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铠甲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远山社长面色铁青地坐在沙发上,将手里捏着的一份纸质合约扔在了身前的茶几上。

    “我刚刚应该说得很清楚了。”辉夜站在茶几另一侧,此时的她刚满十四岁,整个人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眼神也摆脱了曾经的稚嫩,显得执着而坚定。

    “好,很好,那我也告诉你,我不同意。”社长简单粗暴地拒绝了她的请求,“念书的年纪就给我好好念书,别整这些旁门左道的事!”

    “我可以承诺成绩不会退步,绝对不会耽误学习的。”辉夜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也不行!”谁知社长愈加恼怒,起身严厉地训斥着她,“辉夜,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远山家的嫡女出道去当偶像,你是要外人看家族的笑话吗!”

    “我只是想要唱歌而已,这很过分吗?”辉夜正值青春叛逆期,看到一向对自己关爱有加的叔父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内心根本无法接受,于是说话也愈加刻薄起来,“您到底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公司的股票?”

    “你简直荒唐!”见她竟如此冥顽不灵,社长气得血压飙升,“你爷爷对我有恩,我受他临终嘱托,这么多年悉心栽培你,也是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继承他留下的产业,让一切都回归远山家的血脉,没想到你竟如此不识好歹!”

    “继承公司并非我的志向,您完全可以娶妻生子,培养自己的孩子当继承人,实在不行您还可以收义子,就像爷爷当初那样……”尽管社长掏心掏肺,辉夜却依然不为所动,“一直以来我都遵从着您的安排,可这是我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难道是一种罪过吗?您真的尊重过我自己的意愿吗?!”

    可话音刚落,她自己就愣住了。这几句话听起来是那么耳熟,仿佛当年她的生父也这般质问过她的爷爷。一时间,童年的心理阴影袭上心头,自己竟与厌恶之人举动如此相似,活像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让她对自己生出深深的厌恶感。可另一方面,梦想受阻的真实痛苦,又令她心有不甘,愤懑难消。

    “既然你生在远山家,享受了家族带给你的优渥生活,就应该尽到对家族的责任和义务。”见她沉默良久,远山社长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稍稍平息了怒意,语重心长地说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有得就必有失,这样的道理想必不用我多说,你自己也能想明白。”

    “……”辉夜并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但她还是倔强而又委屈地吐出了一句,“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生在这样的家族……我情愿自己是个普通人……”

    “是吗?”听到她说出如此言论,远山社长竟然不气反笑,“如果你真的是普通人,你认为自己还有机会成为伊达家的养女吗?”

    “!”这句话让辉夜彻底语塞了,伊达家亦是名门,若非自己生在远山家,恐怕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和征士相识,更遑论成为家人了。

    “就算你不为远山家的利益考虑,难道也不用为征士考虑吗?”社长看出了她的迟疑,于是趁胜追击,直直戳向她最大的软肋,“辉夜,伊达家是什么家风你比我更清楚,他们真的能接受一个在舞台上抛头露面,背地里被人评头论足的偶像吗?人都会有年轻的时候,我并不是不能理解你有这样的梦想。但是辉夜,人在世上总是会有许多身不由己,是否要自私地度过一生,我不能替你做决定。但既然我是你的监护人,为了对你负责,这份合约的字我决不会签。你若执意要走这条路,就等到你成年后摆脱我再说吧。”

    社长说完便拂袖离去,不再给她更多的辩驳机会。被叔侄二人的争吵吓到的佣人们都不敢说话,不约而同地闷头忙着自己的工作。

    辉夜就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茶几上的合约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她弯下腰,拿起那叠纸,一下一下地将其撕毁,然后将碎纸片扔进了垃圾桶。

    彼时,远在仙台的征士正在房中练习尺八,苍凉悠远的音色勾起了他的思绪。这已经是辉夜返回东京的第二个年头了,两人从朝夕相处变成了只有放长假才能相见,这么多年他头一回品尝到了孤独的滋味。辉夜如今在远山家开的私立名校就读,也交到了不少朋友,每当听到她在电话里分享身边的趣事时,自己心里总有种莫名其妙的自卑与失落感。

    他并不是妄自菲薄,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与缺点,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辉夜离自己似乎越来越远了……

    就在这时,屋里忽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让他立刻停止了吹奏。

    按理说初二的学生不该拥有手机,但这是辉夜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为的是在需要时能尽快联系上他。而家人深知他的自律,也就没有反对。

    “喂。”看到来电显示果然是辉夜,征士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按下接听键。可奇怪的是,电话那头却一直没有对方的声音。

    “喂?是辉夜吗?”征士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确认的确是接通了,不禁猜测是信号出了问题还是辉夜在无意中误拨了电话。见对方依旧没有回应,他正准备挂断再拨回去时,忽然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啜泣。

    难道……她是在哭吗?

