阎王吗?”丁海峰朝两个牢子笑了笑,“我不劳你两个,我这就起来。”

    刘云兰看得真切,几滴眼泪滴了下来,虽然只有几天之缘,但这丁先生却让他感动不已,虽然他没读几天书,对这个革命也不甚了解,但这个丁先生的善良,勇敢深深地打动了他,他大喊了一声:“丁先生!”丁海峰被两个牢子押在中间,脖子夹在重达上百斤的死枷,他奋力地扭过来半个头,向刘云兰笑着,其他人不管是革命罪关进来的战友,还是小偷小摸被衙门逮进来的,都大喊了一声:“丁先生!”丁先生的泪下来了,但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革命者是不轻言流泪的,哪怕到了生命的尽头,也要保持乐观,他又回头微笑了,然后扭过头跟两个牢子走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嘈杂,无数群众观摩着这个雄壮的义士是如何掉头的,都纷纷争到前排,也好不突然冒一个高个子挡住了精彩。丁海峰光着膀子,那衙门儿老爷嚷着要用钝刀,要在丁海峰的脖颈上砍够一个时辰,一百刀时,要像屋子少了瓦,但脖子不能断;两百刀时,那脖子得放足了血,但必须只能砍一半,还有一半要半吊着挂在脖子上;三百刀才能彻底将他头砍下来好好赏玩。

    午时三刻到了,随着“噗通”手起刀落,丁海峰的头像圆鼓鼓的西瓜,掉落了。过程飞快,那衙门儿老爷气得肺都咳了出来,人已经死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只好回去去数那些富贵老爷派人赎刘云兰的彩礼去了。刽子手听闻丁海峰的事迹,很是敬佩,早就换好了快刀,将衙门儿那钝刀藏了起来,望着丁海峰那没有瞑目还直直地瞪着天的眼睛,那刽子手还用手将那眼皮合上了。那些围观的倒不乐意了,都在说得好好欣赏的时间太短了,一下就没了,太没有意思。

    话说这老爷回到衙门里,盘点赎刘云兰的钱却发现几天都没新的富豪来提亲了,想了想好像通城有钱人本就不多,再不收网,热乎劲一过,那些千金大小姐喜欢了别人就一分钱也收不到了,就重新召集了掌柜和那些小吏,商议到底要不要找富豪开个好价钱,将刘云兰这个摇钱树兑了现。那掌柜的想想反正钱也差不多捞完了,现在点个头更能在县爷面前表个决心,头跟拨浪鼓一样点着头;那些小吏看掌柜都点头了也都跟着点头,一时间百十个辫子摇在一起,局外人都担心会不会缠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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