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二三四五

    这个时代喜欢看书的人并不多。人们更愿意去锻炼精神潜能。

    以精神潜能为主，物质文明为辅，彼此结合，这是星海研究院于曙光历135年得出的新文明发展论断，也是宇宙残存智慧生命的共识。

    单纯走物质文明这条路的文明已被尽数卷入大宇宙意识之海。

    科技文明无法应对这种来自精神层面的灾难。只有涉足精神文明领域的智慧生命才有可能在这场席卷大宇宙的灾难中活下来。

    曙光界的存在，就是最真实的历史记录者。

    对于一名在大宇宙意识之海沉睡了七百多年，然后被寻迹者捡回来的幸运儿，想要溶入这个陌生的新世界，就要了解所发生过的历史，了解当前世界的局势与各类风俗习惯。

    三年来，苏影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至于为什么沉睡……

    这就是苏影一直隐藏着的秘密。

    那个时候，地球还在，大宇宙也很正常，没有改变形态。苏影也只是一名普通的大二学生。

    农村孩子早当家，为了替家里减轻负担，苏影在上学之外另找了一份对于他这样很传统的人算不得体面的工作。

    那天夜里，他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家时，整座城市陡然一颤。

    那绝不是地震！

    大地之下传来滚滚闷雷般的连绵爆炸，遮盖了半个天穹的蓝色光柱冲天而起，所有东西在蓝色光柱冲刷之下，尽数化为灰烬，紧随其后，一圈恐怖的透明波动横扫，如一把巨大斩刀斩过城市。

    苏影像被某种怪力拎着抛飞出去，恐怖声波下，五脏六腑尽碎。

    就在这死了，还没完全死的状态下，他看到一幕恐怖景象。

    直入云天的璀璨光柱闪耀了数秒后，从地底下爆出另一股……苏影无法形容的波动。

    那股波动似乎不存在，又似乎真实存在，肉眼无法得见，却能感知得到。

    随着诡异波动升起的是一条血浪大河，感知中，它往前无垠，往后无尽，血河出现瞬间，视界骤然扭曲。

    肉眼存在的世界仍旧遵循着基本物理规则，感知中的世界就像是油墨水彩倒入水中，一只手伸下去搅拌，将泾渭分明的色彩扭曲成了奇怪形状。

    这种感觉持续了大约一秒，如同上到极限的发条陡然回转，扭曲的视界骤然转回。并且余势未尽地往相反方向继续扭曲。

    啪嚓……

    仿佛玻璃碎裂的声音。

    它不在现实，只存在于感知。

    仿佛有一层覆盖在世界表面的薄玻璃，碎了。

    那条血浪长河也碎了。天穹、世界，都化为了血色。混着血色仍旧不停坠落的雨点竟然拥有淡淡温度，仿佛世界在哭泣。

    也就在这瞬间，血浪长河中炸出一具女尸，好巧不巧地，从天而降，正好砸在苏影身上。

    原本还能活个七八秒的苏影被这具尸体当场砸死。

    在眼前彻底黑暗的那一刻，他看到一层扭曲的无形幕布横扫而过，恰巧扫过自己的眼睛。

    仿佛医生替自己拉上了白布。

    似乎……真是死了。

    当再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悬在太空的隔离环带，这条环带在宇宙中延伸，仿佛一条通天阶梯。

    一开始，苏影以为穿越到了一个星系级文明里。一打听才知道根本不是什么穿越。而是寻迹者小队从大宇宙意识之海中将沉睡的自己给捡回来了。

    像这样捡回来的人不算少，也是曙光界研究大宇宙意识之海的重要信息源之一。

    他苏醒的位置在曙光界之外的隔离带上。当前是曙光历537年，距离地球被卷入大宇宙意识之海，已过了七百多年。

    但是，苏影内心深处却有种特殊感觉。

    自己好像并没有沉睡七百多年，这期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事。

    为了让这些捡回来的人类更快溶入当前社会，在隔离期间会提供书籍给予隔离者阅读。经过足足一天的时间，对于当前世界的状态，苏影有了一个基础认知。

    当天晚上洗澡时，苏影发现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现象。

    身躯沾染了凉水后，诡异的淡淡扭曲感传来，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自己的身体竟然无形化了。凉水直接穿透身躯浇到地上。

    不仅如此，身体结构和面容面貌……居然也发生了极其诡异的改变。

    扭曲者！

    苏影脑海里闪过刚学不久的这个词。

    并不是每一个从大宇宙意识之海里捡回来的人都是正常人。因为陷入沉睡的缘故，他们体内扭曲并不显露。

    当回到曙光界后，蛰伏的扭曲就会苏醒，两到三天内就会将目标扭曲成难以言状的恐怖未知物。它的存在会侵蚀周边，将范围内的东西扭曲成类似大宇宙意识之海的构成。但凡被它攻击到的人，也会沾染上扭曲能。