    “辉夜,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征士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忽然就心乱如麻。

    “呜……”听到征士急切的声音,电话那头的辉夜忽然就绷不住了。她无助地坐在地板上,放声地哭了出来。

    “辉夜,你现在人安全吗?”征士还不确定她遭遇了什么事,于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发问,试图尽快了解她的情况。

    “嗯……”辉夜带着哭腔含糊地应了一声。

    征士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改用温柔的语气询问道,“无论是什么事,你慢慢说给我听,好不好?”

    “我……我……”辉夜哽咽着重复了几声,却始终无法把事情原委说出口。如果让征士知道自己是为了伊达家,为了他才向叔父妥协,他一定会感到自责的。何况,想成为偶像这件事她并没有提前和他商量,如今想来竟是如此难以启齿。也许叔父说得没错,归根结底这都是她幼稚且自私的想法,贪恋舞台上的绚烂与虚荣,并未考虑过是否会给两个家族的亲人带来困扰。

    “辉夜,如果在东京遇到不开心的事,你可以回来看看。”见对方始终不肯透露半个字,征士试着换种方式来安慰她,“我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我们可以一起去登山,放松放松心情,你说好不好?”

    “嗯……”泪水模糊了辉夜的视线,无论何时,征士都像是一道光,温暖且让人感到安全。平静些许的她借口说自己累了,道过晚安后便率先挂断了电话。这次她想靠自己振作起来,不愿再躲在征士身后,成为他的拖累了。

    辉夜关掉灯躺在床上,在一片漆黑中盯着天花板的方向发呆。夜越来越深了,也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因为有心事,她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忽然,屋外传来了叩门声,这让她莫名火起,难道连家里的佣人都要开始给她添堵了吗?

    “辉夜,是我。”谁知,外面传来的却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征士?!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辉夜却下意识怀疑自己的耳朵。该不会是在做梦吧?他人在仙台,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外面。

    “辉夜,你睡了吗?”又是一声呼唤传来,这次听得格外真切,的的确确是征士的声音没有错!

    “!”辉夜来不及想清楚这是为什么,急匆匆地起身下床。当她打开锁上的房门时,一张熟悉的面庞立时映入了她的眼帘。

    “辉夜,你没事吧?!”穿着T恤和运动鞋的少年喘着气,汗水完全浸湿了他的头发,让刘海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显得有些狼狈。

    “你……为什么会……”他是为了她才来的吗?辉夜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孩,深深的感动让她的鼻子又酸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直打着转。

    “我担心你有事,就想过来看看……”征士有些尴尬地别过头,一向守规矩的他今夜顾不得和家人解释,一个人夺门而出,到达东京后又一路狂奔来远山邸,一刻都不敢耽搁。如今看到辉夜的情绪还算稳定,放心之余也开始为自己的鲁莽之举感到羞愧,顿时觉得很丢脸,不知该如何面对。

    “先给家里报个平安吧。”辉夜与他心有灵犀,第一时间就解读出了他表情里暗含的心事,此刻她早已忘了自己的伤心,又补了一句,“电话我来打。”

    于是,她也不等征士同意,立刻拿起手机拨通了伊达家的电话。在电话里,她将责任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请求祖父原谅征士的失态。电话那头,长辈们也无意在深夜责难两个孩子,只说安全便好,随后就挂断了电话。

    “辉夜……”女孩对他的维护让征士心头一暖,这趟冲动之旅看来异常值得。

    “瞧你,满头是汗。这么沉不住气还真不像你……”辉夜放下手机,噘着嘴装出一副嗔怪的样子,但转身又去倒了一杯水递给对方,“现在天气热了,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说吧。”

    “好。”征士确实口渴极了,此刻的他也顾不得形象,咕嘟咕嘟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与此同时,辉夜已经吩咐佣人去给他准备换洗的衣服。

    大概十来分钟后,征士已经洗完,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回到了辉夜这里。

    “客房已经打扫干净了,但我还有点话想要和你说。”等征士进屋后,辉夜立刻将门关上锁好,面部表情也变得与之前截然不同。

    “怎么了……”征士不明白她的意图,但直觉让他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辉夜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也坐在了他的对面。然后,她异常严肃地看向那双淡紫色的眼睛,开门见山道,“你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

    “!”征士心中咯噔一声,但理智迫使他立刻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不用在我面前伪装了,你每次说谎时都会下意识握住自己的左拳。”辉夜却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你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的确是不擅长说谎的人。今晚你并不是坐新干线来的东京,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辉夜,你在……说什么……”征士惊愕之余还不肯死心,试图挣扎一番,但他的左拳却下意识握得更紧了。

    “呼……为什么你要瞒着我呢……”辉夜如秋水般的眼眸中掠过一抹黯淡,看了一眼屋里的时钟,“我们的通话时间是晚上八点,伊达家远离市区,就算你再快赶去新干线,也只能赶上8点55分发车的“山彦72号”或9点31分发车的“隼48号”,到达东京都会在11点之后。你没发现,到现在才11点半吗?”

    “你……”这下征士彻底傻眼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会真的去查车次。

    “不是我信不过你,是因为我对车次有点印象。”辉夜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诚恳地解释道,“但我也不敢肯定,所以刚刚去网上确认了一下……”

    “……”的确是自己疏忽大意了,如今对方证据确凿,征士根本无可辩驳,只得黯然地垂下了眼睑,避开她求证的眼神。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把自己心底最深的秘密告诉你了吗……”已经过去了十年,辉夜却感觉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将征士那时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出来,“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你的秘密以后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守护它。你当初就是这么对我说的,不是吗?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不会惊讶的。”

    “辉夜……不是我刻意要对你隐瞒……”征士俊秀的脸上浮现深深的纠结,“而是……这件事实在太过危险,不知道对你才是最好的。”

    “危险才更要两个人一起扛啊!”辉夜咻的一下站了起来,俯下身子激动地攥住对方的手。他竟然在孤身犯险,这让她如何能够心安?就算抛开长辈定下的婚约不算,他们也是从小到大的交情,早就亲如一家人了,本就应该相互扶持。更何况,她原本就一直对他……

    “!”手被对方碰触到的一刹那,征士忽然觉得心跳有点加快。曾几何时,他们也经常手拉着手一起去上学、玩耍,但从未有过现在这种异样的感觉。

    “快些告诉我吧,好吗?”见他呆呆地不说话,辉夜着急地又凑近了一些。

    “辉夜……你……你离得太近了……”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征士慌乱地说道。他的脑子越来越乱,像晕开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耳根更是不受控制地变得通红。他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如今两个人都长大了,已经不是天真的孩童了。

    “啊……”辉夜这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她慌慌张张地松开自己的手,逃也似的坐回原来的位置。因为羞涩与尴尬,她别过身子不敢再言语。

    “……”征士深吸了几口气,渐渐恢复了平静。见辉夜一直背对着他不说话,于是自己起身,缓缓走到她的身边,将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右肩,用平和的声音询问道,“辉夜,如果我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你能答应我,将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绝对不会去做危险的事吗?”

    “我当然可以答应你!”辉夜连忙回头,可当二人视线碰撞的一刹那,她的脸变得更红了。不知不觉间,征士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身高也早已反超了她。他的五官完全长开了,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深邃的眼睛里还藏着淡淡的忧虑,足以让少女芳心大乱。

    “呼……”像是如释重负般,征士最终决定说出自己的秘密。他在心里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正色说道,“我是被命运选中的战士。”

    “命运?战士?”辉夜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征士没有回答,而是从裤兜里取出一件东西,摊开手掌送到辉夜面前。

    辉夜定睛一看,那物件是透明的,乍一看像个大号的玻璃球,但仔细观察,能看到球体中心隐隐约约有个“礼”字,散发出绿色的光芒。

    “这是铠玉。”征士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加上对方也是可以完全信任之人,因此他决定和盘托出,“通过它能够召唤出一件名叫“光轮”的铠甲。”

    征士的秘密显然有些超纲了,辉夜盯着那颗铠玉,半天说不出任何话。

    “前些天,我在一场剑道比试时失去理智伤了对手。”征士接着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在地下室思过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与我的内心共鸣,最终发现了光轮铠甲。没想到,伊达家竟然一直保管着这样的东西……”

    “为什么你会失去理智?这根本不像你啊!”辉夜的关注点却发生了偏离,“我不信你会做出违背剑道精神的事,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

    “辉夜……”征士心下感动,没想到她完全不在场,却能如此坚定地信任他。“因为对手当时落于下风,或许是怕输,他就使出了卑鄙的伎俩。我一时激愤,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心态,使出了违规的技巧,还将他击晕了……这事我的确有错,剑道“始于礼,终于礼”,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故意伤害对手。”

    “就算如此,那也是事出有因,你难道没有辩驳吗?”辉夜仍为他鸣不平,“明明是对方有错在先啊!你应该为自己洗刷冤屈。”

    “我若说出真相……他就会因为作弊而被永远逐出剑道行列。”征士平静地解释,“在比试中我能感受到,他也是深爱着剑道的人,这次也许只是一时糊涂。若是此生都不能再练剑道,对于一位剑道家而言未免过于残酷。我不想亲手葬送别人一生的理想,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你为了保住他的名誉,就宁愿自己背负屈辱吗……”辉夜的眼圈有些红了,他们认识了十年,这个男孩变得比过去更加耀眼了,却懂事得让她心疼。

    “迦雄须说,光轮铠甲认可了我的“礼”之心,才会与我产生强烈的共鸣。”

    “chaos?混沌?”辉夜不小心听岔了。

    “不,是迦雄须,一位神秘的僧人。”征士纠正了她,“我其实也不太了解他的情况,但是得到铠甲的时候,他就忽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点凡人肯定是无法做到的。他对我解释了铠甲的由来,说那是对抗妖邪界的武器。”

    “妖邪……界?”辉夜像是在听悬疑故事一般,紧张得心跳都开始变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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