    堪比毁灭级别的灾难。

    这就是隔离的原因所在。

    在曙光界防护层之外独立建造隔离间，一旦里面的生命或者物体产生扭曲，这个隔离间将自我隔断，坠入大宇宙意识之海。

    正当苏影魂不附体，一个劲地念叨着要完蛋的时候，乱挥的手指无意间掠过转换热水的开关，来不及疑惑水流能穿过身躯，手指却还能按到东西这种问题，凉水化为热水浇下……居然就恢复正常了？

    六神无主的苏影奇迹般冷静下来。

    扭曲者还能恢复正常的？

    书上明明写着：不论生命还是物体，一旦扭曲开始，就无法停止，也无法逆转！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存在某种特例？

    第二天，他很认真地询问无影屏背后站着的那位医生。

    “经过多年研究，我们已无法将之称为扭曲，实际上，应称之为正确性扭转。这个词你不理解也没关系，毕竟是星海研究院里的专用术语……这么解释吧，这个扭曲就像真理公式，除非在出现之前就阻止它，否则，当它出现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它的存在是无法证伪的。所以，不存在所谓的特例。”

    如果仅仅是这句话的话……苏影多少还放心些，但是，医生后面又笑眯眯地补上了一句。

    “当然，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的特例，则意味着这个过程是可逆的，证伪了正确性与非正确性差异，于理论上佐证了大宇宙意识海之下还存在逆宇宙海的可能性，就有可能找到大宇宙意识之海变化的真正原因……”

    医生越说越激动，眼睛里的光芒凝若实质，一开始，苏影还能听懂，慢慢地就听不懂了，只看着他在无影屏里转来转去。

    苏影的心顿时就哇凉哇凉的。

    现在的宇宙是什么状态？

    大宇宙意识之海将整个宇宙缩小到一种非常诡异的状态里。

    既无限大，又无限小。宇宙残存下来的所有智慧生命被迫聚集一起，动用所有力量创造出一个防护大宇宙侵蚀的能量层来将所有智慧生命包容其中。

    虽然意识之海已经停止缩小数百年了，但是，谁又能肯定它会不会在下一秒重新开启收缩？

    事关全宇宙仅剩生灵的存亡，就算死上再多的生命都值得！遑论只是一个区区人类。一旦他们发现我的秘密，等待我的将是比小白鼠还悲惨的命运。

    在剩下的时间里，苏影一直处于天人交战当中。

    一方面担心自己暴露，另一方面又担心三天后自己会突然变成那什么扭曲者。还在认真思考着牺牲自己拯救宇宙这种听起来就很热血的事。

    三天过去，他没有变成扭曲者，也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至于当英雄这事儿，苏影果断放弃了。

    他只是普通人，死过一次，感受过被黑暗吞没的恐怖绝望感。他不想再体会一次。更不想被人切片研究。

    隔离期结束之后，就是记录档案，入籍。

    苏影没有把死亡之前看到的事，以及自己可能死过一次的事说出来，只是大体地说了一下生活所处的年代，就是一普通大学生之类的云云。

    这是苏影给自己留的一个可能存在的救命把柄。

    从那些书籍里，他注意到一个现象。

    所有智慧生命都不知道大宇宙意识之海是怎么形成的，它似乎凭空出现，在极短时间内就将整个宇宙转变为当前这种诡异模样。

    苏影忍不住就想起死亡之前所看到的异像。

    直觉告诉他，那血浪长河……似乎与当前宇宙的异变有关。

    苏影没来由地就很相信这种直觉，连半分质疑的情绪都不存在。

    基于这个直觉，那么，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就很危险了。

    不是指自己危险，而是人类的处境很危险。

    要是让其它智慧生物知道当前大宇宙的异常可能源于人类，弄不好人类会被亡族灭种。

    这是一个把柄，也是一张底牌，万一哪天秘密暴露了，说不定可以借着这张底牌苟活下去。

    这也是苏影一有空就来图书馆的原因之一。

    从那些过往历史记忆中寻找能佐证自己直觉的答案。当然，更重要的是了解扭曲的资料。

    皮肤沾染一定范围的凉水就变身这种事如鲠在喉，这个问题一天不解决，就像吊在头上的达摩什么剑一般，随时都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将雨衣雨伞扔进储物环，苏影露出一丝笑容。

    他有点期待看到图书借调员－－那个笑起来有两个虎牙的猫女。

    她是妖族。曙光界中与人类关系最铁的智慧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